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曾姑娘走马上任曾师姑。
闲话不说,单说曾不静的师父在武林中原是大大的有名,人称“火烧眉毛”潘常。这火烧眉毛的外号取得极怪,却是度身订造--人家潘常一翻掌,你就得火烧眉毛急急急,急着自救!潘常有名到什么程度,不提也罢,因为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只知道他收的四个徒弟出师后无一不名动江湖威震武林,创下“神州四杰”的名号。而曾不静,则是关门弟子,不在这四杰之列。
江南定居的,是二弟子童关仁。凭着数十年来的打拼,童关仁隐隐然成江南武林的领袖人物,黑白两道,行事均先预着童氏一族的三分情面。每逢天灾人祸,童家凭着家财雄厚捐粮捐银,广做善事。再加上本族子弟中有几个考上了功名,在官场上是顺风顺水。凡此种种,童家声势日盛。
而童关仁的尊师是武林美谈。江南与天山相隔不止万里,但每逢年节,必派人备礼,迢迢的送到潘常处。成名二十年,几乎每年都恳请恩师到家中小住。--然潘常脾气古怪,从未收到一份礼,也从未到过江南一次。
师父的绝然,更显出徒弟的诚心,因此,童关仁美名胜过了其它三位师兄弟。这一次童关仁借五十大寿之机,备了加倍的礼请潘常下山。潘常照常拒绝,而他的小徒儿曾不静,却耐不住诱惑闹着要下山。
下就下吧,潘常笑眯眯没反对,只是坚持先谴走送礼的人,要曾不静自个儿找着去,任由曾不静吹眉毛瞪眼,就是不改口。
这一走,便走了半个月。眼见粮绝,哈哈哈,天上掉下个大师侄。师侄姓童名胜,是童关仁第三个儿子。
探知了身份,这一个喜呀,真是眉开又眼笑。曾不静呵呵直乐,硬是看不见乖乖师侄欲飞天钻地的表情,伸手就拍他肩膀:“久仰久仰,一起吃完这面条,我们就回去。”
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童胜虽然出身武林,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之说,但家教的缘故,礼法森严,曾不静这一拍,拍出惶恐无数。偏对方是他师姑(这师姑居然只是个小姑娘!),教训不得,只好独自红脸,不安道:“曾师姑,我看这面条倒了罢,等回了庄,大家一起吃午饭。”
“那怎么行!”曾不静眉头一皱,浪费粮食罪该万死,“你不吃我吃。”说着就瓦而坐,抱着钵捞面条。眼珠子一转,想起件要事:“胜师侄,你刚才追的是什么人?”
不提还好,曾不静这一提,童胜只觉胸中那股怒火闷气要死灰复燃了。见曾不静一派天真,以及师姑身份,他勉强笑道:“七日后是家父寿辰,承江湖各路英雄看得起,这些时日送了许多贵重的礼物相贺。失财事小,辜负大家心意事大,所以家父叮嘱我们这些小辈多留一点心。刚才在家中我见一人神色可疑,便想上去查问。谁知道我一开口,对方便施展轻功逃了。”后来的事不用描述,自然是童胜紧追不舍,偏撞到曾不静。
“哦呵呵呵。”曾不静赶紧傻笑以求混过,因为从她师侄的语气可知,她确实是坏事的那一方。埋下头装作很好吃的样子,稀里呼噜不敢看他。唉,谁叫人家曾不静是个好姑娘呢,做错了事是会不好意思的。
吃得太快,面条一下子没了。于是她又慢吞吞回到天井洗了铜钵,用干布擦好,放回包裹。待一切料理好,回头一看,童胜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妙了。
“哦呵呵呵。”曾不静挺挺腰杆,自认下面的话得一鸣惊人:“那人轻功不错,我想跟着去认识认识,所以在他身上撒了点东西。”她笑得灿灿,“也所以,在一个时辰之内,我可以跟着气味找到他。”
眉头一扬,童胜讶异的看着她。他终于觉得这女娃子(真不幸!女娃子师姑)不像她煮的面条那么简单。曾不静很乖的问:“师侄,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哈,还用问!
