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重阳伏在马背之上,心中乱作一团,全不管去往何方。只想快快离开此地。肋下的伤口一滴一滴流出血来,却完全没有感到疼痛。马蹄声得得,每一响都象是敲在他心头。他细细回想今日和这姑娘相见时的场境,终是分辨不清到底是人家得罪了他,还是他开罪了这姑娘。
驱马间忽地闻得耳旁响起波涛拍岸的声音,令重阳停下马来,原来已是回到黄河岸边。在巨大的浪涛声中,隐隐夹杂着兵刃碰撞的声音。令重阳心中诧异,跳下马背,向岸旁掩去。
只见月色之下,两条人影沿着河岸迅速奔来。前面一人左手犹自提有一人,软绵绵的耷拉着头,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右手握住一柄长剑,不住地反手挥出,挡开后面那人刺来的剑尖。
奔跑中后面追赶那人长剑递出,削往前面那人左手。那人溜溜的打了一个转,回身将刺来的长剑荡开,就势飞脚踢出。后面那人双足一登,纵身跃起,空中打了个转,轻飘飘地落在前方,挡著对方前行的道路。月色之下,只见这人四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青袍。那被他拦住的三十余岁,身著道装,想来是个道士。
道士眼见去路被挡,丢下左手提着的人,将手中长剑举起对准那人胸口,大声喝道:“阁下到底是谁,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他声音甚是响亮,便是令重阳躲在远处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青袍人也不说话,手中长剑一点,径直刺向道士的胸口。道士发一声喊,侧身避过,举剑向青袍人头顶劈下。那青袍人躲也不躲,只一点足,便撞到道士跟前。
道士不料对方来得这样快,大惊之下长剑环转,便削向那人脖子。青袍人手中剑迅疾撩起,荡开道士长剑,白光一闪,刺入道士右肩。
道士痛呼一声,手中刷刷连刺几剑,将对方后着一一化开,掩伤纵开,口中惊叫道:“荡胸生层云,望岳剑法!”那青袍人却不答话,又是一连几剑刺出,将对方头,喉,胸,腹几处要害统统罩住。那道士心神动摇之下,脚下连连后退,场上兵刃相交,铮铮声大作。
两人剑法均是极快,倏来往复间已是交手十余招。只见那青袍人每一剑刺出,均是刺向道士的要害。这黄河边浪涛声虽大,但令重阳躲在二三十丈外,也不时可以听见他发剑时的破空之声。内力如此浑厚,令重阳不禁心中愕然。
激斗之中,但听得一声呼叱,道士手腕被剑背击中,一条右臂顿时软绵绵垂下来。他立时剑交左手,寒光连闪,竟是要作困兽之斗。令重阳暗道:“莫非这道士双手均是一样使剑么?”
那青袍人想是也未料到,当下微微一愣,只见那道士忽地将手中长剑掷出,抛向对方,同时转身跃起,奔出两丈开外。
青袍人手中剑锋如电,蓦然击出,将迎面而来的剑身一拍,生生地将宝剑击成两截。左手长袖跟着挥出将剑柄裹住,轻轻一挥,剩下半截短剑便如电般倒撞回去,瞬间追至道士后心。
道士只吓得魂飞魄散,倒地一连几滚方才躲开。那半截剑柄挟着风声飞入黄河,不知去向。待到他狼狈起身,只见眼前寒光闪动,青袍人已追至跟前。心中慌乱,正待说话,那青袍人剑锋电刺而出,当时只觉双目剧痛,一双眼睛已被对方刺瞎。
道士一声惨呼,以手掩面,鲜血不断从指尖涌出。站起身来,踉踉跄跄一痛乱跑。几回跌倒在水边,又再爬起,终于找到路径,挣扎着离去。那青袍人冷冷地看着他,却不再动手。直到他身影没入黑暗之中,却还听见一声声惨叫传来。
令重阳躲在江边林中,听见道士的惨叫,心中砰砰直跳,只觉得毛骨耸然。这等江湖仇杀,必是相当惨烈。但象眼前这个青袍人的做法,只将对手双眼刺瞎,却不取他的性命,委实比杀了对方还要来得残酷无情。他看看身后的辕马,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马头,心中暗道:“马儿啊马儿,你这时候可不要发出声音来。”
