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信使
野荷渡,海边一个小渔村,不繁华也不甚荒凉,平凡如散落天边最黯淡的一颗星子,安安静静沉睡在潮来潮去的喧哗声中。如果不是那一句承诺,他大概不会耗费两个月时间,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晚风徐徐,处处炊烟在半空袅袅升起,女人拖长了声音此起彼伏,在呼唤贪玩的孩子们,墙根下聚集的人们陆陆续续往家走了。紫溟走向仍在那儿安然自在抽烟的老人,银白的长髯垂在胸前,晚霞的余辉随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徐徐波动,老人眯起眼,打量着眼前年轻人,若有所思。
海若,这孩子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吧。他小时候在这住过的,那时候常倚在我怀里揪着我的胡子看,呵呵,——唉!
老人叹息着,摇了摇头说,后来,他外公外婆不在了,他也跟着爹娘回家去了,好些年没回来了,倒是个乖孩子呢。
那他家在哪里呢?
前边有个岛,那里有个村子,没有名字的,不过你去问一问,别人都知道,渡口有船去的。
噢,多谢老人家!
不用谢,他外公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不过已经没人了,天也晚了你还是赶快找个地方住吧。紫溟一笑说,多谢!告辞了。
紫溟站在院中,眼前两间低矮的草屋,年久失修,朱色门窗退了颜色,窗前几竿修竹却依然郁郁葱葱,院中的草也一片葱茏了。十年前,这里住过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那时他们应该是很幸福的一家吧。十年,十年时间,物是人非,逝者已矣,那孩子又怎样了呢?
紫溟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卷入一个本与己无关的故事中。一切始于峨嵋山下一次偶遇,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要他送信给一个叫海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竟无法拒绝这陌生人的奇怪要求,不过后来知道这个老者就是江湖奇人无名老人,也是师祖的挚友。而奇怪的是他竟连海若是男是女都没说就飘然而去。事情发展似乎有点离奇,而自己将在这故事中扮演何种角色呢,仅仅是一个送信者?
二 归来
我回来了,我说过会回来。七年,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此时暮色渐起,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当我到石家时,已是子夜时分,正是我喜欢的夜色,浓重如身上的黑衣。
我站在墙上,遥遥看见他们房前两盏红纱灯,在风雨中飘摇,万籁俱寂,他们都已入睡了吧,如此心安理得么?我抚弄着玉箫,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随着二月上有些冷冽的风划破夜空,犬吠声,开门声,随即是一个睡意朦胧而愠怒的喊喝声。
谁呀?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迷矇的眼睛四下搜寻扰了他好梦的罪魁,忽然发现墙上有个黑影。
你是谁,——说话啊!那声音有点心虚。
一抹笑意在我嘴角荡漾,我想我这身打扮,在此时此地,是比较恐怖吧。漆黑的雨夜里,昏暗的光线,在墙头临风而立,一袭长袍被风鼓起,长长的黑发遮住半边脸颊,有伴着凄凉的箫声,犹如鬼魅。虽然这并非我本意,我只是喜欢黑色,但是心情却霎时明朗起来,因为从小喜欢扮演坏孩子的角色,多年积习。也许天性有点残忍,特爱看别人气急败坏或狼狈不堪的样子,别人的愤怒指责便是对我天才恶作剧的莫大赞扬。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改变。此时我几乎忘掉了自己的目的,而进入一场新的游戏。
我从墙上飘然而下,下面已经聚集起好多人,我听到一个虚张声势的声音:来者何人,胆敢夜闯-----
这个讨厌的声音被我干脆利落的切断——隔空点穴。我一言不发走过去,人群向两边退开,正门哐啷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斜披着外衣,一脸的睡意,瓮声瓮气的问,是谁这么大胆,半夜里吵吵得老子不能睡觉!
石涛,这家的主人出现了。他跟七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上横肉又多了点。我远远站定,以类似索命死神的口吻,冷冷开口:石涛,你多活了七年了,如今你的时间也该到头了。
他闻言大怒,你是谁,如此放肆!
怎么,不认识我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忽然睁圆了陷进肥肉里的小眼睛,指着我惊讶的说,是你!是你——
没错,正是我,我来借样东西。我冷笑。
哦?什么——东西,你说出来,还没有我家找不到的。他强作镇定,很“大方”的说
我冷笑,真聪明。这样东西还只有你有,那就是——你的老命!