当下两人冰释前嫌,施展轻功从瓦上飞掠而去。一般的少年心性,轻功一展,暗地里便咬牙较上劲了。两人用的都是潘常踏云功,意取西游记里那孙猴儿的跟斗云,是说转瞬间可行十万八千里。按道理,曾不静是童胜师姑,修为自应高上几节。奈何她必竟只十六七岁的年纪,光是算练功的时间,就少了童胜那么五六年。因此提气急奔,两人始终并肩而行,超不过也落不下。
而童胜却吃了不小的一惊。他自小天资聪慧,练武之时举一反三,是众兄弟中进步最快的。出道以来从未遇挫(暂且不管其中是否有人“承让”),得了个外号叫“轻风惊雷”--轻风指轻功了得,惊雷指一手紫阳功不得了。眼见曾不静不过十六七岁,脚下却丝毫不含糊,不由得生起些欣赏之意。
大约两柱香时间,两人已奔出三四十里路,来到城外。路面越走越小,景物越走越荒凉。江南土地肥沃,树林子连绵不断。前后左右,望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幸好是初春,倒不觉闷热不适。曾不静停步皱了皱眉,道:“要糟,味道快散了。”
童胜则整整奇怪了两柱香时间。他这一路追来,可是半点异味都没闻到。偏曾不静煞有介事,好像看得见那些“味”一样。这时听她说话,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呃,曾师姑,是怎么一股味道呢?”
“花香味。”曾不静不以怪为怪,“我自己调着玩的一种小丸子,可以粘住人的衣裳,洗也洗不掉。那味道嘛,普通的很,我闻习惯了才辩得出来。”在树林前来回走了几步,下了决定:“那人应该是进林子去了。”
很一般的林子,树高而密,只容一人侧身穿过。又生有许多杂草藤蔓之类,阻人动作,因此两人都乖乖用“走”的。好不容易往前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
水田相连,茅房相接。老牛哞哞,稚鸡叽叽--却是郊野最寻常不过小村落。
田间的水稻刚刚长出两寸来长,远远望去毛茸茸的,嫩绿嫩绿,让人的心不由痒痒起来,想用赤脚碰碰。三三两两的农人弓着身子伫在幼苗间,仔细拔着苗间杂草。
童胜失望起来。这般景致,上哪里找人好?
曾不静唇一掀,喜上眉梢:“往这边走。”也不等人,撒腿便跑。那可是一条小小小田埂,烂泥糊成,看上去软软散散,一踏即陷。但童胜顾不上泥烂是不烂,连忙跟上去--当然轻功是万万不能忘的。
也真奇怪,那人的路线尽是田埂,东跳西跃,不知走过多少块水田,曾不静终于停步。
眼前一座青砖绿瓦的平房,由一围低矮的泥墙护住。有墙而无门,留了个出口进出。曾不静首先踏进去,便看到那青砖堆砌得极整齐,砖间糊以白泥,青白相杂,韵味别致。瓦绿得楞楞扎眼,原来是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想来这屋子很有些年纪了。没有厅堂,一溜四扇房门方方正正,撑得这平房也有棱有角起来。
挺别扭,偷儿强盗都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房子里面。
掂着脚,曾不静尽量的耳听八方眼观四路,一步三思往右侧第一间房靠近。童胜看着好笑,自顾晃到另外三间房。怪,都没上锁,门应手而开,里面陈设简单,或床或桌或椅,空荡荡不似有人居住。
“师侄你看!”曾不静冲过来,手上拿了件墨青色的男式长衫,指着一块水渍般的小圈圈:“房里找到的,这件衣服上有我丸子的痕迹!”
没错!正是那人身上所穿。童胜虽然没看清对方容貌,但衣服颜色还是可以确定的。心有不甘,就近找了个农人询问房子的主人,结果那个农人吓得斗笠掉到田中:“什么!你们居然进那鬼屋去!”仿佛眼前两人就是口中的“鬼”,捡起斗笠跳得远远。
“鬼屋?”童胜喃喃,疑云大炽。泛起一个苦笑,道:“曾师姑,我们回去了。”
回首平房,依旧的青砖绿瓦,衬在这水田茅房中,既浑若天成,又突兀不群。有几只春燕低低掠过,更显出它一股寂然。
春燕低飞,要下雨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