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她原在那里等。
等到黎明。
黎明是满满的绝望。
孩子醒了。
给关智留了话,她们走了。
驿站牵了寄存的马,走往北。
孩子靠在她怀中,安静地观赏路左。
孩子突然开口:“你本不愿带我,是吗?”
师维道:“小子不适合另一桩危险。”
石泊仰头:“哪里是安全的?”
师维道:“家啊,家人。”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
师维笑:“谁说的?”
他说:“我。”
师维轻轻拥抱他。
这个孩子,很乖巧很乖巧。
他永远都在回答你的问话,诚实地回答。
他说:
唐家有人主意灭口。逃间伤了腿脚。后为杜君所救,是以助其寻我叔父。
晚叔?冰雪天,他救了我,照顾我。
是。不明相貌,但凭嗓音。
并非负恩。唐家之后,知其索报。好在我已偿。
不,尚未寻到。
……
师维曾道:“遇歹人,你即实答,他亦要举刀。”
孩子认真想了想,答:“但极少去得痛苦。”
这就是这个石泊的理论。
世间巧遇分为两种,一是天定,二是人为。
城固镇前,师维与林三皆是又惊又喜——这般巧遇,是为前者。(注1)
三姑娘笑道:“只师小妹一人?家中可好?有无皎园消息?”
师维一咯,含糊应了个好,转问:“林姐姐为何来此?”
林三拉起她的手,并肩慢慢走:“表哥送我至汉中姑母家。”(注2)
师维低下头来。
寄人篱下,不过如此。
无根的兰花,从这手送到另一手。
同时被蒙蔽着。
事实上,她亦不愿告诉她。
林三说:“同我们一起吧,就在这街角客馆。”
师维婉拒。她只需要一位良医,为石泊。然后,天亮即走。
林三说:“那,晚间来陪陪我吧。有点儿想洛阳了。”婉约的祈求让人迟疑着答应下来。
已然二月,就开春了。
天仍合得早。
人也歇得早。
一个人披着灰蒙蒙的天寂静地走,踩在店棚下的一溜石上,哒哒的脆响,如入夜的洛阳更夫的梆子。
林家姑娘自然住最好的栈,上等的房。
房在二楼,临街。
她看着她,招招手,转眼没了影。
却原来在院外接着。
牵着她的手,笑道:“才来,茶都凉了。”
茶的确凉了。
林三低手倒了,又煮了一壶。
聊了半晌,林三觉着闷,起身开了窗。
她探身窗外,惊奇地叫:“妹妹快来看。”
师维走近。
林三拉她到身前,指道:“那星子,中天最亮的。”
师维笑道:“怎么?”
腰间一凉……
返身一掌。
那人撞在案牍。
嘭!
不能置信……
背后,温热的血无声浸了衣衫。
脚下,朱刃的匕裂嘴嗤嗤地笑。
林三望她噙泪。
隔壁响起碎步,接着叩门:“表姑娘,怎么了?”
师维哽咽一呵,越窗融入了夜。
石泊还在大夫家睡着。
师维偷偷抱起他,孩子还迷迷糊糊地哼:“天亮了?”
这时的天,只会更黑。
引马无声地驰。
孩子颠醒了,抿着嘴并不吵闹,默默盯着前方的黯,一心要穿破它。
并无后敌——
此事是她单人匆匆策划罢。
痛。胃口骤间烘烘地烧。
药?
何时下的药?
只有茶。
当面泡来新茶,一洗一冲,让人忘了倒掉的旧水——再深的老茶色,谁去追究。
多么细腻的心思。
却除根心切。
或太仓促,或骤然心怯,背后半深半浅的一笔给了她机会察觉、活命。
大哥说,不要让人站在背后。
教训的是。
黎明的河边,萧败的苇荡,撩着轻纱的雾。
师维捧着冰冷的水,和着泥沙也要咽。
“那要洗的。”
师维颈背一栗,回身含怒。
身后的孩子一缩,仍是递上了水袋:“衣裳粘上了。”
有那么一瞬,她想恨恨地说,你喝来试试?
却终是抚上他的颊:“没事儿,老早撒了药,刚又吃了的;这水不要了,脏了。”
脏了的水可以不要,脏了的谊呢。
林三姑娘,汝意为何?
孩子的腿愈合不错。
师维抱他上马,吩咐:“前面坡顶,看看四处人家。”
孩子点头。
剥节苇杆咬在牙关,“哧”,半截衫子入了手。
她看了看,闻了闻。
暂时压了药性,解药仍不宜久拖。
——有好有坏。正如今下处境。
腰间微润湿。
反手一摁,温凉蔓延在指缝。
以血洗血,洗不去那些痛。
上了药,加了衣,她踏上河堤,便望见石泊旁一人。
那人轻轻放下孩子足尖,仰头谈笑。
他,是那道渠 。
有意无意,通了关林师唐燕孟阮申。
她落水、挣扎、看身边的事物被一样样卷走,用所失去的换一点点明了与方向。
他们看过来。
孩子向她招招手,由着他牵马下坡。
师维折了折袖,突然想:这世间这一刻,多少人在苦,多少人在笑?多少人在走近,多少人在防备?
“那边是另一坡,没人。不过,”孩子愉快地说,“我看到了杜哥哥……”
快乐的孩子,看不到不快乐。
每悲忧来临,他被送入了梦。
杜算揽下渐入浑噩的孩子,挥氅一裹:“不必担心。沾了几分药气。”
腕转,付一盒。
“物归原主。”
师维接过,随意翻转着:“内可有宝物?”
对面人回:“盒曰鲁子。”
鲁子盒,蛮启而自毁。
难怪君复来。
师维泠不丁笑了:“两年前夏之江南,女子作画,上书赠别乌玉;此女何人?”
杜算垂睑一思,答:“郑汉广。”
她凉凉一唏。
扯下颈间银链,锯齿草叶推入盒侧。
盒,开向杜算。
杜算一怔,旋而生恼。
师维扫他一眼,隐隐见讽。
啪嗒闭盒,两字多谢,翻身上马。
杜算三步挡前:“你?”
师维睥其怒颜,自笑,缓缓道:“我已应君意;然自诩君子者谓以虚言,遂心下辍辍?”
收了笑颜,一字一顿:“杜乌玉,字,是我的字,画,是我的画。”
她说:“唯剩一问,两年前江南仲夏,君遇我何地,生了何事,作何结果?”
杜算看那鞍上女子,黯然松手。
目她离去,难言自饮。
注:前章末句,引《纂文》:“骗,谓跃上马也”
注1:城固:今陕西城固。
注2:汉中:今陕西汉中市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