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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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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西沉,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不过应该已经快子时了。

月湖边上邀月亭里,酒宴差不多结束了,席上能坐着的只有三人,而能站着的仅离人一个。

离人环视着四周,脸上不觉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往日里那些严肃的、顽皮的、内向的、开朗的、暴戾的、温顺的,现在一个个都成了醉猫,即使是仇人,现在也和和睦睦地躺在一起做着糊涂的梦,怕是梦中也只有酒里天地大,杯中日月长。

屠晚也醉了,虽然他还坐着,但眼皮已经合上,一手支着下巴,像小鸡啄米般正一磕一磕的。

无情也醉了,他是被他那个好酒的师弟灌醉的,虽然也坐着,但早已经坠如梦乡。

略商也醉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没有缩到某个角落里去窝着,而是坐在亭子的一个角落,背靠着柱子睡了过去。

其实略商的酒量远远胜过离人,作为略商酒友的离人当然知道。今天略商喝的那些酒根本醉不了他,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略商也常说,众人皆醉何必独醒,所以他总是在该醉的时候醉,不该醉的时候,喝多少都醉不了。

离人是很羡慕略商的,因为她常常是该醉的时候清醒,不该醉的时候醉得一塌糊涂,就像今天这样。

略施轻功,离人跃至亭外,徐徐踱步走到渡口处。

皎洁的月光撒在月湖上,水光潋滟,银星闪烁。风从湖那边带来幽幽的荷香和莲香,夏虫的鸣叫忽而近,忽而远。初秋虽还残留夏天的暑气,但深夜的空气已经带上了一丝秋日的凉爽。

隐约地,耳畔响起熟悉的旋律,似有人在低声唱着首动听的歌。但细听来,才发现,那不过是幻觉,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的幻觉。小的时候,每逢生日,母亲总是唱着采桑歌,陪离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直到午夜。

离人还记得,午夜凉风中,母亲温暖的怀抱,和有些伤感的小曲,还记得母亲眼角闪烁的星光,还记得母亲冷风中微微颤抖着却说:“秋天的风,好凉爽。”

“秋天的风,真的好凉爽啊。”离人自言自语着。

又一阵风吹过,吹得好生奇怪,不是凉爽,而是寒冷,离人不觉打了个哆嗦,不过她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转身走进了竹林。

大约走到离邀月亭百来步远的竹林深处,离人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这是一个书生,他独自一人站在竹林子里,听到离人走来,他便慢慢地转身面向她。他的脸色就像他的袍子,惨灰灰的,但他却裹着红彤彤的头巾,唇色也异常鲜艳。他比屠晚和善,他比屠晚可怕。

那书生下颏有些没有剃净的胡碴子,他很享受的轻轻扪拢着,而他扪拢着下巴的左手,细看起来是那么地骸人。好老好老的一只手,瘦骨粼粼,皮皱茧厚,像一只炒了六千年炙热铁砂的手!很丑很丑。

比他的手更可怕的是他那身难以掩饰的杀气,一种毫无来由的杀气。——一般高手的杀气如秋——秋杀,杀气原是有来龙去脉,有迹可寻的:一如夏尽冬近,自然就要秋天的肃杀之气来收拾场面了。但这人的杀气却犹如在炎炎夏日里,兀然遇上:“一夜寒风过,万树银花开”。这杀气已不近人情、不问情理、要杀就杀、以杀止杀了。

“好人儿,你可算来了。”先开口的是离人,她的语调那么平和,就像在同略商、游夏等人说话一样,从那语调听来,眼前这个人也是她的朋友。

没错,他就是离人的朋友,她诸多朋友中最可怕的一位,武林五大恶徒之一,江湖人称‘小心眼‘的赵好。

他是名副其实的恶徒,名副其实的恶徒中的恶徒,武林中的人都对他又恨又怕,因为他是‘小心眼’赵好,他已经‘好’到连和他齐名的另四个恶徒都不愿意与他为伍的地步。

“我觉得我应该来,所以来了,而且来得不算迟。”赵好幽幽地说,他的样子其实很俊俏,但很沉郁。他的须脚仿佛会说话,它吐露出来的是两个字一个形象:潦倒。

在一些人身上,潦倒有时候也是一种美。由于潦倒来自对自己的彻底放弃,所以所表现出来的落拓感往往使有母性的人觉得这孩子需要依凭。

赵好的语音如冰火一样,不像是说出来的,而似烧着凝结而成的,离人就喜欢他这样。

离人迎着赵好那凌厉的杀气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扬起脸和他四目相接。

赵好笑了,笑容暮地从他那阴森的唇角绽放,就是那一笑,让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仿佛连日阴雨忽放晴一般。