那青袍人见道士已然远去,将长剑插回鞘中,便走到开始被道士抛下的那人身边,探手入怀一阵摸索。也不见他找到甚么,便伸指一连点了几下,地上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慢慢坐起身来。月色照映之下,远远看见那人满头长发,一身短装尽是皮毛所制,原来却是个鞑坦人。
那青袍人开口向那鞑子问话,也不知那人是听不懂还是没有听见,坐在乱石堆上垂头一动不动。那青袍人连说好几遍,一点回应都没有,当下将长剑拔出,抵在那人心口。那鞑子缓缓抬起头来,将头摇了两下,想是表示拒绝。只见青袍人长剑一挥,竟将他左臂给切了下来。令重阳看得真切,只觉胸口热血一阵上撞,险些叫出口来。心中暗道:“这青袍人也太毒辣了些,若是恨这鞑子,一剑将他杀了便是,何必又要苦苦折磨于他。”
那鞑子被削断一只胳臂,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却一声也没有叫出来。青袍人站在他身边,不知又说了句甚么,那鞑子虽是倒地,却仍是摇头,样子甚是倔强。青袍人思忖良久,剑尖折转,终是没有刺死那鞑子,又是一剑将那人小腿削断。这一剑下去,那鞑坦人再也忍受不住,痛呼出来,只将头不停地摇晃。
青袍人直气得身子发抖,将宝剑剑锋托住那人下巴。此刻月明如水,长剑将月光反射出来,一闪一闪,便似时时都要刺下去般。
便在此刻,一声清啸传来,江边又有两条人影朝此处奔来。身影飘飘,瞬间便来得近了。青袍人闻得啸声,抬眼一望,复又伸手在那鞑子身上一点,那人便软绵绵地又倒在地下。令重阳心中惊疑,凝目看去,只见来人一老一小,身披袈裟,手持禅杖,原来是两个僧人。
青袍人哈哈一声长笑,跃至路边,单手持礼迎向两名和尚。两名和尚远远便看见江边有人,故而长啸示意,飞奔赶来。此刻见青袍人迎在路边,双足一收,稳稳地停在他身前。待将眼前之人面目看清,不觉一愣,当下也是双手合十,微微一躬。原来均是相识之人。
青袍人此刻却甚是有礼,夜风吹拂之下,将他长袖带起,显得颇有几分斯文之气。他和那领头的老僧也不知说了些甚么,那老僧显是极为吃惊,当下将手中禅杖交于一旁伺立的小和尚手中,两人一起走向江边鞑子倒地之处。
老僧走到那鞑子身旁,看见地上残手断脚,不禁低头道了声佛号,蹲下一连在那鞑子身上连点两下。令重阳看着他下手方位,似是“肩贞”,“伏兔”两处穴道,不禁暗暗点头,想道:“还是出家人心地仁慈,这两处穴道一点,想必那鞑子胳臂和腿上的流血也可止住大半了。”又见他侧头和青袍人说话,出手却没有半分迟疑,想是武功修为极高的。
老僧止住那鞑子身上的流血之后,又将手掌伸向他前胸,想是要解开他被封住的穴位。便在此时,那青袍人右掌提起,闪电般斩向老僧后颈。令重阳看得真切,不料他竟向这老僧下手,当下“啊唷”一声叫出口来。
那老僧反应极快,左肩一沉,反手便是一掌击向青袍人小腹。他本是蹲在地上,这一下突袭悄无声息,自上而下,当时已是避之不及。他一掌击出后,便同时侧身滚出。无奈那青袍人蓄谋已久,这一掌势在必得,老僧虽是避开了后颈要害,但肩头仍是被啪地一声拍中。当下只觉一股大力撞入心口,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青袍人分出三成内力在左手上将对方一掌挡住,心下暗道:“你这一掌仓促而发,内力不足,我尽可挡得。”谁料两掌相交,如受电击,只觉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心中大惊,刚要闪避,只觉一股热气袭上身来,霎时间全身剧震,说不出的难受。
他心知已受内伤,当下长剑拔出,从上而下疾刺而出。只觉脖下有些水溅了上来,这一剑已是刺入那老僧后背,从他前胸贯出。
