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从山间落下,将斑驳的影子投射到树林之中,四周一片无声。那马儿见两人良久均是一动不动,便慢慢走到一旁,咀嚼起路边的野草,不时打一个响鼻,顺便将奇怪的眼神投向这一男一女。令重阳摔倒在地上,只觉全身上下酥软无力,长长地一声叹息,将双眼合上,只待□□攻进心口,取了自己性命。
微风从林间穿过,将那姑娘的衣裙下拜拂起,一阵一阵地在令重阳眼前飘动。微微幽香传来,令重阳知是姑娘身上的味道。此时之前他尚觉这种味道心旷神怡,但此刻闻见,却忒地恼火,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他睁开双眼,将这姑娘从下往上看了一遍,心中一动,瓮声瓮气地开口说道:“你站开些。”
那姑娘闻言睁眼低头看他,奇道:“你说甚么?”令重阳说道:“我叫你站开些。”姑娘怒道:“凭什么叫我站开些?我就站在此处!”
令重阳也不答言,只将目光在她脚上看来看去。姑娘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这小子骨碌碌的眼睛直盯着自己衣摆下露出的玉足看个不休,嘴边竟敢含着笑意,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小贼,你死到临头,还敢这般轻狂?”
令重阳却不理她,只是看着她的脚下道:“姑娘既然说过不愿站开,那么必定是不会再动弹的了。嗯,我看这鞋子上还绣了一对荷花,不可谓不漂亮。只是这花却不知何人所绣?只绣得死气沉沉,枝残叶落,全没有原来的半分风骨,实在是难看之极。这色彩的搭配也是不对,粉色的荷花怎地配上一对绿叶呢?我看姑娘的服饰乃是黑色,要是这叶子也可配以深色,岂不更美?除此之外,好象这鞋的尺寸也稍大了些。只怕我也可以穿得。想必姑娘穿上并不十分合脚。------咦,为何在这鞋的侧面还有一个小洞露出?”
这鞋是姑娘平日自己在闺中所做,她的手工自小便受人赞誉,心中实是引以为荣,却被令重阳在此一通胡评,贬得一钱不值,心中愤怒之极。恰巧她连日赶路,这绣花鞋被磨破一个小窟窿,本待到了住处换上一双新的,不料却被令重阳此时发现,当作一个大秘密叫了出来。眼见他瞪大了双眼,一番大惑不解的样子看着自己,心中又羞又怒,立时拔脚躲开。不及之下,忘记了自己身上穴道还未解开,方一动足,便是站立不稳,“啊唷”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摔倒之处恰在令重阳身旁,令重阳不防之下,险些被她压在身上。那姑娘醒过神来,只见自己和令重阳不过相居半尺,睁眼便将这小贼的面目看个一清二楚.又见他一双贼兮兮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禁大急,口中喝道:“你,你不许过来。”令重阳口中哈哈大笑,说道:“姑娘,你不愿站开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躺到我的身边来?”笑罢说道:“嗯,既然姑娘你不愿站开,反而要挨着我躺着,我也好回阎王爷的话。”
那姑娘大惑不解,问道:“什么我不站开,你便好回阎王爷的话?”令重阳缓缓答道:“姑娘,现在我可是身中□□,命不久矣?”姑娘哼道:“不错。你中了我的蚀功焚心散,功力越高死得越快。不过一时三刻便会毒发身亡.”
令重阳点头说道:“这便是了。既然我一定要死,那么死后必定会见着阎王爷了。我闻说阎王爷见到刚来的冤魂,都会先问道:‘小子,你是为何而死呀?’我当是据实而答,说是由于对姑娘你轻薄无耻,才被你下毒毒死。阎王爷闻言必定会觉得奇怪,然后就会接着问我:‘你到底如何对人家姑娘轻薄无耻了,以至于被人家下毒毒死?’姑娘,你说我应该如何回答?”
那姑娘冷哼一声,也不作答。令重阳接道:“我猜姑娘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只是我若不答不出来阎王爷的问话,只怕他一怒之下便会将我赶出阎王殿。那时我只好作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四处飘零,无依无靠。唉-----姑娘,我无意之中冒犯了你,被你下毒毒死,其实心中半分都不怪你的”他幽幽一声长叹,状是自怨自艾。
那姑娘闻言半信半疑,迟疑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令重阳看着她的眼睛,极是诚恳,继续说道:“我当真这么想的。只是到了那时,我心中的委屈无法述说,只好再回来找你。姑娘你大慈大悲,必定不愿看见我这么可怜。那时还请姑娘你帮帮我,咱们一起去到阎王爷面前将这情由解释清楚。”
那姑娘闻言吓了一跳,口中说道:“我不去!你自己做的甚么事你自己去说,我...我才不陪你去见阎王爷呢。”令重阳愁眉不展,说道:“那我该如何是好?姑娘你也不愿帮我,到时候在阎王爷面前我该如何解释呢?”
那姑娘格格笑道:“我才不管你是甚么样呢。你这样的小贼死一个世间的女子便多一分清静,最好死的一个不剩,我才高兴呢!”
令重阳却也不急,慢慢说道:“你怎地这般歹毒?你下毒害我,我却还没有找你报仇.我到底怎样得罪你了?你便是要杀我,也该讲明理由才是。”那姑娘道:“你这么想知道么?我偏就不告诉你。等你蚀功焚心散毒发身亡之后,我再和你说.也不知那时你还听不听得到?”说罢又是一串笑声响起。
令重阳哈哈大笑,说道:“我就猜到你不肯告诉我原因,因此我只好自己想法子回答阎王爷的话了。”那姑娘闻言止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却不知到底为何,腹中狐疑,问道:“你想甚么法子?”
