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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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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寻访

第七日,船终于靠了岸,天尚早,岸边泊着几只小船,静悄悄的还在梦中。烟雨如织,二月的风吹到脸上还有点寒意。紫溟上了岸,沿着大道往前走,极目望去,西北一带青山隐隐,东边则是一马平川,路上树荫遮道。据船家说,岛上住着近千户人家,都聚集在岛中央,到了那里一问便知。

雨渐渐停了,树叶子透着一股子新绿。这里倒也不错,紫溟想,世外桃源一般,远离纷争。一时兴起,转念想,不如走小路,顺便寻幽探胜,看看此处景致倒也不错。于是转小道,信步而去。

前行数里,正行间,耳际隐约有歌声传来,歌声清越,如凤鸣九天,循声望去,见前面一片梨园,声音就是从林中传出,于是加快脚步,走近了,方见一白衣女子长发如瀑,俏立于一棵梨树之下,花开正繁,风动处,雪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霎是动人。

细听她唱道:说什么人间二月春尚早,却只见飞红万点随风飘。谁把年华暗换了,逝水无声,清明雨潇潇。终年漂泊,蜗名角利尽把岁月蹉跎,风尘万里,恩怨情仇漫把青春消磨,到头来,万般皆虚设,空对着荒冢累累,碧草连坡。无语问苍穹,谁似我……

紫溟侧耳听着,不禁痴了,心中感叹,伤心独我情何限。看她年纪不大,竞唱出这等词句,心境如此之苦,不知道所为何事?抬头再看,人已经远远去了,紫溟下意识的喊道,姑娘,请留步!可是他这一喊,那女子去得更快,白影闪了闪,便不见了踪迹。紫溟纳罕,轻功如此了得,看来并非寻常之辈,不料这里倒是藏龙卧虎之地!

紫溟走进来发现,原来这片梨园竟是大片墓地,梨树下大大小小的坟墓起伏纵横,刚才那女子所立树下,也有一处坟冢,坟上已是绿草如茵,显然久已无人拜祭,墓碑倒是刚刚立的,周围的泥土还是新的,墓碑正中写着先考妣之墓,左下一行小字,不肖女立。寥寥数字,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真是奇怪,这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呢?

清晨,村子从梦中醒来,开始热闹起来,紫溟走在有些泥泞的铺着青石板的街上,身边偶尔有挑担的小贩经过。炊烟在湿润的空气中匍匐上升,鸡鸣犬吠,牛羊的叫声,看惯听惯的人已经麻木,可是在紫溟眼中耳里,却别有一番情趣与温暖。

在一家小酒馆楼上靠窗的位子坐定,一边饮酒,一边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片刻之后,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偷偷的看他,邻座几个人悄声议论,因为岛主的妹夫石涛被杀了,非同小可,岛主下令搜查可疑之人,他这个佩剑的陌生人自然最为可疑,于是很快紫溟被人请去见岛主大人,岛上几十年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

紫溟没有想到,在这个荒僻小岛上竟然还有如此巍峨壮观的府第,气派丝毫不逊于王公贵族之所,更没有料到,岛主夫人竟是一个仪态万方的女子,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紫溟进门时遇到她,微蹙蛾眉,美目含愁,手提一个精致的小竹篮,身后随着两个侍女,正要出门。奇怪的是守门的家人竟然拦住去路,说岛主吩咐最近岛上不安全,严禁家人外出。而此时他们小姐恰好路过,冷笑着看看岛主夫人,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紫溟站在客厅,打量着眼前之人,四十上下,细长身材,细而长的双眼,似睁非睁,三绺长髯,站在那里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就是一岛之主冷步云。客厅里的人也都盯着这个陌生来客,身上白衣一尘不染,玉树临风,剑眉朗目,神采飞扬,见之忘俗。

在下凌紫溟见过岛主。紫溟拱手说。

凌少侠,来此穷乡僻壤,不知何故?冷步云温和的笑道,看起来颇似和气之人。

紫溟微笑,受人之托,送一封信来。

冷步云点点头,送信给何人?可方便告知老夫。

一个叫海若的人,不知道岛主可认识?

冷步云摇头,吩咐下人,去叫陈管家过来。不一刻,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来到客厅,躬身施礼,老爷唤老奴来,不知何事吩咐?

