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初晴,乌云渐渐转白,却未散尽。一缕缕的阳光从缝隙之中漏了下来,照在袅袅的荷叶之上。圆润的荷叶经阵雨冲洗,绿净如拭。轻风一吹,便层层荡了开去,摇曳多姿。
溪水虽宽,却不深,下了场雨,仍只是没及小腿。水质清澈,晶莹透底。
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捋了裤腿站在溪中,面对着溪水,眼睑紧闭,手指微弯,神情专注。一但有鱼游过,出手如电,竟闭着眼,赤手将那滑不留手的鱼抓在了手中。如此多次,鱼篓之中便装了十几条鱼。
“清夜!”遥遥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小童抬起头来。银发碧眼,肌肤赛雪,竟是比女子还白上几分,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显出了罕有的俊美。
“清夜!”叫着清夜名字的孩子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拿着鱼兜涉水而来,体形粗壮,大约比清夜大上一两岁。“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鱼好像特别的狡猾,好几次就要抓到了,又被溜了。”凑过头来,“你呢,抓了几条?”
却听“哇”的一声惨叫,“这么多,我说这些鱼怎么变狡猾了,敢情是被你吓怕了。”
清夜浅浅一笑,神情清淡,全然不像一个八九岁的儿童。
提着鱼篓上了岸,拿出手帕,将手擦干,整理着衣服,对跟着上岸的同伴说道,“昨天张婆婆病了,张叔叔要照顾母亲,一定没空干活,你把这些鱼给他们送去。”
同伴看了看鱼篓,一脸哭丧,“那么远,这鱼篓又这么重,我怎么提得动!”
清夜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小年的力气这么小,看来练功是不适合的了,我还打算教你几招,现在看来,算了。”轻松的提起鱼篓,作势要走。
“不要!”果不其然,小年一把抓住他,“你说什么,你终于肯教我武功了?”
清夜摇摇头,“原本是这样想的,但你力气太小,不适合练武。”
“谁说的!”小年一脸怒容,捋起衣袖展示他发达的肌肉,“论力气,镇里的孩子没人比得上我!”
清夜瞥了瞥手中的鱼篓,“可你连这点东西都提不动。”
小年看了看清夜,又看了看鱼篓,满脸犹豫,一咬牙,“去就去,不过,你答应教我武功的,不许反悔。”
“知道。”清夜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看着无可奈何地提着鱼篓走远的同伴,不禁轻笑。笑容明朗清新,如冬日的初阳,拂了落花满地。
*** *** ***
大道上,一男一女按辔徐行,男子浓眉大眼,端的让人生出亲和之意来,而那女子,虽称不上倾国绝色,却也是个清秀别致的美人。
此时,两人皆是满身风尘,一脸憔悴,似乎经历了千里风霜,奔波已久。
男子听着泠泠水声,侧过头对身边的女子说道,“湘儿,前面好像有条小溪,我们过去歇歇脚吧。”
天气不是很热,但因连续的奔波,那女子额上已渗出了点点汗迹。将汗水擦去,打量着天色,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男子,朝溪边走去。
掬了捧清水,洒向面颊,洗去满面灰尘,顿觉神清气爽。
舒展舒展了筋骨,在溪边坐下,拾起一块鹅卵石,远远的抛向溪面,“湘儿,你确定九尾狐和萆荔就在这附近?”
黄湘一撅嘴,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没有,绝对没有!”古汉阳连忙否认,“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有些着急,也不知道丐头怎么样了。”
“你放心吧,他的病情已经暂时稳住了,只要我们在一个月内找到九尾狐和萆荔,是不会有问题的。”黄湘宽慰道,“不过也奇怪了,最近,好像各门各派的掌门都生病了耶。”
古汉阳抬眼望着黄湘,“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被人下毒了?”
“切!”黄湘一脸不屑,“中毒和生病我还分不出来?别人我是不清楚,但丐头一定是太不爱干净,惹得小虫子都往他身上爬,才会——”黄湘耸了耸肩,双手摊开,作无奈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古汉阳站了起来,双手抱胸,在溪边踱步。“难不成这些掌门都约好了一起生病?”
“扑通”
黄湘往溪边扔了颗石子,泛起一波波涟漪。“大丸子不是没事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掩嘴而笑,“一定是别的掌门觉得他的武功太烂,和他一起生病很没面子,所以没叫上他。”
“你别胡说!”古汉阳想到大丸子便一阵头痛,秘芨里的武功也练了□□年,刚开始的两年还好,近来却是没有一点长进,长此下去,又当如何服众?