他伸手,右手———只少女的手,—只青葱般玉琢般的手,轻轻捧起离人的脸,端详着,眼中原本被贪婪之火燃烧但又极阴森的欲望全数退去,只留下一种近乎崇拜的爱慕。就像夕暮一样的深情和不舍,挂在远山山腰不去,那眼神。连风拂到他身上,也成了多情的风。

许久,他的唇颤了一下,仿佛是轻轻地叹息。

“离人啊,离人。”

离人微笑着等待赵好的下一句话。

“不管我走到哪里,心总是记挂着你。”他执起离人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它天天都在和我唠叨,叫我来看看你。”

离人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赵好还没有说完。

“没有你在身边,即使周围山清水秀,我也无心去观赏。”

“那为什么不常在这里住下呢?”离人终于答话了,“这样既可以欣赏美妙山水,又可以天天见着我。”

“我天生是个无法安定下来的人,何况……”赵好没有说下去。

离人微微点头,抱住眼前这个多情的人,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我了解,我不会强迫你留下来,你随时可以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为何你不随我走呢?”赵好问。

“因为你并不是我的唯一。”离人坦白地回答,话才出口,她便感到她拥抱着的人抽搐了一下,温暖的身体又开始散发那彻骨的寒冷,她不怕,依旧抱着他,靠着他。

“有时候真想杀了那些人,睡在亭子里的那些,这样我也许就可以成为你的唯一。”

“是的,你会成为我唯一发自内心想杀的人。”离人淡淡地说,“不过,考虑到我们之间实力悬殊,我会选择杀了我自己,就在你面前。”

“果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如同认输似地,赵好又叹了口气,收起了那身肃杀,“在你面前我开始怀疑自己也有做错事的可能。”

“错?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错过吧,你做的都是你认为对的事。”

“可是你让我产生可能做错事的危机感。”

“是吗?那我很荣幸。”

“还有一件事情,唐门似乎要追查唐青青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消息?”

“这个月初。”

“你去巴山了?”

“与人有约。”

“决斗?”

“不,是他寻死。”

“是唐门中人?”

“不,是唐门之友。”

“对方有请帮手吗?”

“有,两个唐门好手。”

“唔……”

随着离人陷入思考,一问一答的对话暂告一个段落。

离人不说话,她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赵好也不说话,他很满足地拥着怀里的人。

一时间,四周只有风掠过竹林的沙响和竹叶飘落的簌簌声。

“你能留一段时间吗?”思索了一会后,离人抬头问赵好。

“好,可是为什么?”先应了离人的请求,赵好随即提出疑问,“你从来没有留过我。”

“我觉得唐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来找青青;他们也一定会找你,你先留一阵子,等他们来了,可以两件事情一起解决。”

“好,不过我不想和那几个人住在一起。”

“那几个?”

“无情,周白宇,戚少商。”

“盛哥哥天亮就要回去宫里,白宇兄和少商兄今天也要走,你不会和他们见着的。”

赵好满意地点头。

“那你先去楼里歇息吧,你那个房一直都留着呢,我晚一点来找你。”

“好。”赵好说着有点不舍地在离人额上烙下一吻,转身走了。他的确是走了,用走的离开,不用什么轻功身法,而是以不快不慢的步伐离去。

离人看着赵好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笼罩的竹林中,她才开口道,“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啊?被你发现了啊?”

密密的灌木丛颤抖了一下,略商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用一贯带点痞的语调说,“我自以为藏得很好,你怎么察觉的?连赵好都没发现类。”

“你的轻功我是听不到、没发现、抓不着、没话说的。可是我闻到了‘骨肉香’的香气,今天的席上没有准备这种酒,那就只可能是你葫芦里的味道。”离人转头嫣然一笑,“这也是赵好之所以没发现你的原因,他不熟悉酒,闻到了酒味还以为是我身上的。”

略商挠着头笑道,“原来如此啊。”

“你想说什么?”离人问。

“什么?”略商还想装个傻。

“我不和你开玩笑,对赵好带来的消息你怎么看?”离人说,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很危险。”略商也收敛了他的玩世,“你对唐门了解算不少,但他们的狡诈手段你没有亲眼见识过,不能体会其可怕之处。”

略商稍停了停,看离人很认真地在等他的下文,于是又道,“早年和唐门的好手有过接触,以敌人的身份,难缠自不必说,稍不留神就有丧命的可能,而且他们什么卑鄙无耻的招数都想得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们的下毒手段,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

“哦…………要让青青给我补课了。”离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么暂时定为六个人。”

“什么六个人??”

“我不想让大家都涉险,所以对付这次敌人的人员暂时定为:青青,赵好,我,你,铁二哥,冷四哥。”

“哦。”

“对了,你交过手的那个唐门的人叫什么?”

“叫唐仇。”

“呵呵,名字不错,看来唐门会是个好敌人。”离人笑笑。

那笑看似很不在意,很无惧,但略商发现,离人的神色中有不安和担忧交错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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