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只好不辞而别。留一封信给她,说我走了,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还会回来,不管怎么样,在这个岛上,她已经是我唯一的牵挂。
月心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而我什么都没有帮到她。我说紫溟是可以信赖的人,希望他能够带给月心幸福,因为他在,我可以放心的离开。
还是没有说破我原来也是一个女孩子,也许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我可以变回原来的自己,但是,在这里,已经习惯了原来的角色——任性,叛逆,爱哭,又倔强的男孩子。
傍晚时,我在街上遇到了老夫子。他已经是迟暮之年,须发花白,佝偻着身子,在熙攘的人流中显得格外瘦小。他正颤巍巍走向学堂的方向。我还记得当年他训斥我时生气的样子,我从来不叫他夫子背地里叫他老头子。他其实是个善良和蔼的人,有一点迂腐。我们迎面碰上,他看见了我,已经认不出,也许早已忘记,而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于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只是我在心底喊了他一声老师。
我在日暮时候离岸,金色的夕阳铺在水面,回首满目青山,岸边渔舟点点。我站在船尾,久久望着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想着过往的时光,伤感的情绪像藤蔓植物疯狂生长,爬满心间。
船家是两个兄弟,却形如父子。兄长陈伯仁,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黑黑的脸,双目炯炯,笑脸殷勤,看上去十分干练;弟弟陈仲义,白面皮,模样很斯文,沉默寡言。陈伯仁很健谈,东拉西扯,说我好运,赶上顺风,明后天这个时候就到对岸了。
坐在舟中,沉默地对着一川月色,静听水流的声响,浪花一重一重拍打在船舷上,橹声咿呀,思绪变得悠长悠长。
半睡半醒中,忽然闻到一阵幽香,继而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其实已经非常轻微的声响,确切说,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能听到。我眯着眼趁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陈仲义手持匕首,站在榻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我没有动手。一道暗影遮住月光,这个应该是陈伯仁了。我看见影子动了一下,陈仲义会都看看,又看看我,摇摇头,收起匕首走了出去。稍时,陈伯仁进来轻唤:公子,公子……
我闭目装睡,用手推了推,我还没有动。停片刻,陈伯仁放肆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任你是谁,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是陈伯仁狰狞的声音。
大哥,你把他怎样了?他弟弟惶恐的问。
哼!以他的身手十个你我也不是他对手。在你进来之前,我就放了百花软筋散。我让你去杀他,是要锻炼你的胆识,可是你——妇人之仁,我对你太失望了!
大哥,你要他的剑就拿去,何必伤他性命呢?
愚蠢!留下他后患无穷,若是他或者发现丢了剑岂肯善罢甘休!去把他丢海里喂鱼吧。
我——我不能,为什么一定要那把剑呢?我们现在过的不是好好的么?
我不要他的剑,也要不起。承影剑,百年一现人间,岂是我们留得住的,可是,他却是一样好礼物。拿它去做岛主千金的聘礼,绝不失了脸面。到最后,还不都是你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家族复兴,你居然这么懦弱无能,怎么担起大任!去,杀了他。
陈仲义站着没动。
陈伯仁一巴掌就要掴下去,但扬起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因为我抱臂而立,正看着他们,微笑说,好主意!好主意!
你——不可能!陈伯仁说。
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你没事?
因为,你的宝贝在我这里。我从怀里拿出那个精致的瓷瓶,托在掌心。
怎么会在你哪儿?——这么说,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他面色冷峻,目光也变得阴冷。
不是很早,在吃晚饭的时候,你好心的兄弟,躲在一边,拿着瓶子发呆。——多谢了,小兄弟。
陈伯仁恶狠狠的瞪了他兄弟一眼。
我淡淡的说,你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看他刚才的犹豫不决,还有一点善心,你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你待如何?
我剑下不死无名之辈,这次不跟你计较。乖乖的划你的船,送我到对岸,再耍什么花样,叫你生不如死。还不快去!
他皱起眉,没说什么,沉默对峙片刻,忍气走向船头,陈仲义低头跟了出去。
不要太贪心,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我在他背后说。
凌晨,正在我再次昏昏欲睡之时,隐约听到汩汩水声,空气中烟雾弥漫。我翻身坐起来,见船内有水渗出,地上一层油腥腥的东西。来不及细想,大火已经从门外扑来,眨眼便到眼前,我一掌拍开船顶,飞身而出,再看整条船已经被火吞噬,陈氏兄弟却不见了踪影,火势越来越凶,情急中,挥剑斩断桅杆,又一掌将它推出数丈,人也随之飞出,停落在海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不识水性,而放眼四周四周大海茫茫没有一艘路过的船只。突然小腿上一阵凉意袭来,我没有低头,剑已经出手,随即是金戈断裂之声——陈伯仁的峨嵋分水刺,我躲过了这一击,但是桅杆的另一端被人拉住按下水面,我脚尖一点桅杆,稍一借力,身子腾空而起,一式冰河倒挂,凌厉迅急,杀气十足,剑气刺破水面,一声沉闷的惨叫,血水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我又落到水面,站在桅杆上。
陈仲义钻出水面,悲痛欲绝,我看着他,空旷的海面上仅有的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握紧了手中的剑,承影剑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他也看着我,神情悲戚,半晌,说道,长兄如父,我不听大哥的话是为不孝,听他的话,夺剑杀人,是为不义。现在我大哥已经赔上了性命,我们两不相欠了,这里离无名岛并不是很远,你可以回去,自己保重!说着,举起手中的分水刺直刺向自己的胸膛,噗的一声响,血肉撕裂,海面有红了一片,人无声的没入水中。
我没有阻止他,因为这是他的选择。生与死只是生命的两种状态,相对于时间与空间的无限,人的一生不过也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渺小,微不足道。
我抬起头,天空湛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看见明天的日出,因为我不识水性,也不可能像达摩一苇渡江,只能听天由命。
我望着远处,大海茫茫,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海中央。想起之前,走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依然觉得世界空旷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因为心是空的,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但是此刻我第一次感到原来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是如此的可怕,这时候就是有一个敌人也好! 也许是因为怕被放逐,离开人群,是人的原始恐惧吧。
这一刻,如同千年的时光一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