“我哪有?”黄湘刚想反驳,却又嘎然而止,“大木头,你快看!”
“怎么啦?”古汉阳急忙转过身来,任由黄湘扯着他的衣襟,“看到什么了?”
却见黄湘一脸茫然,低声咕喃,“奇怪,我明明看到了一个银发孩子,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闻言,古汉阳咧嘴一笑,“你一定是想歌儿了吧。”
黄湘面上一红,拿手肘子狠狠地捅了捅古汉阳,“怎么,你不想?”古汉阳揉着被打痛的胸口,满脸谄媚,“想,怎么会不想。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户人家过一宿。”指了指天,“你看,天快黑了。”
黄湘点了点头,指着在溪边喝水的马对古汉阳发号施令,“去,牵马去!”
*** *** ***
农家好客,一听说这两个年轻人想要借宿,便急忙将他们邀了进去。
屋内摆设朴素简陋,却收拾得干净得体。
看着忙碌的张罗茶水的主人,古汉阳一脸拘束。“张大哥,你别忙了,我们在此打扰,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那男子拿着茶壶走到桌前,冲了两杯茶,憨笑,“没事,远到即是客。再说,这偏远的小镇也不常有人来,能招待你们,是我的荣幸。”
黄湘捧了茶,道了声谢谢,略微沉思,道,“张大哥,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九尾狐和萆荔么?”
“那是什么?”男子将茶壶放在桌上,亦坐了下来,“我一个粗人,就算那萆什么的在我眼前,我也不知道啊。”
“那是两种药。九尾狐是一种狐狸,但和普通的狐狸不太一样,它有九条尾巴。而萆荔是一种草,样子有点像乌韭,怎么样,有没有见过?”黄湘伸长了脖子,眼睛一闪一闪的,甚是期待。
那男子何曾被女子如此直视过,顿时涨红了脸,不停地撮着双手,也幸好他的皮肤黝黑,一黑,便显不出红来,这才掩去了他的尴尬。“没怎么留意过,不过要找药的话,你们倒可以到前面的萧家问问,萧夫人的医术很好,没准她知道你们要找的药。”听到声响,一抬眼,便见到了从里屋走出的老妇人,急忙迎了上去,“娘,你的病刚好,还是在床上多躺躺吧。”
“劳苦命,躺久了,反而不舒服。”扶着儿子的手走到桌前,责备道,“怎么不去准备晚饭?客人一定饿了。”
男子一听,大赦般溜进了厨房。
妇人笑着转过头来,“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真是怠慢了。”
“没有没有!”两人急忙摇手,扶老人坐下。
“婆婆,刚才张大哥说的萧夫人,是什么人?”
“你说萧夫人?她可是个大好人啊!”老人一听到这个话题,便来了兴趣。“他们大概是□□年前来的。那儿住着的,原本是一对父女,不知怎么的,突然离开了,变成了一对夫妇。
他们也不太和人交往,所以刚开始,人们倒也没怎么留意。
直到几年前,这个镇里的人都染上了一种怪病,死了不少人,连郎中都看不好。萧夫人开了张方子,竟把大家的病治好了,这才知道有这么一户人家。”
“那萧夫人,有丈夫?”黄湘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老人有些不满,“岂止是有丈夫,老婆子我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像萧先生那么俊的人。”
闻言,黄湘心中微寒,扯出一个笑容,“那个萧先生叫什么?”
老人一怔,“大家都是先生先生的叫,倒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萧先生是个瞎子,长着一头白发,眼睛是蓝色的,挺惹眼,你一见到他,便能认出来。”
黄湘只觉掉进了冰窖,脑中仅剩一个念头,“阿卑罗王还没死!”
感觉古汉阳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似乎要将全身力量传给她,不由心中一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示意他不必担心。
老人却是没有发现黄湘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容,仍是絮絮叨叨,“你别看萧先生是个瞎子,本领可大得紧呢!
萧夫人救了大伙的命,咱们总得去谢谢人家吧,呵,这才发现萧夫人长得跟仙女似的。
镇里有几个恶霸,见到萧夫人如此美貌,就想去调戏,却被萧夫人打跑了,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第二天就叫上了几十号人,摆明了想明抢。
大家原本想萧先生这样一个瞎子,这下可惨了,没想到,不一会儿,那几十号人都被撂倒了——”
*** *** ***
月华清冷,夜凉如水。
满天的繁星躲在黑暗之中,闪着寒辉。五月的风是和煦的,但夜里仍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黄湘站在月空之下,秀眉轻蹙,把玩着衣带。
“湘儿——”听到那熟悉的呼唤,黄湘转过身去,“怎么还不睡?”