他生怕对方再一掌击来,当下弃剑跳出,再看那老僧已是气绝。转头看望身后,那拿着禅杖的小和尚犹自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惊疑与不信。突地口中大叫一声“释善师叔!”,飞扑到老僧身上。青袍人暗叫侥幸,一掌遥遥拍出,击中那小和尚后心。小和尚低呼一声,伏地不动。
这青袍人处心积虑想要杀了这两名僧人,不料谋定之后而动仍是受了内伤,当下心中也是后怕不已,心道:“我若不是抢先将他击成重伤,只怕他缓过气来,下一掌便要取了我的性命。不过我若不是算定这一掌可以将他护身真气破去,他临死一记也未必能伤得了我。”当下心中暗自思索,眼见对方倒地不起,便待走去那鞑子身旁。
便在此时,猛然闻见身后马蹄声响起,一股寒风照定后脑袭来。心中大惊,双足一登,跃出丈外,同时长袖后挥,照定来物击去。只闻得“嗤”的一声,手腕剧痛。一只短剑将手臂割破,仍自去势不休,划出一道波光穿袖而过,飞出几丈之外插入乱石之中。
他大怒不已,回头一看,只见在月色下一匹黑马从林间穿出,马上一个少年英气勃发,满面怒色,赤手空拳向自己扑来。正是令重阳在林间见这青袍人背后偷袭两名僧人,心中大怒,愤而出手。
令重阳此刻离对方还有些距离,但已是怒不可抑,只觉这青袍人所行之事实是卑鄙无耻。匆忙间未及思考,便将秋水明运劲抛出。十几丈距离片刻便至,当下从马背上飞身跃下,一照“招鸾引月”便照定对方面门拍出。
青袍人看清令重阳来势,见他招式虽然奇妙,但掌间却内力平平,口中冷冷哼道:“找死!”一掌穿袖击出,迎向令重阳手掌。令重阳本是挟势而来,又是居高临下,当下只闻得“啪”地一声,身子斜飞而出,先觉双臂麻木,然后才感到对方内力涌入,落地同时口中鲜血涌出。
青袍人本已看定令重阳掌间没有多少内力,谁知两掌相交之时,只觉这少年内力中含有一股极其阴寒之气,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腹下内伤也隐隐作痛。心中大骇,暗思这等古怪功夫武林中从未有人提过,却不知是何来历?
令重阳摔倒在地上,本待立即爬起,却不料动不得半分,原来他刚才发怒之下全身真气均受到波动,体内寒气猛地发作,在经脉中四处乱窜,交相往突,竟又活活地将他冻在地上。令重阳心中愤恨不已,齿间不住打战,便如掉入冰窟一般,比上次还要来得利害。
那青袍人本待令重阳起来再战,却见他侧倒在地上,全身微微颤动,竟是极为寒冷一般。心中诧异,稍一思索,便即明了 ,嘿然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当真有甚么稀奇武功,原来你这小子不知哪里得了这利害寒毒,却在此刻发作。当真是自取灭亡。”
正在此时,忽地一声呼啸在身后响起,一只礼花在空中爆开,便是三五里外也可以看见。礼花爆开之后,好几处啸声响起,此起彼落,均向这里赶来。青袍人大惊,回头一看,原来那小和尚适才尚未毙命,此刻拼着最后一口气放出门中求救讯号。他派中其他人等见到这讯号便知此处有十万火急之事发生,纷纷向这里赶来。
青袍人不料大事将成之际却功亏一篑,心中将令重阳痛恨入骨。若不是他来转移自己视线,想必那小和尚也没有机会放出讯号。耳闻得几处啸声均是清亮高亢,越来越近,想是来援之人个个武功高强。他心中反复思索,知道今日事已不再可为,当下冷哼一声,纵身离去。
令重阳倒在地上,虽不知发生甚么变故,但闻得青袍人脚步声远去,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这股力道一泄,便顿时觉得双眼沉重,全身疼痛无比。
江风凛冽,黄河的浪涛声一阵一阵地传入耳中,他只觉的身上越来越冷,片刻便被冻僵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抱起,也不知道去往何方,颠簸中昏昏沉沉想道:“我若是就这样冻死了,那姑娘该不会再记着我吻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