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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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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我都是听母亲说的。那时,我们就住在延乐宫里了。母亲总是在午后坐在院子里的那株梨树下面,解开我的头发,让它们像缎子一样铺在我的背上,然后拿起一把玳瑁梳子,一下一下帮我梳理着头发,告诉我一些往事。尽管我被册封为瑶和公主,可是我的母亲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的眷顾,那些宫娥内侍只是称呼她“姬夫人”,以宫中老姑姑的礼节相待。母亲并不计较什么,总是温和的笑着。父皇很少来延乐宫,每次只是召我去乾华殿。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在一个春暮的午后,院子里的那株梨树开满了雪白的梨花,母亲穿着一件浅碧色的宫装坐在树下,手里绣着一件白色的衣裳。阳光透过花间的缝隙,星星点点的照在她身上,像她一如春风般的笑容。微风拂过,片片落英飘然而下,萦绕在她的身边,落在她的肩膀上。那时,我忽然觉得母亲其实也很美。同时,我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父亲,他伸手示意内侍噤声,也如我一样注视着母亲,那时我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母亲抬头看见我,微笑着招我过去。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眉间那朱红的梅花印记,口中轻轻吟唱:“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见我不说话,只是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后面,她便回过头去。

那一看,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衣裳也不知不觉地滑落在地上。直到内侍提醒,她才慌慌忙忙得站起身来,行礼道:“奴婢不知圣上降临,有失体统,望圣上恕罪。”父皇看着她,好久都没有说话,后来,他叹了一口气,说:“听说这树梨花开的好,朕来看看。”母亲点点头,又微笑起来,静静地站在一边。从那以后,几乎每个夜晚,母亲都会站在窗前看着月亮,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一个晚上。

虽然我是天下敬仰的九公主,但我并非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总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深深的悲哀。韵秀宫里的陈妃娘娘更是将我视为眼中钉,是我让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或者说她那个尚在襁褓就已是皇储的儿子。但作为天下归心的九公主,她不敢把我怎么样,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我,好像那样就能让我尽快死去一样。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每每去延乐宫找母亲的麻烦,看着她趾高气昂的在延乐宫里来回踱着步子,指使我的母亲做这做那,并一再不停的提及我的母亲卑微的身份,我就会从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母亲死后,我才清楚,那叫做恨。

我知道,父皇曾因为我想要给母亲一个名分,但陈妃坚决反对。父亲觉得亏欠她,便也不再提。也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几乎不来延乐宫。所以这里显得很冷清,而母亲就在这样的冷清中渐渐憔悴。直到她已经无法下床,那一年我十二岁。

当我哭着冲进歌舞升平的韵秀宫,告诉父皇,母亲的病情。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分明看到陈妃眼睛里狂喜的光芒,像火焰一样的跳动。我跪在他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救救母亲。最后,父皇终于吐出一句话:“传太医吧。”

母亲像是早已料到了,她静静地把暖茗煎来的药汤泼在地上,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娘该去了。瑶和不要哭,你长大了,是娘该去的时候了。”我知道她过的苦,却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生无可恋。在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瑶和九公主有一个如此卑微的母亲。我的母亲为了我,选择了死亡。

她的死象是宫里任何的一个宫女一样,悄无声息,就像她们悄无声息的进来一样,又悄无声息的出去。唯独不同的是,父皇赏了一口楠木棺材给母亲下葬。母亲葬在孤霞山脚下,这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大司命莫鄢这样说,即使是父皇也不敢忤逆。于是,母亲的墓碑上刻着一行看上去颇为可笑的字,瑶和九公主生母姬夫人之位。无数次坐在母亲坟前,我都在问她,你可曾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从此,延乐宫里更加的冷清与寂静。只有我独自坐在里面,看着时间从宫墙上走过。

“启禀九公主,圣上传召乾华殿。”清晨起来,刚刚打理好妆容,就听见父皇身边的内侍杜贤尖细的嗓音。

我随意回了一句,便出了门,上了凤辇,向乾华殿去。清晨的皇宫寂静的让人害怕。一路上,只看见几个扫雪的宫女低着头,忙碌着手里的活计,脸上漠然。我放下车帘,竟打了个寒颤,赶紧握紧手中的紫金暖炉。

高大的宫门在我眼前开启,我提起裙角,抬脚迈进去。宫殿里很昏暗,几乎看不清东西。这里是整个皇宫最大的宫殿,空旷而深远,以至于我柔软的绣鞋踏在青砖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辨。我不禁又是一个哆嗦。

“是瑶和吗?”父皇的声音从远处一个角落里传过来。

“是。”我忙答道。

“来这边吧。”

我随着声音寻过去,在那张紫檀木雕花的木案前面站住,行礼:“瑶和参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起来。”他淡淡地说,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我抬起头。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明亮的像星星一样。我蓦然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竟爬上了淡淡的细纹。

“明天就是你的及笄大典。”他说着,低下头,翻动着桌子上了奏章,显得漫不经心。

“是。”我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大司命说,她要下望星台,主持大典。”他忽而又抬起眼来,看着我。那目光告诉我,他的恐惧。是的,我的父皇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他的天下却是大司命莫鄢保下的。他是害怕大司命的,帝都流言大抵如此。

“好啊。”我淡淡的答。延乐宫里的寂静,早就让我养成了这种宠辱不惊的性情。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只是他这些年来惯常的叹息,像是总有什么让他觉得难过。

“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呢?”他喃喃自语,像个迟暮的老人感慨自己荒诞的一生。那时候,我深刻的体会到,他老了,而且累了。

不等他在说话,我敛袂一礼:“父皇如果没有其他要吩咐的,那么瑶和告退了。”

他没有看我,只是无力的挥了挥手。我便退了几步,转身走出了乾华殿。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站在阳光下,俯瞰皇城。红墙黄瓦之间,跃动着金灿灿的阳光。然而我知道,即便是阳光,到了这里,也一样会变得冰凉。

只是三更的时候,暖茗就叫我起身了。我茫然的看着她,不知所以。她也不解释,只是把我推到妆台前,替我洗脸,然后描眉涂粉。我干脆闭上眼睛,由着她侍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上脸上再没了动静,我才睁开眼睛。暖茗微笑着,看着我,那一瞬间,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了母亲。

我奇怪的看着她,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很丑吗?”

她眼睛里闪动着光彩,摇了摇头:“不,公主很美。”

是吗?我并不知道,在这个小小的延乐宫里从没有人说过我的长相如何。只是暗地里常常听到宫女内侍们说,九公主比陈妃娘娘还要漂亮。可是陈妃,我不觉得她有多美,那样怨毒的目光和咬紧的嘴唇甚至不如我微笑的母亲好看。

我转过头,铜镜里模模糊糊映出我的样子。还好吧,眼睛像父皇一样明亮,嘴唇如同母亲一样微微勾起,那颗梅花记像真的绽放在我的眉间一样娇艳欲滴。只是满头插着珠环翠饰,好沉重。我记得母亲曾经说过,我的头发就像水一样。那是不是很美呢?我不知道。

接着,暖茗就催促我换上华丽的礼袍,那是母亲亲手做的。雪白的绸缎有它特有的光泽,衣襟上绣着一支怒放的红梅,一如我眉间的印记,飘逸的袖子和裙摆穿起来显得雍容。

暖茗看看我,又露出笑容来:“公主这幅模样,就是夫人见了也要欢喜的。”

我感激地看着她,在这宫中,也许就只有她还记得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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