得罪秦仁林,有百害而无一利。方才他作壁上观,不过是为驱利避害,两面都是他的朋友,两面他都有所忌惮,选择旁观是不很高明而不失为佳策的办法。而现在他所说的,似乎正在自己往危险的那条路上走去。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秦纾雁因为私心而报复,她针对樱宁,很有可能也是给柳淡烟一个下马威。至于她所说的两家恩怨,真假难辨。但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完全作假,其中可能大部分是真实的,幽华应当也看出来了才对。樱宁对上一代的恩怨看来是不知悉,如果要为她辩解,也应当从这不知悉下手,先将樱宁从杀人的嫌疑中解脱出来,至于这两家纠葛不清的恩怨,也不是她一个弟子可以解决的,大可以后再说。幽华这样为樱宁辩解,不但不能为她开脱,反倒起了相反的效果,一不小心反而会激怒秦家,这样两方好不同意平和下去的情绪,又有可能对立。没错,事实上,他的话起到的效果正是如此。
想到这里莫笑寒豁然开朗,幽华根本是存心激怒秦家,他表面上看来在帮樱宁辩解,其实他在火上浇油!
但等莫笑寒想通这一点,毕竟晚一步。这边秦纾雁沉不住气,已开始对樱宁动武。
然而秦纾雁哪里是樱宁的对手,她一个官家小姐,嫁给洛天选后方才习了几年武,怎么敌得过樱宁从小的苦练。没几招后,就落得只有招架的余地。
樱宁看秦纾雁先动武,怎么肯轻易罢手,她持剑接招,对付秦纾雁的徒手本该是绰绰有余,然而,因为暝阳的武功的确独树一帜,并且樱宁又不愿痛下杀手,秦纾雁还能勉强支撑,樱宁一时也占不得上风,此时的情形就变成两人的缠斗,一时难解难分。宴客用的厅堂太小,不足以施展身手,结果碗盏碎裂,桌椅俱毁,一旁随侍的下人大惊失色,连忙奔走躲避。
秦仁林和仲吴吟试图要阻止,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立在一旁,手足无措,心急如焚。
莫笑寒在这一片忙乱的间隙,忽然看到幽华和他随身不离的侍女缁衣不知小声说了什么,然后缁衣行色匆匆正欲离去,心里预感不妙,一个纵身拦住了缁衣,问道:“哪里去?”
不料缁衣竟然出掌朝莫笑寒面门攻来,莫笑寒一惊,左手举起阻挡,右手就势推在淄衣手肘外侧,就听见淄衣痛呼一声,手肘可能断了,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幽华一见此景,大声质问,“莫笑寒,你做了什么?!”
这一惊呼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莫笑寒头上,他终于明白,幽华的所有作为,都是针对自己而非樱宁,他设了一局,就是要引得自己出手,他要看自己与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下莫笑寒冷静下来,事情一幕幕飞速掠过,忽然他明了,幽华虽与他相处多日仍然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底细,既有怀疑,却也不敢确认,因此,行事间,幽华对自己颇为小心谨慎。事情也就是那么凑巧,正好机会送上门,于是他就借了樱宁这个局外人来试探自己,他利用秦纾雁这个契机,借题发挥,为的就是把场面弄乱,为的就是诱自己出手。
如果幽华就是他心里怀疑的那个人的话,他必定能看出来,樱宁与自己的武功同属一路,那么,也就在今天他想必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对缁衣出手,必定是提防幽华的,否则不会在大家凝神关切一旁打斗的时候,注意这小小侍女,而依常理而言,就算看到,也绝无阻挡的道理。看来自己一时的大意竟给幽华抓了个正着。
莫笑寒忽然也笑了,他肯定,幽华也就是自己所一直怀疑的那人,虽然他佩服幽华的机变,能立即借此番巧遇布下一局,然而幽华如此一来却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压在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莫笑寒朗然大笑,放肆无拘,也只有幽华注意到了,他在众人回神以前也笑了,幽丽而明致。
恐怕幽华的这一局不只确认他身份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指示缁衣对他出手。
果然,幽华痛心疾首道:“你敢在我家杀人?!”
