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亚历山大一边整理着琴谱一边对身旁生着气的护说:“你不吃东西,你饿死了怜人怎么办。”
护开始吃东西。亚历山大又对那边已经连续练习了十小时的恺撒说:“你不吃东西的话,我为什么要买回来?”
恺撒走过来开始吃东西。护和恺撒认真地吃着东西,恺撒吃了阵,突然对亚历山大说:“你不吃东西的话,就把你那份给我。”
三个人都开始吃东西。已是夜深了,怜人早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亚力克森和塞万提斯也都回去了,而苏裴依旧没有音讯。第二天早上塞万提斯的学生将在市立音乐厅举行专演,在参加完那次专演之后,老人将启程返回俄罗斯;所以护和亚历山大一早起来就去了市区,在一切混乱的情况下同老人道别。塞万提斯没有多说什么,他避开了苏裴的事;他只是对恺撒说,我很欣赏你的钢琴。
他对恺撒说,师从亚历山大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亚历山大天然地保存着相当大一部分古典音乐的本质,“跟他学,你能看到很多东西。”
塞万提斯仔细看了看恺撒的脸,他笑着说,我得好好记住你的脸,孩子,我老咯,不多看看记不住。你很像我的一名学生,非常像,长相和气质都很像。那个孩子当年一时迷糊没有坚持到最后,而我相信你不会。
恺撒只是点头,他依旧是个沉默的孩子。所有人都在同塞万提斯道别,护和亚力克森站在另一头的角落里,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恺撒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他独自站着,有些无聊,便随意抬头朝窗户外望去。
他立刻看见了苏裴,对方正站在音乐厅外面张望着什么。恺撒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走去窗口又看了看……怎么看都是苏裴啊。
他朝亚历山大招招手,亚历山大以为这边有什么好事儿呢,小跑着过来了。恺撒指指窗外,木纳地说:“苏裴。”
亚历山大对恺撒那冷漠的态度简直无法容忍,但现在不是容忍这个的时候!他急忙拉开侧门冲了出去,边跑边叫:“苏裴!”
于是前前后后跑出来了一串人,亚历山大身后跟着恺撒,恺撒身后跟着塞万提斯。他们都朝苏裴跑去,苏裴吓住了,反而没有拔腿跑开。塞万提斯比较温和,跑过去之后急忙问眼前邋邋遢遢的孩子:“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攸斯波夫多担心你知不知道?”亚历山大打断了塞万提斯的话:“拖着那样的身体找了你两天。”
塞万提斯急忙示意亚历山大别说了。亚历山大当没看见,继续说:“一夜又一夜地不睡觉给你写谱子,不断地联系Y&A给你找机会,怕你担心生病入院了也不告诉你,你就不能替他想想么?”
恺撒被亚历山大刺耳的音调吼起兴趣了,他不担心苏裴,也不在意护——那些都是不需要担心的师生情中的常事,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亚历山大很有意思,他从没见过这么大声说话的亚历山大,也没见过这么生气的亚历山大。
“你以为你还是孩子么?攸斯波夫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家都没了,谁顾过他!”
这就有点过分了,塞万提斯虽然理解亚历山大的心情,但也觉得实在没必要把话说成这样。他上前将亚历山大拉住,正要说什么,恺撒突然说:“秋庭纯。”
大家顺着恺撒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正门口正缓步出来的秋庭纯。他今天是过来联系场地的,听到了门口一堆子人的吵嚷,又感觉到了一排齐刷刷的视线,他朝这边看了过来。这一看,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是抽到了下下签,属于不宜出门之类的占卜。他轻轻向塞万提斯点了点头,朝这边走来。
亚历山大急忙转头——还好,护和亚力克森还在里面商量着事情,没有出来。他转回头,扬声问秋庭:“解释下原因吧,技不如人是唬不了人的。”他本来没想过要同对方理论,但既然遇上了,苏裴又在旁边,亚历山大必须走一套程序。
秋庭冷冷地说:“你是行内人,我开门见山。苏裴默默无闻,包装不出来;伊万有名声,各方面都能少费很多神。”
塞万提斯叹了口气,他不太愿意秋庭在苏裴面前说出这样的理论,哪怕是事实,哪怕苏裴必须学会接受。亚历山大倒有些愣了,他没料到秋庭会在苏裴面前说这样的天窗亮话,他侧头看了看苏裴,发现对方正认真地看着秋庭,不知道是在表示期待还是在表示哀怨。
“现在有多少人真听得懂古典?你是要公司出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少年的碟,然后花大力气做宣传?”