令重阳侧过头来,将脖子一探,张嘴在她玉脸上一吻,笑道:“便是这个法子。嗯,好香,好香!这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话了。哈哈哈哈!”那姑娘大急,眼泪唰的涌出来,口中叫道:“你...你...”
令重阳亲完之后却又正色说道:“我对姑娘本无半分不敬之心,但你打一见到我便要取我性命。我虽年少艺微,这性命却也不敢轻贱。若是有人随意就想我杀掉,我便想方设法也要和他抗争到底。只可惜我身负大仇未报,却丧命在你的手下,心中着实不甘。从此刻起到我绝命之时,你叫我一声轻薄小贼,我便在你脸上香上一下,你叫我十声,我便香上十下。我说到做到,绝不退让。”
那姑娘咬牙切齿,恨声叫道:“你...你是小贼!小贼!小贼!”令重阳将头探过去,一连在她脸上亲了三下,回头正眼看着她。姑娘愣愣地盯着令重阳,终于放声痛哭,泣不成声道:“你竟然这般欺负一个女子!待我解穴之后,我...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你这...”她“你这”说了好几声,终是不敢讲出口来。
令重阳笑道:“我已身中奇毒,片刻便死,你的穴道却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解开。那时只怕我早就在阎罗殿上了。你便是再割我十刀八刀,我也是不知道,你又何必浪费力气呢?”那姑娘哽咽道:“那,那我也不放过你...你这小贼,你轻薄无耻,下流无比!”
令重阳先是大怒,然而和她并头躺在地上,耳听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显是极其伤心,心中不觉一软,终是没再过去惩罚她。心中暗暗寻思道:“我这样待她,是否也太过了些?”转念再想,她要取自己的性命,便是自己的生死大敌,对于此等仇家,难道还要退避忍让吗?口中冷冷说道:“你不再骂我,我自然不会碰你。你以为自己当真好香么?”转念再回味刚才和她脸庞交碰时,入嘴温软,滑若凝脂,心中如有电击一般,不禁暗道:“其实她真的很香。”
两人就这样一直躺倒在地上,间隔不过尺许。令重阳偷眼望她,将她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但闻得她哭泣之声一直不绝,胸口起伏,香肩不停耸动。偶尔察觉令重阳在看她,她便将双眼合上,薄而秀气的嘴唇紧紧闭着,任由眼泪从腮旁滑落,绝不和他眼色相对。令重阳心中也不知是得意还是惭愧,一时间竟恨不得身上的毒快些发作,躺在她身边便不再有难堪的感觉。
此刻夜风清凉,一轮弯弯的月牙低垂在天际,令重阳躺在地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僵硬了。望着天上的月亮,脑海中回忆起过往的个个月夜,和大哥初逢之时,和瑶云依共度除夕之时,包括那神秘女子月下授艺之时,心中暗暗说道:“只怕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月亮了。现在已是酉时时分.....”想到此处,忽地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自己中毒之时太阳尚在西天,此刻却已是酉时,其间几乎一个时辰过去,为何自己还未毒发?那蚀功焚心散名字听上去端地霸道,难道药力如此不济?抑或是这姑娘根本就是在吓唬自己?
此念闪过,令重阳当即暗运真气,只觉体内气息虽是微弱,但行走起来却与往常无异,中毒之初的酥麻之感早已散去。他心中大惊,一跃而起,发现果然和平常无异,那僵硬之感仅仅是因为倒地时间过长而成。那姑娘见令重阳起身,知他已发现关窍,只把双眼紧紧合上,任由珠泪滚滚而下。令重阳心中千般滋味不知如何解释,伸手将她身上穴道解开,口中喃喃说道:“原来你不是给我下了毒......”
那姑娘站起身来,一把抓起宝剑,直刺向令重阳,口中哭道:“我杀了你...我也不活了!!”令重阳心中又是惭愧又是内疚,侧身躲过宝剑,低声说道:“姑娘,今日之事我绝不说出去。”那姑娘冷笑道:“你不说出去便可脱罪了么?你这小贼如此侮辱我,我必定要杀了你。”说罢又是一剑刺来。
她穴道被封良久,此刻真气尚未畅通,令重阳轻轻便躲开一旁,反手一把将她手腕抓住,口中叫道:“姑娘且慢...”他心中思虑半响,情知自己做得有些过份了,当下沉声说道:“姑娘可否听我一言?”却见那姑娘一双眼睛中满是轻蔑的神色,直盯着自己握住她的那只手,不觉又是大惭,将手放开,跳出几尺开外,正待开口,对方又是仗剑攻了上来。如此再三,令重阳便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功夫比这姑娘高出不多,现在对方兵刃在手,他又存心闪避,当下便连连遇险。先前他肋下曾有伤口,激战中又渗出血来。令重阳左支右拙,实在抵挡不住。斗了片刻,跳出圈外,向这姑娘一抱拳道:“对不起姑娘,我实在是身有要事,不能让你杀了。你若是当真想报仇,待令重阳他日事了,再来找你。今天实在是对不住了。”当下跳上马背,打马离去。那女子手持宝剑站在他身后,眼见他纵马离去,口中不断轻轻念道:“令重阳,令重阳”,眼眶一红,珠泪又簇簇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