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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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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悲伤师叔

小师叔最终学会了种地,确切的说,他学会了种花和种药材。担肥浇地这种事他自然拒绝做的,也不可能让他去做,我还怕我爹揍死我。不过收麦子、苞谷,撒菜籽他会主动学习去干,而且颇有些乐在其中。

刘师叔倒是很高兴,说他后继有人了。我和云杉又郁闷了,敢情优秀的人无论干啥都优秀。

就这样到了秋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小师叔的到来隐隐有了新的认知。

小师叔的舅舅死了。貌似他还很年轻。

我去家里探望的时候爹娘正在讨论这件事,我偷听了那么一耳朵,似乎是小师叔母舅家送来了什么东西,爹娘正在说什么“能留不能留”、“早知他是这种人”、“袋子铺路”什么的,我待要听个明白,就被拿住了。

娘的脸色有点怪,爹一如既往地白板脸,训了我几句,犹豫再三,让我去请小师叔。

小师叔到了后我便被从自己家里赶了出去,百无聊赖下,就去找师兄们玩,几个年纪大的师兄仿佛也知道了,正在讨论这件事,见我来便齐齐住了嘴。我问“袋子铺路”是什么意思,是要用麻袋铺路吗,那岂不是很浪费?师兄讳莫如深地说小孩子别多问,长大便懂得了。又含混地叮嘱我小心些,别跟小师叔走太近,却又不肯明言,只要我别跟爹娘讲。真是莫名其妙!

我回去看了下,小师叔还没出来,便又去找其他师叔的小弟子们玩。

小师叔在我家院里呆了很久,一直到日头西斜。我爹将他送出来:“送你师叔回去,今晚不用上课了。”我随口答应,惊异地向小师叔看去,只见他虽紧抿着嘴故作镇定,却难掩灰败之相,晚霞的红光撒在脸上,他却是连唇色都是浅淡的;眼里布满血丝,这是哭过?我待要细观察,他却不自然地耷拉下眼皮,微微垂头。我爹咳嗽一声,提醒我失礼,我也只好挠挠头,假装若无其事。

娘递给我个布包,形状像是鞋:“这十方鞋,秉溪和你一人两双。”不等我张嘴,她就像早已看穿了一般说:“我看云杉又长高了,明儿你让他来量量尺寸,衣裤和鞋都得重新做。”

“我们也长高了呀,您看我这袖子。”我撒娇道。

“就你乖觉。”娘戳我额头道:“已经在做了,全套!你师叔的尺寸也已量过,都有新衣服穿。”

“那可真好。云杉听说一定高兴死了。”

娘眸光闪烁,低斥道:“死孩子,别死啊死啊的浑说!快去吧。”

小师叔拱手,朝爹娘行了个平辈礼,默默无语地走了。我也赶紧行过弟子礼,远远地跑到前边喊:“ “娘,衣服还是托洛师叔裁制吧,要不云真师姐也成,别弄得跟上次一样,两条裤腿都不一边长,里衣也硌得慌。衣料很贵,别浪费!”

娘怒道:“龟儿子,给老子死回来!捶不死你老子就跟你的姓!”

“您本来就跟我爹的姓!哈哈哈哈。”我赶紧溜了。

一前一后回到梅阁,食盒已经送到,云杉正在摆碗筷,见到我们嚷嚷道:“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小师叔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走进房间反手关门。云杉一头雾水道:“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乖,你先吃。”

“那你呢?”

“我等会儿。”

“我等你一起。”

我端了一份饭食到他房前,试探着敲门道:“小师叔,吃饭了。”

果然没人应。我竖耳偷听,室内居然毫无动静,难道是趁我分菜的时候翻窗跑了?我暗暗嘀咕,心想要不再等等,或许他现在不饿,呆会儿饿了自然就会出来。

然而守候良久也不见人有出来的意思。我想也许他哭了被我瞧出来,不好意思见我,兴许想一个人用膳?便将饭菜放在地上,先去和云杉一起用餐。那孩子最经不得饿,正和施了肥的玉米般疯长。我同他说了裁制新衣的事,云杉果然很高兴,嘴巴吧嗒吧嗒讲个不停,完全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看来这段时间在小师叔这里确实颇松懈,只恐怕回归正轨后仍改不过来,那就要犯戒受罚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真是天真无邪容易满足啊!我突然产生一种沧桑之感,一定是被师兄们给带歪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闲聊,洗干净碗筷,收拾好摆回食盒里,同他诵了会儿经,一时无话,便早早上床安歇。师弟大概是在长身体,最近又在小师叔的刺激下加倍努力,所以很容易犯困,脑袋一沾枕头,没有几息便睡着了。我却辗转反侧,咀嚼着爹娘和师兄们话中含义。