莫笑寒于是把他的布局猜了个□□分,现下情势,自己和樱宁势必同为一党。幽华以识人不清为由,自然可以顺水推舟站到秦纾雁那一边,于是他与秦仁林的关系,他与暝阳的关系,必然是更进了一层。他的目的就是不欲人知他的身份。自己和樱宁同为一党后,外有秦家在此间的势力,内有官府对樱宁的追查,自己如果继续强留在这里,只是徒增祸端,幽华便可轻而易举地借别人之力,将自己驱除。如此一来,不用他出面,事情也可以解决得不着痕迹。
既然他都把这件事情想得如此周到了,不照着做下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美意,何况现在还不是揭牌底的时刻。
莫笑寒此时也不掩饰自己的武功,他飞身纵入两人打斗的圈子里,轻易阻止了两人各自的攻势。
“樱宁,此此不宜久留。”莫笑寒在她耳边低语。
“凭什么要我走?”樱宁嗔道,她一走不就意味着理亏心虚,认下了这祸端。
若不是此时此刻,莫笑寒大概还有心情和她斗嘴,但是情况大概不允许他们有这样的好雅兴了。他知晓樱宁的脾气,虽然对大部分事情冷眼旁观,性情也有点冷僻,然而莫名其妙地骨子里时不时却透着惟恐天下不乱的冷嘲,制造些乱子,否则她也不会轻易入了幽华设下的局。仅仅是好玩的天性也就罢了,但现在恐怕不是玩游戏的时机。以他对幽华的了解,恐怕他多半会事先通知衙门,请调了差役拿人。
江湖中人之事本来不该让官府介入,一般来讲,官府介入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所谓行走江湖的人哪一个身家清白,有几个没有案底?官府没那个和江湖中人硬碰硬的实力,于是它最乐见江湖中人自相残杀,窝里斗,而留给它一个黄雀在后的机会。地方官员若是平白平寇有功,则能向上级邀功,加官进爵,何乐不为?
幽华看样子原本就是意图搅浑水,事态越乱,越和他撤不上关系,他的处境也就越安全。“大隐隐于市”他莫笑寒明白的道理,幽华怎么会不晓得呢?
“一句话,走不走?”莫笑寒问。
“事情说明白了再走!”樱宁坚持。
莫笑寒本想独自一走了之,然而,他竟有些不放心樱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别扭的小姑娘颇令他在意。算了,难得发一回善心,带她走,想想也是,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弊大于利。一是她留下,平白会令他暴露身份,二是幽华仍可能将她作为筹码利用,三是樱宁虽然心思玲珑但还是单纯得很,白纸一样。总之,就还是不放心。也罢,带就带走吧,顺手而已。
想到这里,他反手点了秦纾雁的穴道,阻止了她再一次的攻势,既而,挥手打下樱宁的剑,顺便也点了她的穴道,这个小姑娘不让她静下来,只会碍事。
樱宁没有防备,着了他的道儿,手中的剑眼见要落地,莫笑寒一伸手,轻巧地接下。很名贵的剑,需要小心轻放。
他不理会樱宁对他的瞪视,只手将她护到身后,然后回望厅堂中的其他人。别人畏惧他的身手,因而不敢造次。
只是那幽华似笑非笑:“你要带她走”这一句不是问句,“我既然拦不下你,自然也就不去拦你。但你伤我侍女的事,绝不能这样算了。莫笑寒,你若走,我们就此是敌非友。”
莫笑寒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心道,你我原来也算不得朋友。他顺手拿起桌上幸而未被殃及的半壶酒,摇了摇,酒声荡漾,笑道:“除却那四百八十五两银子,你我原本就不是朋友。”话音未落,他手一松,酒壶直坠地面,白色瓷片随于大理石云纹之间。酒壶既然碎了,他与幽华之间那点虚伪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后他带着樱宁转身离去,幽华并没有阻拦。
秦仁林等人眼见他二人离开,却也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