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驿站歇息,夜凉如水。
杜算披了件衫子,独坐石阶月下。
他想师维。
有些时候,他想把曾经的一切告诉她。
然后,可以正大光明的问,走吧?
答案么。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直等到如今她一切无忧。
单凭这点,她也会给个好字吧?
会的。
有脚步声,有人拢了拢毛毡子在旁边坐下。
那人像他一样若有所思,轻声似自语:“她,处境艰难了。”
半晌,杜算问:“七表姐,你知道她是,”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能言语吗?”
郑七瞧了他一眼,回忆:“仔细想起来,只记得那是个羞涩、不爱讲话的小姑娘。师家将她保护得很好。”
杜算轻笑道:“是。”所以,她在旁人眼中只是一位足不出户的羞赧姑娘。
郑七突然反问:“那你何时知道的?”
杜算叹了气。
那年江南,那年夏。
他为之入世。
他只是作为无名药徒出现在那里,恰成了她的伴童。
先生说,药石罔治,她废了。
他说,她似乎只想活着。
先生说,你莫徒劳,这药只会教她记下空无。
他说,但我不会。
她说,小子,你对我真好。
他笑,可你知道,你会忘记一切。
她说,不怕,我们写字画画来记录,忘记了,也记得。
都太过固执。
他看着她慢慢忘却,满心欢喜。
满心欢喜,她忘记一分,便痊愈一分。
六月凉夜里,杜算认真地回答郑七:“我不知道。”
那场大病,她的声音,和记忆一起消退了。
他什么都肯记得,但这一件,不肯留念。
第二日继续前行。
杜算借口沿途风景独好,翻身上了白马。郑七瞪了他一眼,方同罗姑娘登了车。
一路无事,行程快当。至午时,已能看到远处的山脉连连。走过眼前这一小爿平原,便要入秦岭东麓,再没有如此便利宽敞的官道了。
众人正行进中,远远一朵黑云压来,骤然雨至。匆忙找出斗笠披挂起,雨已然停了。转首望去,那乌云朵已在身后数里。
正值七月上旬,木长草肥,又被这疾雨冲刷洁净,郁郁葱葱,十分明丽。
暑气顿消,空气清新。随行女眷中都有不少人央求了马匹,嘻嘻哈哈弃车上马。兴致一起,策鞭行到了先头。
郑七犯了懒,仍是卧在车内。仅是掀起了帘子,唤了杜算并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正说话间,有女侍策马过来,叽喳跃跃道:“七小姐,快走快走,看我们救下了一位漂亮姑娘。”
郑七玩笑道:“喈,你们本领不小。”说着伸头往外瞧,看到遥遥几匹大马散在路畔,女子们在旁边围成一圈,皆正低身往下看。
杜算笑道:“我去瞧瞧罢。”
杜算赶到,隐约看到半人高的草丛中躺着一位黑衣女子。
路边沟壑中有丝丝血水,浅浅蜿蜒流向低处,应是方才的骤雨冲刷而来。
他下马走进圈子,关切道:“状况如何?”
最近伤者的一位郑家女侍抬头道:“还好还好,尚有气息。”说着让开身来。
杜算低头一看,入眼第一,是一只雪白的腕子。他偷偷“啊”了一声,急忙望向那面孔,眉头不觉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