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又一只野兔从对面窜出,撞入重阳眼帘,又蓦地一拐,没入脚下草丛之中。重阳一愣,停下脚步。他在山林中生活多年,深知山间小动物的习性,这只兔子如若被自己惊动,那么受惊之后理应逃往他处,为何反而向自己方向扑来?显然前方另有他人在活动。重阳放低脚步,抬头看看四周,耳闻得周围一片寂静,唯有远处泰山派几人说话声隐隐可闻。重阳思忖片刻,将身形伏下,慢慢前行。
前行不远,暗黑之中,慢慢浮现出几个身影,手中兵刃寒光隐现,正悄悄掩向泰山派几人。重阳在后暗自一数,共有四人。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虽然伏低在地但仍可见背影雄壮。几人靠近林中众人之后,便即止步蹲下。那为首之人从怀中拿出一物,一下子便扔在场间火堆之上,“蓬”地便冒起一团烟雾弥漫在几人之间。泰山派几人措不及防,但觉黑暗中不知多少敌人杀到。乾杨怒喝道:“什么人?莫非不知我泰山派威名……”话未讲完,鼻端吸入一股辛辣之气,顿时眼泪鼻涕滚滚而下,竟是搀杂有胡椒花椒等物。
乾杨耳听的身旁兵刃交击之声不断,最为响亮的乃是乾桐道人呵斥之声:“这是什么古怪暗器?啊---欠”,显然也是中招。乾杨到底比几位同门多闯几日江湖,当下眼虽不能见物,便将手中长剑舞得生花一般,脚下慢慢向几位师弟方向移去。忽地一把长剑从旁袭来,与乾杨手中之剑相撞。乾杨运气过去,想将对方长剑震开。内力至处,但觉和对方竟相融相吸,方自惊疑,敌手叫道:“啊,是三师兄吗?”原来是乾枫。乾杨手中剑势一缓,正待答话,便在此时一只手掌从侧面击来,悄无声息,正点在“ 中枢”穴上。乾杨瞪大眼睛,全身发软,慢慢倒在地上。乾枫尚未反映过来,偷袭者再反手一指,亦是在他膻中穴上点了一指,便和乾杨一般倒在一处。
重阳伏在远处,将场中变化看的清清楚楚。那为首之人在抛出手中暗器之后便跃入场中,借烟雾弥漫之际,偷袭点倒乾杨乾枫二人,余下三人便趁机围攻乾桐瑶云依。几人皆是黑锦蒙面,不知面目。重阳担心云依,回首看时,但见乾桐,瑶云依二人尚且背倚着背,虽是目不见物,但将手中剑法自顾自地一路一路施展开来,一时间对手三人却也攻不进来。
乾桐手中施展的乃是泰山派的“ 五大夫”剑法,正面强攻的敌手几回抢上前去,都只觉得剑意森森,犹如处在泰山的层层松林之中,四面皆有虬枝羁绊,剑势施展不开,和乾桐手中之剑相交几下便不得不退开。云依靠在乾桐背后,银牙紧咬,使的却是泰山派另一路“ 翠屏峰”剑法。剑势轻灵,上下翻飞,紧紧地将乾桐的后路护住。围攻的三人口中低喝不断,却无可奈何。
那为首的蒙面人看了几招,右手一挥,围攻的三人便即退开,持剑在旁。蒙面人“ 哼哼”冷笑道:“ 泰山派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不过乾桐道长若以为凭这几路五大夫剑就可以顽抗到底,也太小看我河北聚马山野马寨的英雄了。”此刻场中烟雾渐渐散开,但仍还有些许辛辣气味缭绕未去。乾桐握住手中长剑,侧耳倾听,极力辨别对手方位。听见敌人开口,钱桐冷然道:“江湖之中从未听说河北有什么聚马山野马寨,纵然是有,谅也不过是一帮小毛贼。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假借他人名义和我泰山弟子作对?”
