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百式,无胜无负。
只见,师维剑尖一挑,格去一招,一跃出丈外。
她负剑而立,仰首道:“今日伤君一剑,还君,日后免去一刀。”
却还是瞄到了对方衣襟上漾开的血渍,心头一疚,头侧了过去:
“……权作两清。”
方才二人争斗,皆未用全力,杜算为此本有些欢喜快意。
听了这话,方明白那女子为何握宝剑而使刀式。
倒不如是,痛痛快快打了一场。
她看着,那人皱眉奇怪地瞧着她,忽又解嘲一笑,慢慢走来。
终,擦身而过。
她抱着剑,沉沉低着头,不愿抬起。
明明不是那么想的,明明不是想那么做的。
你,为什么每次都心意与言行不一。
熟悉的气息与脚步近身,她叫:“大哥。”
大哥缓缓抽出她脚下的那只剑,横在面前审视半晌,弹指一敲,问:“小五,可记得这句?”
“小五,”他弹着剑身,低低地吟,“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
“记得。”
“因此弃了么?”师大负手收剑,温柔地看着她, “师家儿女向来干干脆脆。若也喜欢,便说与他,纵然下一刻立对沙场、死于对方足下,也只是事态使然,何有左右偿还空负遗憾。”
师维低眉一笑:“大哥,你做世间人都如你与大嫂么?”
满心满目满字句,皆是无力。
大哥送她回房。
师维问:“牡丹已放了多季,大嫂回了?”
“她送信来,要留至八月叶红黄。”
“三哥,三哥还好?”
“正与老二汇合路上。”
“二哥……”
“小五,”大哥在门口停下,笑叹,“唉,明知我不会追问,还是忍不住找话茬儿遮掩呢。”
杜算停在一片原野上,望了望脚下。
初春最后一场雪,还闲闲淡淡地掩着这泞土。
再有半月,野草就能抽出两指长。
白日里嫩生生的青。
这时夜间,却是墨黑的绿。
还有遍野的蒲公英,阳光底下,笑得从心,开得灿烂。
这入了晚,却又和了秀颜,深深睡了去。
叫也叫不醒。
身后那人停在五丈开外,冷冷慢慢地开口:“不是教你,不要招惹她。”
他回身,看过去,无话可答。
胸口的血滞了。不疼,温温有些热烫。
两人就这么,对立至寒露衣衫湿。
师维遂了兄长的愿,动身入晋。
大哥亦告辞。
苏大哥问:“不多等两日?父亲与小温就要回来了。”
师维笑笑。
大哥低头看她一眼,一笑拱手,代答道:“劳苏兄多日殷勤招待,叨扰下去,具觉无颜了。”
车辘从青砖上碾过,无章无节地咯吱。
她听久了无趣,忍不住挑了帘子,看了出去。
竟不知不觉到了来时路上。
那女子转入的小巷,从身前慢慢走过。巷里,不知谁家的梅或桃,粉粉软软伸出墙头,暖洋洋晃了她的眼。
大哥收了笔,轻轻扇着字迹问:“可知那日是谁?
师维摇头。
他笑着望过来:“丁芳。”
她?
盛世镇的丁芳,便宜了阮空。
未得睹芳容,虚虚一个影像,只是众人口中的丁芳,娇滴滴的柔媚女伶。
才因此,在当时情况下,纵伊是三颜之一,她也不曾放在心上。
师维默默合了帘子。
一国三颜,贺丁谭。
其实中原才子一时游戏,为“倾城倾国”四字寻个主。
贺陌,丁芳,谭一梵。
丁伶身世,算来最为简单;孤女,自幼栽培欢场。
贺姝,多说出自书香门第;幼年遭弃,被一商贾收为养女。
谭一梵,化名。传闻当年一梵寺寒潭畔,才子们已定丁贺,却因惊鸿一瞥,不约而同添上此笔。来历不明,甚有宫中一妃之说。
她突然很想见这第三人。
车停了下来。
大哥跳下去,交待:“包里的信,进了王家,别忘先递送上去。”
师维点头。
他敲了敲她探出的额,笑道:“别那么看着大哥,事儿一完,就去接你,啊。”
师维扯了个笑,还是满心高兴不起。
大哥对前面说:“走吧。”
车又动了起来,碾在这土路上,愈发地摇晃嘈杂。
师维看着大哥挥动的手落在坡的那一端,悻悻放了帘。
呆呆坐了半晌。
无声落了泪。
杜算病了。
他不认,自己觉着只是有些累。
左右都是倒下了。
昏昏沉沉躺了七日,腾地醒来,掀褥便往外走。
隔壁房门跟着吱呀开了,一个小丫头忙忙扯住他:“咦?哎,哎。”
他这才停住步,奇怪道:“小娃娃,你拉我做什么?”
那丫头甩地撒了手,扭脸便走:“谁还乐意了?”
“累她守了七八日,连个谢字也没有,可是不像乌玉为人。”
杜算闻言,惊喜望去:“宁姑娘?!”
见宁馨托盘入了堂屋,便跟了去。
宁馨对屋内人打趣道:“你说他被人灌了迷魂药,我就不信,这不还认得人。”
杜算笑嘻嘻径自走到桌边。
方才那小女孩走进来,站在另一侧,摆着筷不满道:“这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
宁馨嘘了她一声,坐下道:“没事儿了。”
杜算才动了几下筷子,便被人拦了住。
男主人终于发话:“停。”
小姑娘手疾眼快收了他的碗筷,多有些幸灾乐祸:“大夫说了,初愈不亦多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