哦,陈叔,这位少侠来我们这送信给一个叫海若的人,你可知道此人?

老头略一沉吟,哦,想必是村东那家姓林的,他们是从外边搬过来的,老奴记得,他们那个孩子叫海若,还是我哥哥的学生,淘气的不得了,有一次把他都给气病了。老爷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哦,凌少侠是远道而来送一封信给他,不知道路。既然你知道,那就带凌少侠走一趟。

这个,我听说,早些年他父母都亡故了,这个小孩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了。

紫溟闻言略一皱眉。冷步云笑道,凌少侠不要担心,他也是听说。这样吧,你看天到午时,你就在这里吃了饭,然后我让他带你去他家里看看,如果找不到人,也可以问问四邻,想必他们应该知道的。

多谢岛主,午饭就不好叨扰了。

不用客气,凌少侠千里迢迢的来到我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尽一下地主之宜。去,准备宴席。

既如此,多谢了。

席间,冷步云道,凌少侠一看便知是少年英雄,不知师从何人?

浮萍漂泊本无根,我不过是路人而已。

呵呵,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来,喝酒!

正说话,冷绛雪满面春风的从外面进来。爹,我回来了!

嗯,还知道回来?又去哪里疯了?

哼,爹就只会说我!

冷步云沉下脸,放肆。——还不见过客人。

紫溟一笑说,冷小姐,幸会。

冷绛雪这才转眼看他,她这人从来眼高于顶,不把谁放在眼里,细看之下,不由一愣,寻思着,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比着原来的林海若那小子如何呢?

冷步云咳嗽一声,冷绛雪这才回过神,脸一红,低头说,爹,我,回屋去了。

陈管家带紫溟去海若家,果然他家中已经空无一人,低矮的围墙上的草也长了很高,大门紧闭,门窗上蛛网暗结,紫溟叹口气,看来是找不到人了。

他们找到邻居去问,陈管家问,王大婶,你知道这家孩子去哪了?

你是问海若吗?唉,他娘死了以后,他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走了好多年了,也没有回来过,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呢。

那他父母是怎么死的?

这——,她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支支吾吾的,小心的看着紫溟。

紫溟笑道,大婶,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送一封信给他,想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

如果想打听她的消息,就去忘情谷找一个叫月心的姑娘,他们自幼常在一起,说不定她会知道。

月心是谁?

她是海若的朋友,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他去哪里的人。

四 伤逝

我五岁以前,跟着外公外婆,住在一个叫野荷渡的小村落,过着平凡而快乐的生活。和一群小孩子,无忧无虑,追逐着风里漂浮的柳絮。五月的槐花,开满树枝,香甜的味道弥漫在初夏的日子。总是对初生的小东西充满好奇,喜欢坐在草地上,把为满月的羔羊抱在怀里,那一棵草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喜欢它稚嫩的叫声和它身上淡淡的母乳的气息。平静而快乐,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多年以后,那些时光还是经常如一幅烟水朦胧的画出现在梦里。

五岁时,我被父母带走,去一个无名小岛,有山,有水,有海。我在那里住了十年,认识一位不知道姓名的老人,我叫他爷爷。他住在远离村庄的忘情山谷,一带疏篱,三间草屋,窗前修竹掩映,院中桃杏两植。他有很多书,每春末夏初的时候,搬一把藤椅,坐在屋外暖暖的阳光下,和煦的风里,捧一本发黄的书,如醉如痴的低声吟哦。我常常看见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点头,长长银白色的须髯在胸前飘飘洒洒。那时他手把手的教我写字,而我只是对他那支狼毫笔比较好奇,往往乱画一气。每当此时,爷爷就会摇头微笑,拍拍我的头说真是小孩子!他会讲很多故事和道理,有一次,很认真的跟我说,海若是海□□字,然后就欲言又止。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

我的母亲喜欢男孩子,于是我从小就装扮成男孩的样子,在这个岛上,我的身份一直是一个秀气但是脾气古怪的男孩子。隔壁邻居叫月心女孩喜欢和我在一起,而我也只喜欢和她在一起,她是个有聪明灵秀的女孩子,爷爷说。她风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童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化解掉我心里一点点隐忍的忧伤。母亲总是说我是脾气倔强又说不得的孩子,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爱哭就是无能和没出息,这是她的定义。而我每次都非常努力的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却无法控制。月心常送我手帕,每次都被我丢掉。我曾经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我不爱哭,只是眼泪多而已。她大笑,只笑到直不起腰来。以后还是照样送我手帕,我也还是照样丢掉。她母亲方姨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那里的孩子都羡慕月心有个美丽又温柔的母亲。