那为首之人答道:“ 江湖之大,处处藏龙卧虎,乾桐道人你既不信,我也不用再多解释。”他这番话不尽不实,语气虚伪,就连重阳在旁也都听出。那人接着道:“ 今日我们兄弟几个特意在此等候几位道长,其实是想借几位身上一物看看。”乾桐恨声回道:“ 尔等在此特意埋伏,更连我师兄弟几人的姓名都打探清楚,想来是势在必得了。本来我修道之人,处处都可与人行得方便,但是阁下这等相借之法我却不喜,如要想拿所需之物,便来问过我手中长剑。”
那蒙面人本就不想泰山派众人如此轻易交出东西,适才一番话不过是懈惰乾瑶二人联手之势。此刻乾桐话音刚落,他便身形一展,一指戳向乾桐胸前“ 中府”穴。乾桐闻得对手发动,将手中长剑一提,一招“ 群峰竞秀”直刺向对手。蒙面人并不接招,只将身子微微一侧,一指便点在长剑外侧。乾桐但觉手腕微酸,长剑不禁荡开去,心下骇然,随即便又是一招“盘云出岫”,削往对手下盘。谁知蒙面人借一指之力,身子早已飘向云依。云依因在乾桐身后,发动要较晚一些,此刻发现不对,长剑才刚刚举起。方才那蒙面人和乾桐一番对话后忽然进攻,就是为了争夺此刻的一丝空隙。瑶云依本欲使出一招翠屏峰剑法中的“层山叠翠”,划向对方攻来的右臂,但此时已是不及,匆忙中只好将长剑平举,一招“引鸾照月”双掌平平推出,“蓬”地和蒙面人相交。云依内力修为和对手相去甚远,顿时只觉双臂发麻,蒙面人却毫不停息,右掌自怀中穿出,斜斜劈在她肩膀上,将她“肩井”穴封住。云依半边身子顿时气血不畅,拿剑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联手之势就此被破。
乾桐又气又急,“五大夫”剑法一招急似一招地使出,快虽快矣,然招数间不再法度严谨,对手看在眼里便是破绽百出。数招过后,蒙面人发一声喊,一步踏上,左掌拍开乾桐长剑,右手五指并拢,也戳中他的“膻中”穴。乾桐道人便也就此倒下。旁边三人齐齐叫道声好,上来将乾桐围住。其中一人道:“泰山派平日名头恁响,谁知今日一试手段,不过尔尔。”另一人道:“还不是靠大哥好本领,照面间便将泰山派四人击倒,此事如若传入江湖,大哥的名头定当威震天下。”那为首大哥单手拂须,看神色确是满意。
地上泰山派几人,乾枫低头不语,乾杨咬牙切齿,云依面色苍白,唯有乾桐道人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放屁放屁,有种的不用暗算,和道爷们正大光明地打一场,看看我泰山派可是怕你?”那为首大哥也不生气,只问道:“那我空手搏你和瑶小师妹,将你二人击倒,可是用的真实功夫?”他刚才空手迎击乾桐云依二人合击,其间虽有投机之处,但他一指点开乾桐长剑,并将乾桐手腕震麻,这番功力却也不寻常,非得有极佳的判断力和敏捷身手方可办到。乾桐自忖不及,闻言不再说话。这大哥见他不语,得意之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他和乾桐这番对话,在场众人尽皆听到,唯有乾枫抬头猛看这为首大哥一眼,目光中精芒一闪而过,又随即低下头去。余下三人却嘻嘻哈哈蹲下,将手探到他们怀中,翻检起几人身上事物。不一刻便将三位道士怀中之物尽皆取出,不过是些银两药丸等。忽地一名蒙面人叫道:“哈!”那剩下二人急忙探过头来,口中喜道:“找到了么?找到了么?”连那为首之人也忍不住走将过来。那人道:“你们看,这是何物?”说罢将手中所得之物高高举起,几人看时,原来是从乾杨怀中取出的一块粉红色抹胸。那人将抹胸展开,口中尚且说道:“咦,这上边还绣着字呢……‘小红宝’,哈哈,四哥,原来这贼道还是你同好呢。”敢情这乃是当日乾杨到秦淮河中与那小红宝风流之后所取的纪念之物。另一蒙面人走过来将抹胸接过看看,“砰”地一脚将乾杨踢到边上,口中骂道:“你个先人板板,你师父叫你下山去追叛徒,你倒好,跑到秦淮河上和老子抢相好的去了。修道修到花船上去,怪不得被大哥一招便放倒。”乾杨丑事被敌人当着诸位同门之面揭破,一张脸变得又红又白,恨不得一头在地上撞死。旁边乾桐乾枫二人面色铁青,云依满面泛红,索性将双眼闭上,把头扭到一边去。
几人不知搜寻何物,口中骂骂咧咧,似是半天未曾找到,便一起将目光投向剩下的云依身上。蒙面大哥微微一颔首,那老四便搓着双手抢先奔到云依身边蹲下,“嘿嘿”笑着,一双鸡爪迫不急待地便要向云依怀中探去。云依又羞又急,紧闭双眼,一双睫毛不停地颤动,珠泪从脸颊两侧悄然滑落。
正在这时,那老四忽觉眼前一物袭来,仿佛血肉模糊,竟是好大一个暗器。他反应敏捷,一个翻滚便卧倒在地下,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只扒了皮的野兔。只见草丛中站起一个少年,满脸怒色,手中握住一柄短剑,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正是令重阳不堪见云依受辱,挺身而出。匆忙之下,他先将手中野兔掷向场内,然后再从隐身的草丛中站起。这突如其来的大型暗器,却将那老四吓了一大跳。