“你说呢?”古汉阳走到她身边,溺爱地揉了揉她的鼻子,“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听着这般浓情蜜意的话语,黄湘却只是无精打采的扯了扯嘴角。
“湘儿,其实你不用太担心的。”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不禁宽慰,“萧廷如果还想一统江湖的话,早就回血月神教,当他的阿卑罗王去了,怎么可能在这儿居住这么多年。这说明,他已经为了若萱,放弃了权势。”
“可我还是很担心。”
“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黄湘紧紧拥住古汉阳,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之中,汲取他身上的力量,“真的么?”
“真的。”古汉阳亦拥紧了她,“我会一直陪着你。”
*** *** ***
坐上的男子神情清淡,眸色如水,幽幽的深蓝端的让人心头一颤。举起青瓷茶杯,微微饮了一口,润了润喉,问道,“然后呢?”
身边一位浓妆婆子“咦”了一声,“萧先生,都说到这儿了,你还装什么糊涂。乔家二小姐怎么地也算是大家闺秀,生得端庄秀丽,她都不在乎是作妻作妾,你还犹豫什么?”
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轻笑,让阅人无数的婆子都看傻了眼。
“王媒婆,你知道我是有妻室的人了,还一年几趟的来,你累不累?”
“怎么会!”婆子一回过神来,又施展出她那颠倒黑白的本领,“只要能多撮合几对有情人,我就算再累一些也值得啊。”
“可我累了!”放下茶杯,俊朗的眉目之间透出些不耐,“难道这个镇里没有成年男丁了?连我这么一个瞎子都不放过?”
婆子呵呵哂笑,“萧先生真是太谦虚了,这镇里谁不知道萧先生英俊潇洒,武艺超群,这小小眼疾算什么。”
“我和夫人琴瑟甚笃,你这不是坏人姻缘么?”
“哪有那回事!”婆子急忙否认,“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还不是其乐融融,再说萧先生长了这么一副好相貌,不多娶几个,不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萧廷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王媒婆,你这么热心的为我搭桥引线,不怕下次找我夫人看病的时候,她在药里加上黄连?”
“廷哥,你这样说就太冤枉我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潺潺如春晚流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脆悦耳。随即跨门而入的蓝衣女子容颜如玉,脂粉不施却愈显清雅出尘,飘渺宛如初生的莲。
望着坐上一脸无奈的男子,粲然一笑,绚丽的笑靥足令百花失色。“其实,多一个妹妹帮我打理家务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目光所及,赫然是那婆子。
王媒婆见到这美若天仙的女主人回来,原本便有些尴尬,经此一问,更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随后跟进的清俊小童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不由微笑。
刹那,便有如春风拂过,屋内的一切都变得生动无比。
“婆婆,你先回去吧,若什么时候我爹有意给我找个二娘,我会来找你的。”小童礼貌的下逐客令,嗓音柔柔嫩嫩,说不出的舒服,令人无法拒绝。
那婆子望着这一家三口,叨叨了几句后无奈的离去。
“廷哥,真没想到啊,夜儿都这么大了,你的女人缘还这么好。”
萧廷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扶着唐若萱的肩,柔声道,“怎么,你吃醋?”
唐若萱抖了抖肩,想挣脱开去,无奈萧廷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虽不至于弄痛她,却足以将她禁锢。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吃什么醋,就算你再娶十个八个,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小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娘,要真到了那时候,恐怕连房子都被你拆了。”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呢。”唐若萱面上一红,作势要打。
萧廷急忙将儿子一把搂住,“你别拿孩子出气啊。
说起来,都是我这张脸不好,要不是我长得英俊潇洒,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既然这张脸惹若萱生气,那么,不要也罢。”说话间,屈指成爪,竟是毫不犹豫的往脸上抓去。
“你干什么!”唐若萱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待看清那一脸笑意,才惊觉上当,气得背过身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正经。”
萧廷笑意盈盈地搂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低附语,“真要变正经,只怕你又得抱怨了。”
心中一动,扭头对小童说道,“又有客人了。夜儿,你出去看看,若是找我,就说我不在,免得你娘又生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