我们读书的地方远离村庄,临近种满梨树的墓地,我不喜欢上课,常偷偷溜出去,在春天的细雨里仰望一树树雪白的梨花,一瓣一瓣的凋零在风里。行走在大大小小起伏纵横的坟冢间,用后抚摸墓碑上雕刻文字,短短几个字就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历史。那时有太多好奇,我会轻手轻脚地走到每一个墓碑前面,看看上面到底刻了什么字,进而推想墓中沉睡的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惴惴不安,就好像偷偷站在陌生人家门口窥视别人家里,也有生怕惊动了亡魂的意思。看了太多死亡,每隔一段日子就有新的白色灵幡出现在这里,坐在屋里,也能听见哀乐,哭声,隐约传来。于是知道死别是人间一大恨事,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像在看上演的悲剧,也许当时会感动,会流泪,可没有亲历的,就不会刻骨铭心,转眼就会忘记,那时也无法体会的别人的悲哀。

一直不明白,所有的墓志铭都要写上木本水源,千古流芳之类的字,千篇一律。后来想想,其实大部分的人生都是一样,每个人都在重复同一个的故事——生存与死亡,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我看过最奇怪的一个墓志铭特别的长,大概意思是:我在少年时,梦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大英雄,扭转历史的轨迹;于是发奋习文练武,可惜生在太平盛世。青年时候,希望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有一位美丽娴淑的妻子和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过着富庶而安定的日子,于是四处奔波学经商之道;人到中年,我去一个富家小姐为妻,有一个资质平平的孩子;三年前,妻子过世,漂泊多年的我毅然回到出生之地,决定于我的先祖们长眠在一起;在我不久于人世之际,回首我的一生,一直在拼命的追求我想要的生活,如今仍有种种遗恨和不如意,却只能任生命无可挽回的走向尽头,终于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的消磨,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我亲手为自己刻下这段文字,赠与我的后人……

这段文字我几乎忘记,再次见到,便烙在心里,想忘都忘不掉。时光流转,恍然一梦,早已物是人非,人总是经历了才能体会,体会了却已无话可说。 花开有时,燕归有期,人却无再生再世。事实上,花开,也非昨日之花,燕归也未必是去年的燕子。很希望人能够轮回,那就有机会弥补,可以少一点悲凄,可以像花落一样从容美丽的离去。

我曾经有一支箫,爷爷送给我的。那天一个人跑到海边,坐在岸边,望着天水一线处,听着潮水来来去去拍打着礁石,直到暮色四合,冷月升起。

总在想念海的那边,另一个世界,自由,快乐。而我却被困在这孤岛上,无处可逃。一直盼望长大,因为长大意味着独立,可以离开,可以一个人浪迹天涯——但是,真的有一天离开了,才知道,这世界最远的地方在心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是某个人的天涯,梦想总是在远方——那天许多人帮忙四处找我,最后,还是爷爷先找到了,我看到他时,不禁泪水奔涌而出,爷爷看着我的眼睛说,海若,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要学会坦然的面对,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是好孩子,以后不要一个人躲起来,你的父母很担心你。这支箫给你,不开心时候它会帮你。

我看着他,心里很想说,我不想做好孩子,我不是!可最终没有说出口,接受了那支箫,接受了这世界给我的路线。后来,我也曾刻一支箫给一个女孩子,她和她婆婆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我给她,怕她一个人太孤单。

后来,慢慢明白,其实,会流泪的不只是人,也不只是人会痛苦。原来这世界上最永恒的关系就是吃与被吃,只不过人在最高层,有更多选择的权力,但最终化为尘土,滋养大地。有时候,我是个固执又迟钝的人。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世界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就是按照我所想的那样运行,少年的我不谙世事。

我的父母是勤劳能干的人,而我除了发呆,什么都不会,而且还是个坏脾气,总是让他们失望生气。如今,他们的坟上已经是青草离离,而我也只能站在这里,说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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