苏裴朝后退了一步。
“对苏裴,我连能用的头衔都没有,他的音乐经历还有污点……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包装一个叫好不叫座的艺术家了”
亚历山大听到这里,突然上前了两步,看驾驶是要揍人。旁边的苏裴脑子已经空白了,他现在就还记得秋庭纯说“你的音乐经历还有污点”,他突然觉得脚下的地塌了,站不稳,也没有能够扶的东西。苏裴觉得自己要倒了。
保安已经过来了,还有些音乐厅的负责人和刚散场的观众。苏裴站直了身子,努力保持着平衡,他对秋庭说:“秋庭先生,您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比赛输了,那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无话可说。”
秋庭静静地听着,看不出他此刻的内心正打着怎样的算盘。苏裴吞吞口水,又说:“但是我不能这样一直默默无闻下去,我有全世界最好的老师,我希望他能看到他亲手培养的学生开花结果。求求你秋庭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得更好,求求你……”
“做好了再来吧。”秋庭纯冷冷地打断了苏裴,苏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酷的人是那时在学院花园里对自己说“我会给你灌碟”的秋庭纯。
“秋庭先生!”苏裴突然叫了出来,秋庭轻轻挥挥手,示意对方走开。他转身准备离去,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骚动。围观的人逐渐让出了一条道,秋庭转头,眼前随即出现了一抹瘦小的身影。
“苏裴,过来。”护轻声喊道。由于声音太小,这边所有人都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苏裴觉得好亲切啊,护瘦小的身子此刻正是苏裴最大的依靠。苏裴注视着护,视线追随对方移回跟前。护不着痕迹地将苏裴挡在自己身后,他抬头看去秋庭纯,秋庭纯立刻正过身体,认真地看了过来。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连亚历山大也猜不出护要做什么。人逐渐围成了一个圈子,圈子的最中心站着几乎被四周高大身体的影子淹没掉的护。护同秋庭对视着,秋庭显得异常可怕,而护则看不出表情。护牵过苏裴的手,带着他要转身离去,秋庭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秋庭说了句没有人明白的话。护站住了,在大家的屏息凝神下,回了一句话。
苏裴感觉到牵住自己的那只手正在抖动,那只手没什么力气,但微微的抖动却隔着手套传来了苏裴的手;手套里透不一丁点微热气,护的手是冰凉的,冰凉的手却又浸出了汗。
秋庭又说了什么,护不回答也不转身,牵着苏裴静静地站着。秋庭突然开始了长篇大论,速度极快的日语窜了出来,那些话语很冷,声色俱厉,那并不高亢的语音正陈述着某些事实,正带着毋庸置疑的口气朝护袭来。
护突然转身,秋庭立刻停下了他的长篇大论。护说了一个词,语气和语调都和四周的情况格格不入。那声语调充满了酸涩,还有点委屈,而苏裴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笨蛋
“笨蛋。”护开口说。
秋庭一愣,护又说了次:“笨蛋。”
说罢,他牵着苏裴走了,留下了呆立在原地的秋庭纯。苏裴昏头昏脑地被护牵去了停车场,他觉得对方的手越抖越厉害。他上了车,关好车门。之后,亚历山大牵着怜人跑了过来,坐进了后排的位置。
没有人说话。恺撒也过来了,坐好之后,护发动汽车,朝学校开去。
车上很安静,四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心思,怜人静静地靠着窗户,似乎在呤唱着什么。途中护接了个电话,是亚力克森打来的,护的语气柔软下来,连绵地用俄语说着什么。那话语很像唱歌,流畅,且带着些高低起伏。车到了,苏裴坐着不动,护推推他,轻声说,你今天晚上有什么事么?
苏裴摇摇头。亚历山大推推旁边已经睡着了的恺撒:“你今天有什么事么?”
恺撒看样子也是闲人。
护说,来我家吧,
亚历山大几乎在同时说:来我家吧。
“护。”
“亚力士。”
“我不要去动物园。”
“我不要去你家。”
“怜人要去哪里?”亚历山大转向讨好怜人。
怜人笑了笑,亚历山大不由得心生疼惜之情。怜人说:“我要爸爸。”
护轻声笑了,他再次拍拍苏裴的肩,对苏裴说:“侧门那里有张唱片,苏裴,你帮我换一下,可以么?”
苏裴摸到了唱片,拿起来看了看封面……他发现封面上印着护的脸。他奇怪地转头看向护,护侧头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唱片的封面说:“不是我。”
“你果然还是买了?”亚历山大从苏裴手中抢过了碟子。
“怜人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