他的脸倏然变色,旋即又镇定下来,哈哈大笑,就凭你,不自量力,你往身后看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马上就变成刺猬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啧啧,该是什么样呢?哈哈哈哈……
我微笑道,好啊,那你就试一下吧。
这样一来,石涛倒愣住了,迟疑一下,小小毛孩,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一般见识,快走吧。
我心里冷笑,死到临头还嚣张。我左边眉毛微微扬起,哼了一声说,可惜你一片好心,偏偏我是不识抬举的人。我们来打个赌吧,我我说我可以在他们放箭之前先让你的脑袋搬家,然后用你的身子当挡箭牌,你信不信?
他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但是还暗暗打了一个手势,无数支箭破空而来,我凌空而起,旋转的披风,真气鼓荡,如一道铁幕,飞来的箭纷纷被震回去,顿时惨叫连声。我翻身落地,剑指在石涛脖子,他脸色煞白,我冷笑,我只要他的人头,不想死,就滚远点!那些本来蠢蠢欲动的家伙开始后退。
我看着两腿打颤的石涛,笑道,你怕了吗?不要怕,我的剑很仁慈的,不杀没能力反抗的人,我的剑也很快,不会很痛,不过,你不配,不值得脏了我的剑。我只是要用你的剑在你身上轻轻的划七十二道!
说话间,已劈手夺下他的剑,挽出数道剑花,如漫天星雨,当头落下,刹那之间,他身上多出十几道伤痕,他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脸色吓傻了一样,呆站在那。又连连挥剑,加大力道,眨眼间七十二剑毕出,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伙如同一滩烂泥摊在地上。
真是不经打,真没劲,练了七年的剑最初目的竟然就是为收拾这个窝囊废!七年的时间啊!
我心中忿忿的想。
这时一个女人的惨叫在空寂的夜里远远传了出去,我回头,看见一个女人,石涛的老婆,昏死在门口,她身后一个小女孩惊恐的睁大了双眸,死死的盯着我,一动不动的呆在门槛里面,黑色的眸子充满恐惧,浓重如同门外的夜色。血和着雨水沿着剑身滴滴答答落在尘埃,红纱灯还兀自在雨中飘摇……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这种眼神让我想起一些已经沉睡在心底的事,我看看她,缓缓收起剑,转身而去。
像是一场梦,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这就是我想要的快意恩仇?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是为了今日。我躺在山谷斜坡的草地上,像从前一样,望着天空,依然那么高远,散漫天际的云依然那么潇洒。但是,从此,一切都结束了,对于这个世界,我的存在已经毫无意义,而这个世界的好与坏,美或丑,善或恶,都与我无关了。
野草肆意生长,连绵的绿铺满墓地,覆盖着一抔黄土及黄土之下掩埋的身躯,在二月的风里,浅吟低唱,摇曳生姿。无情如人们踩过它们时那样随意,于是,它们便用生命最绚丽的碧色来装饰人们的墓地。
我又看到故乡的梨花,这次不是北溟的雪。花最美的的时候是在飘落枝头,曼舞空中的的一刹那。不因花瓣飘零的唯美,而是因为永远的失去,正如人最爱回忆失去的。花开是一个生命的盛情绽放,花逝,一个生命美丽的终结,这么从容的离开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结局。
从来没有觉得死亡是件可怕的事,在我们这里,学堂的西隔壁就是逝者安息之地。小时候我一直认为那里充满神秘气息,而又十分美丽,总是抵挡不住它的诱惑偷偷溜出去,在烟雨蒙蒙的三月,那时梨花正开,从花开看到花落。微雨中,白色的花瓣随风飘逝,落了一地,覆盖着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墓冢,这是我永恒美丽的记忆。
可是,那个小女孩睁大双眼,惊恐无助的的样子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我不想去想,那个画面里似乎看到自己儿时的影子,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流泪的样子。可是,今天是我在她年幼的心灵烙上永恒的伤。
我错了吗?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复仇,惩恶,天经地义,我只是没有想到复仇的结果,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也许这是她一生都走不出阴影,这不是我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