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云依眼见令重阳张了张口就似要答应了一般,随即却又不再说话,终是没有答复,便继续道:“令小兄弟,你若是担心父母不允,我可和你同去你家中求情。且我身边尚有一些安家银两,可以作这些时日家中用度,绝不让家中因你此去泰山而有所亏空。还望你看在我两位师兄惨遭杀害分上,助我找到凶手。”她见这少年一身猎户装扮,腰间犹自插着一柄短剑,衣衫甚是破旧,以为他家境不好,以至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不得不仍在此附近行猎,故出此言以消他后顾之忧。这也见得瑶云依一番好心,是她思虑周到之处。
令重阳心中所虑者却是那要取自己性命的大恶人,多年来自己一直藏在山间不敢入世便为此事,况且此番回山还欲苦修武艺,当真不愿为其余事情浪费一点时间,但是眼见这泰山派的女弟子在面前求恳,心中实在又想答应她,一时真是难做决断。转念再想:“若是萧大哥在此,不知会作和决定?”
一念及萧连城,重阳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对自己说道:“令重阳啊令重阳,当日你初见萧大哥时,他便是见你可怜才与你结拜,又教你武功让你有机会前去报仇。此刻若是他还在此处,见这小姑娘如此可怜模样,也必会帮她。且瞧你如此贪生怕死模样,如若此去遇见仇家,和他拼了就是,何苦在此犹犹豫豫,半天下不了决心,坠了自己男儿志气?”当下看向瑶云依,点头说道:“好,我就和你去见你师父。只是我还有要事,和你师父说完了我就要即刻回家。”
瑶云依初见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不禁吓了一跳,心中疑虑,再闻得令重阳答应了和自己同回泰山见师父,心中大喜。只觉这少年古古怪怪,难以捉摸。看他思考之际确实是在作一重大决定的神色,又听他说还有要事要办,心中不禁想到:“这少年还有何要事要办呢?莫非……他还想在这里多打几只兔子带回家?”心中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将出来。但如冬日里一枝春花开放,将这飞雪亦染暖了几分。令重阳不禁要手舞足蹈起来,只觉自己的决定当真是英明,否则那里可以看到这人间春色?
两人一起协力,将江上众人尸首掩埋,瑶云依在埋葬泰山派二人时,却背过头去。她自幼入得泰山派,乾松乾柏二人对她这小师妹甚好,忆起乾松乾柏以前带自己玩耍时情景,又是一阵情伤,眼中又掉下泪来,口中喃喃说道:“二位师兄,你们这又是何苦……”重阳见她难过,加快手中动作,独自将二道人掩埋入土不提。
当下两人便即出发,一路向南而行。沿路穿州过县,若有宿头便住客栈,否则便露宿山林。若是此时,重阳便抢着拾柴生火,又去打些野物来烤着吃,夜间睡觉也睡在火堆外侧,当真把自己当成十八岁的男子汉,事事皆要照顾瑶云依。云依说了几回不听,也就由得他去了。重阳心中却十分欢喜。只盼日日皆在山林中过夜才好。
不觉间已到腊月三十了,这日正行到蓟州,入得城来,只见满街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色。虽是朝局不稳,民间生活困苦,但值这中华佳节,普天同庆之日,百姓亦暂时可以忘却平日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之事,只去享受几天难得的欢乐。瑶云依对重阳笑道:“令兄弟,今日可不能再听你的,一直赶路了,我们找一处客栈歇下可好?”重阳微窘,点头道好。两人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多日山间赶路,身上甚是不适,云依嘱咐小二给两人做上浴汤送到各自房间,看看天色,先自出门去了。
重阳在房中沐浴,忽闻有叩门之声,一人在门外说道:“令兄弟,你洗完了吗?”正是云依。重阳以为她要推门而入,吓得大喊:“没有,没有。”说完赶紧将脑袋缩入浴桶之中,却忘了门已是反扣上的。云依听他的声音如此惶恐,轻轻一笑,随即说道:“那你过会儿将这套衣服换上。”说完,将手中衣物放在衣物放在房门外。原来她适才出去乃是为重阳买了一套新衣服。重阳在浴桶之中听得她脚步远去,方才将头探出,长长出了口气。胡乱洗毕,跳出浴桶,将门打开一条缝,把衣服鞋袜拿进来换上,居然甚是合身。想是这几日云依已将他身形大小看个仔细,记在心中。重阳又是得意,又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转身想将自己旧衣物丢弃,尚未走近就闻见臭气熏天,没想到原来自己以前竟是如此之臭,不觉大羞。再想到这些日和云依相处,没见她脸上有半分嫌弃之色,重阳心中阵阵感动。
收拾完毕,重阳出门,走到瑶云依门前,正欲抬手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一人正俏生生站在面前,原来云依亦是沐浴完毕,正要去寻重阳。
瑶云依开门见有人正站在门前,先是一惊,仔细一看却是重阳,不禁妍然一笑道:“令兄弟,你可吓了我一跳。”在看眼前这少年,眉目间和以前大是不同,竟是英气了许多,不觉多看了几眼。又见重阳换上了新衣服,可头发还是披散在脑后,湿漉漉地还滴着水珠,又笑道:“来,令兄弟,我帮你把头发梳理一番。”说罢,将重阳让进门内坐好,捡起一条尚干的浴巾将他头发上的水珠抹干,再拿出自己的木梳将他头发盘好。