舅舅死了……袋子铺路……离小师叔远点儿……不妥……

似睡非睡、似明非明之际,仿佛突然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明澈!

我一跃而起,一拳捣在床板上:哪里是什么“麻袋铺路”!分明是皇帝老儿杀了小师叔的舅舅为太子登基铺路!狡兔死走狗烹,古来如此!是以师兄们嘱咐我与小师叔保持距离,是怕我日后受牵连。唉!我竟如此鲁钝!只恐怕小师叔的娘也……

想到此节我夺门而出,被我惊醒的云杉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唤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你去哪儿?”

我跑到东厢,发现门开着,小师叔不知去向,而地上的吃食原封未动。

我顿时慌了:日!又逃了!这么晚他一个人会去哪儿?该不会想不开……汗毛倒竖,顾不上穿鞋,直接跳窗往院外冲。奔到院门前正要看门,眼角余光突然瞄到黑黢黢的梅花树下,一团小小的白白的东西瑟缩,幽幽咽咽、断断续续,发出不似人类的声音。

我日!!我一下就毛了,瞬间脚软,只觉一股寒意从天灵穴涌入,流遍全身,顷刻四肢都僵硬了。这深更半夜的……不会遇上那啥了吧……差一点脏话就要狂飙出来。

偏生今夜多云,光线不好,阴森森的瞧不真切。

无量天尊!我们这里是道观啊!到处都是符箓啊!房檐梁柱上绘着真言啊!我他妈就是个道士我怕个毛!

我扶墙一步步蹭上近前,问:“小、小师叔,是、是你吗?”

白影身子一僵,似乎在迟疑,好半晌人立起来,披头散发地转向我。

我险些当场飚尿!

干!狐仙秒变吊死鬼吗?还举个棍棍!

“小,小师叔,你……”我戛然而止——云彩飘过,月光透出缝隙,撒在小师叔身上,他一袭单衣,泪流满面,手里握着一杆箫。

他在吹箫,一个人蜷缩在老梅树下,吹箫。那箫想必是他舅舅送给他的,宝贝的紧,这么多日子,他一次也没拿来把玩过。他舅舅平日里一定很宠他,今闻噩耗,他取出箫来祭奠,却又不敢大声吹,只敢用小小的气流,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吹一哭,呜呜咽咽……

我霎时一阵揪心,难以呼吸,调整了十数息方能做声:“师叔……秉溪……幼溪,你过来。”

他静默地伫立着,像一座倔强的精美的石雕。我于是主动时候走上前,揽住他,他那么小,额头抵在我胸膛上,头顶堪堪到我下颌。我尽量温声道:“没关系。” 此时此刻,与我而言,他不是小师叔,只是一个悲伤的需要安抚的孩子。

瞬间我感觉他的肩膀松垮下来,胸前一沉,衣襟湿透。我双手环抱,以免他滑脱。起初他仅是上半身小幅度地轻颤,愈抖愈烈,最终全身都战栗起来,却始终无声。

我觉得不妙,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搂紧了,等他慢慢冷静。突然他身体下坠,我猝不及防也被带倒,额头险些直接杵到地面!仓促间张手支撑了一下,手指被二人身体重压,顿时一阵剧痛,我忍不住痛叫出声。

云杉被我吵醒还没睡实,闻声碰地推开窗扇,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顾不上答他,忙查看小师叔。还好,有我手臂垫着没有磕到后脑勺,然而人却晕厥了。

“幼溪!幼溪!”全无反应。我咬牙将他打横抱起,趔趄了下——这小子看着瘦,体重还不算轻——勉强向屋里走,对云杉吼道:“起来找师父!师叔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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