那蒙面老四惊魂方定,见是一削瘦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不禁大怒骂道:“那里来的小狗,偷袭你家四爷?”重阳冷冷道:“小爷是专门来打野狗的。”蒙面老四见重阳言语锋利,心下火起,欺他力单,便冲上前去一把抓向重阳脖颈。重阳待他近得前来,举起短剑,一招“长空万里”当头劈下。剑光闪动,如迅雷般便至这老四头顶。旁边的几人见重阳使出这招,均是“咦”了一声。
那老四见重阳手中握着短剑,本已有所防备,无论重阳或刺或劈,他都有应对之计。但不料重阳当头一剑劈下,剑势竟是如此之快,眼前一片寒气森森,慌忙之中竟不及变招相应。他本已右手探出,此刻重心业已前倾,大惊之下用右脚拌住自己左脚,强生生地止住前冲之势,一个马扑迎面摔倒在地。只觉脑后一道寒光划过,差之毫厘便将头顶裂开一条口子。倒地之后,他又连续几个翻滚离开重阳几丈开外方才站起身来,回想适才之惊险,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来。再看重阳,短剑平放在胸前,双眼盯着自己,嘴边竟挂着笑意,似是在嘲笑自己如此狼狈。
蒙面老四见在众兄弟面前出丑,心下羞怒难抑,回身抄起自己的长剑,剑花一抖,再次攻向重阳。此刻天色已尽黑,林间只得些许微光,众人只见斗大一团剑花卷向那少年而去。云依担忧重阳安危,粉唇紧咬,双目间泪光涟涟,泰山派余下三人也目不转睛,看这少年如何和那蒙面老四相斗。
重阳见对手来势汹汹,心中也有些害怕,但想到此人若是获胜,那瑶云依不知将受何侮辱,当下站定阵脚,且看对手如何来攻。重阳习武的天资甚高,在此时亦可凸显出来。他并不似其他初出剑庐的少年人一般,眼见强敌来攻便慌作一团,首先乱了自己阵脚。只在心中默念“长剑十式”的招数,目光紧紧盯著对手身形,右臂展开将秋水明斜指地面,剑尖微颤,脚下却缓缓移动,全身劲力将发未发,正是一招“长相思忆”的起手式。
那蒙面老大见得重阳此招古怪,口中不禁叫声:“奇怪”。眼前这少年明显武艺不高,却偏偏会使这样的高明招数,且其姿势严谨有度,隐隐有大家风范,当真不可测其深浅。心下思索,当今武林中哪一派有这样的武功和弟子。方才一抬眼,叫声“不好”,脚尖一点,飞射到那蒙面老四背后,伸手向他肩膀抓去。
原来重阳见对手长剑攻来,正是刺向自己面门,脚下不禁倒退一步。忽地碰到一物,电光火时中想起适才自己躲在草丛之中,曾见地上有一块尖石凸起,心中顿时有所计较。回身大跨一步,又一跃出三尺左右。他看定蒙面老四剑势到此便是尽头,若是要再攻自己便要再向前一步方可换招,那时便是自己反攻之机。
那蒙面老四一剑刺到,果然剑招用老。见重阳跃开,手中长剑一抖,喝道:“小狗,哪里逃!”,一步跨前,又一招刺向重阳后心。这一剑来势极快,眼见将中重阳后心,云依心中一酸,忍不住将眼闭上。不料此刻场中再生变化,那老四脚下不知何物一绊,身子一晃便即摔倒。重阳等的便是此刻,转身短剑剑尖扬起,如蛇信般袭向他咽喉,正是一招“长恨绵绵”。重阳天资颖敏,这一瞬间的反应,几乎是自然涌上他的心头,但他胆气过人,也才可使此方应敌。如若他判断稍有差池,背上便会多出个透明窟窿;又或胆小气怯多跃开几步,便不可收此计奇效。众人“啊”地发出一声齐喊,眼见老四性命不保。
那为首之人便在此刻赶到,一把抓住老四肩膀用力一震,便将他抛出场外。老四如云山雾罩般飞出几丈开外,犹自觉得喉间一股寒气,用手一摸,汨汨地一手鲜血,竟是被剑锋割破了一层皮,吓得两腿发软,面无人色。
为首老大目视重阳,“嘿嘿”冷笑,重阳将头高高昂起,和他的目光对视,丝毫不惧。那老大说道:“你这少年心思慎密,使出武功来又出其不意,如若他日长成,定会在江湖中成名立万。可惜,今日撞在我手,我也不问你师门是何处,现下便将你杀掉,免得将来与我等为敌。”重阳将宝剑一挺,微微一笑,凛然不惧。那老大看他半响,缓缓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言毕,右掌击出,印往重阳前胸。重阳运起腹中内力,“龙藻虹波”鼓荡全身,隐隐散出丝丝热力。只觉胸前一股微风袭过,没有任何异样,正是诧异,但觉前胸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将微弱的护身真气破开,犹如一记重锤般直撞在心口,口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飞出丈许开外,直摔在林中草丛之上。
恍惚之中但闻得云依一声惨呼“不---”,重阳心中暗暗欢喜,“她,她……还是在乎我的。”本想说一句:“瑶姑娘,我……我已尽力了”,但张口便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再也支持不住,就此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