重阳此刻如坠入九层云里,头脑间浑浑噩噩,鼻尖只闻得云依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一颗脑袋随她的手摇来晃去,就似没有长在自己脖子上一样。云依又气又笑,说道:“令兄弟,你睡着了吗?”重阳模模糊糊听见,回答说:“啊……快了……。”气得瑶云依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她本动作轻柔,现在粹不及防下给令重阳来这重重一下,痛的他“啊呀”大喊起来。
顷刻完毕,云依将重阳从镜中端详一番,笑着道:“嗯,这下好看多了。”重阳从未从镜子中见过自己的容貌,现下一遍一遍地端详着镜中人,心中不停地问:“这人是我吗?这人是我吗” 侧过来头又看见镜中另一张笑脸,笑颜如花,不觉痴痴然犹如在仙境中。
两人带上房门到楼下用膳,尚未下到楼底,便听得一个汉子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这店家怎地这般待客?我先已讲明这菜疏里不要放荤腥,为何这青菜里又放有猪油?” 瑶云依闻得此人声音,大喜说道:“这是我四师兄乾桐的声音,他奉道虔诚,从不吃荤腥的。”说罢飞跑下楼。
重阳下楼看时,只见一个魁梧道士正站在桌旁发脾气,想是正为饭食不满,旁边小二唯唯诺诺,甚是害怕。桌边还坐有两人正在劝他,想必亦是瑶云依的同门师兄。他们师门重逢,自有话说,重阳便自己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
云依跑到乾桐身边喊道:“四师兄,啊,三师兄,六师兄你们也在这里。”三人看见云依,也道:“七师妹,你也在此。”瑶云依转头向小二说道:“好了,现我在此,我师兄就不与你计较。这盘青菜就留与我吃,你去另换一盘素油炒的来给我师兄吧。”小二感激地看她一眼,转身自去不提。
那被称六师兄道人甚是年青,长相也颇为英俊,方才他看见瑶云依时脸上的喜色甚浓,此刻等云依坐下,便笑问道:“云依,你为何会到此处?莫非你找到二师兄和五师兄了?”原来泰山掌门单鹏门下共有七名亲传弟子,那盗宝而逃的乾松乾柏乃是泰山派的第二,第五两名弟子。此时除去掌门大弟子乾梧奉命前往它处办事之外,剩余三弟子乾杨,四弟子乾桐,六弟子乾枫以及最小的女弟子瑶云依均被派下山来追查二名叛逃弟子下落。这三人各自向东,西,南方向追寻,多日未果,便互传信息,相约一起向北赶来。本以为还有数日方可见到云依行踪,未曾想今日却在此相会。
瑶云依见乾枫问起,点一点头,神色黯然。慢慢将当日所见一一讲出,直至最后讲到所失之物被一蒙面人夺走时,四师兄乾桐惊呼:“啊?这‘断玉诀’被人夺走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三师兄乾杨瞪了乾桐一眼,乾桐自知失言,看了旁边令重阳一眼,低头不语。
乾杨手叩桌面,似在沉思,半响方才张开口:“七师妹,那蒙面人夺宝之时,你可是在场?”瑶云依摇头说道:“不,那时我正在前去的途中。”乾杨接着问道:“那事后你可曾搜过那两名叛徒的身上?”云依惊叫道:“哎呀,这……这我可没有。我想,他们都已经……”乾杨摇头将她的话打断道:“师妹,你还是江湖经验不足啊。”这话声音甚大,令重阳在旁听见,心中觉得这乾杨道人甚是可恶,却见瑶云依低声说道:“是,三师兄。”
这乾杨道人继续说道:“就算师妹不愿翻检他们身上,起码也应该再在周围巡视一番。这两个叛徒当时被打得落荒而逃,焉知他们不会先将东西藏在附近某处,待事后再前往取回?如若是我,必会先检查这两个叛徒的身上,如未找到,便再去周围搜寻一番。实在没有,方才回山禀明师父。你现在这般行事,唉,叫我,唉……”。言下之意,极是责怪云依,好似害得他不得不再去现场检查一番。口中一连串的唉声叹气,听得重阳恨不得上前去照他那张苦脸打上一拳。
其实这乾杨道人心下也知,那“断玉诀”多半是如小师妹所说被蒙面人夺走,但现在在场之人中以他的辈分最大,忍不住便要倚老卖老教训师兄弟一番。这几日乾桐乾枫二人已受教诲良多了。现在初见这小师妹,便如新见得一个功夫不如己的对手一般,忍不住就要上去欺负一下。见得云依不开口,便又洋洋说道:“那两个叛徒……” 。
此番话未说完,便被瑶云依开口打断:“三师兄,虽然乾松乾柏两位师兄偷……偷……偷了师父的东西,但他们毕竟曾是我等的师兄弟。你口口声声叛徒,叛徒的称呼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太……”。以云依的性格,众人没有料到她会讲出这番话来。她说此话时,语气断断续续,但目光颇为坚定,一直看着她三师兄。在场之人均知,她这番话未尽之意,自然是指乾杨道人太不厚道。
乾杨未料到这个平时柔弱温顺的小师妹竟然此刻在此顶撞自己,一张苦脸羞得象猪肝色般,瞪大双眼看着瑶云依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小师妹,你这话是何意?那乾松乾柏偷走断玉诀,背师下山,不是我泰山派的叛徒还是什么?哼哼,我知你当日与他等甚好,故而在此帮他们说话。只是想那断玉诀本藏在密室之中,平素绝无人知晓,现在却被他二人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偷走。师父现下正在暗自访查,怀疑当时还有人暗中相助。哼,哼,师妹,你不会也知道些什么吧?”
这番话从这个作师兄的人嘴里出来,旁边的乾桐乾枫也不禁大惊失色,拿眼望向瑶云依。只见她花容惨白,下唇紧紧抿在口中,眼泪在眼眶内滚来滚去,又要快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