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历二十三年,云龙皇朝与琪国展开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边疆战役。两朝各自投入大量兵力,于晋城保卫一役中,云龙国七万大军全军覆没于城北坡,无一生还。据周边生还村民回忆事后惨况,坡上血流成河,鬼雾萦绕,残尸遍野如地狱变相,竟似非人力所能为。又之后晋北坡每逢阴雨天气便有杀戮惨呼之声徘徊,是以民间一传云龙出兵凶残不仁鬼神伐之,一传琪兵逆天而行禁忌巫术。众说纷纭,无有定据,此役遂成不解之谜。
夏末的一阵暴雨过后,湿漉漉的空气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仿佛前几日萦绕不去的血腥味从未存在过。窗外的竹林格外翠绿,一团团的绿影子在微微的风中招摇着,林子里投下来的光线照在竹叶上点点的雨珠上,折射出来的闪闪光彩让人的心也跟着荡漾了起来。
文叆就这样靠着清清凉凉的窗棂,眯着眼睛侧着脑袋盯着旁边坐在椅子上休息的肖雨瞅。
自从那一役后,她在床上神志不清地躺了好几天。眼前一会儿是肖雨一会儿是亡魂一会儿又两者都在,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还不停地又哭又笑说胡话,弄得文聪伊音几人人仰马翻。幸好有肖雨一直陪着,有时用内力助她入睡,有时软语安慰着——人们不知道他的来历,却都震怯于他摄人的气概而莫不敢问,伊音虽略知一点也只敢放在心里,所以他一直像是个不存在的存在——修养好几天后她才慢慢从噩梦中出来,虽然还是感到罪孽深重常常就自怨自艾,还留了个后遗症不能见血和尸,但是精神相对于之前的快完全崩溃已经是好很多很多了。
那段蠢蠢欲动的疯狂景象像是沉睡的人鱼般已经被肖雨不经意的承诺封印在了记忆的海洋深处。
肖雨倒也不以为意,就这样风轻云淡地任她看,结果还是文叆先耐不住败下阵来:“快说说嘛,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的?”
“查东西。”
“那上次在洛阳呢?”
“查东西。”
“怎么会有这么多要查啊?”
肖雨轻蔑地瞟了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无所事事?”
“我哪有!”小叆回瞪一眼,“但是到这里来能查到什么呢?”
肖雨犹顿了一下,淡淡道:“冲突起因。”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轻盈的浮云:“云龙天子曾屡次接到通报说边境琪国常挑起流血事件,本就颇有微辞,后又听闻云龙使臣在琪国朝堂被杀,于是大怒,遂在项国师‘琪反目弃约,顺天兵之’的占卜下组织伐琪大军。”
文叆略略明白了一点:“而琪国却并未做出这些事,只是被动的接受战争。两国间是起了什么误会么?”
“并非误会,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制造种种假象挑起冲突。边界上好像是几支不知所属的无名军队假借琪国名号向云龙国发起挑衅行为,而云龙使者则是刚向琪王辞行后便在境内被秘密谋杀,因此这些事情琪王并不知晓。”
“真的?这些都是你秘密查出来的?果真厉害……”小叆有点两眼放光,“是谁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飘萦堂又怎么会管上这些外交上的事?”
她感觉自己好像接近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由地好奇不已连连追问。
不料肖雨只是伸手掸了掸衣袖,悠悠道:“天机不可泄露,跟你没关系的就不要问——以后也要记着。”他说着,送过去一个眼神,仿佛是一个警告。
小叆缩了下头,语塞。转念一想这确实是人家飘萦堂的事儿,自己还是不去趟这趟浑水为妙,飘萦堂的名头她可是经常听伊音说起的。
说曹操曹操到,伊音哼着小叆教她的月牙湾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一看见旁边立着的肖雨顿时噤了声收了懒散样子,低着头端端正正地迈着小步,不落痕迹地绕过他来到小叆面前,说是文聪找她检验一下她改造的新弩。文叆转头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肖雨打了个招呼便随着伊音出去了。
肖雨盯着她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救她时看见她胸口闪出的光芒,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卓伊音一面连拖带拽的将文叆拉出军帐好像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一样,一面将埋了好几天的疑问低声抛出:“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你难道不怕他么?”
文叆被她拖得踉踉跄跄,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他就是那个送我回国师府的人啊——为什么要怕他呢?你这个问题很奇怪耶。”
“他可是宫逸霄呀,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啊!”
“宫逸霄……”文叆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就是那个人龙混血儿啊?我说呢,怪不得他的黑眼眸有点泛金色,还以为是我眼睛花了呢。虽然早猜想肖雨是诌的名,但是——居然敢不告诉我真名,@#&%……”
伊音停下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不停腹诽的小叆,无可奈何的道:“真不知道你究竟会怕什么。你昏迷的那几天他守在你床边,我们都没人敢进你的屋。”
“停停,这种事以后再讨论,先看看我们的新弩吧。”
“好吧,那……你在这儿,我就先回去了。一会儿见。”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较射场,一组士兵已调试好新弩,就等着文叆的指令了。
想当初文叆也是一番过关斩将的当上了“好运北京测试赛”的专业奥运志愿者,在射击场做了几天任劳任怨的苦力,也因为工作的需要对赛用现代弓的结构有过十分仔细的观察,只是没想到竟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预备,放!”
“下一组。预备,放!”
几次试用过后,小叆欣喜地发现新弩比旧弩射程多了十来米,用起来也省力的多,不由得在士兵们崇敬的目光中洋洋得意了半天。
“这一仗可让云龙那堆破兵魂飞魄散了!”士兵甲。
“是啊,他们出兵不仁,我们有鬼神助之!有了文长官设计的新武器,我们就更不怕了。”士兵乙。
“不过我听说他们又纠集了十万兵马要来报仇呢……”士兵丙忧心忡忡。
“哪儿来的消息?不至于吧,若是又有十万,这晋城恐怕是要守不住了……我家还有一位七十老母呢。”
“我家也有嗷嗷待哺的一对双胞胎啊。”
“我家也是……”
“怎么能这样自己先失了信心!”文叆本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但后来实在忍无可忍起来,“有忧患意识是好的,但怎能妄自菲薄!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管他再来十万大军,就是二十万一百万,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鼓起斗志,就没有一定守不住的道理!”
“好个事在人为!”回头一看,原来是文聪和徐桑。文叆笑着打了声招呼。
文聪走上前,站在较射场上豪气地说:“文长官说得对!来多少人也罢,要让世人看到,我琪国的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琪国的军队是最勇猛的军队!”
“对!我们是最勇猛的军队!”士兵们各个豪气顿生,都振臂高呼了一番,热哄哄的练习去了。
文叆笑着说:“今天才发现哥哥的大将风度,小时候我累个半死在天意楼抄的几本兵书看来真有所值。”
“是,是,在下一直感恩戴德着呢。”文聪一面答应着,一面把她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接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看着文叆疑惑的目光,他和徐桑两人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刚才你听到的确有其事,云龙国又组建了十万大军向这边开了过来。但是最让人丧气的是——琪国已经打算割地求和了。”
“真有此事?”虽然学中国近现代史时尽背些丧权辱国的条约都已然麻木了,但是真叫人碰上时还是很不甘心。
徐桑也绷着脸道:“这儿虽有文大将军镇边,但是朝廷上的事儿咱谁也插不上手,京城那边佞臣当道也非一日,若是硬插手就会有小人就着我们握着兵权说三道四。将军的请战书已经快马加鞭送京了,但是估计被采纳的可能性很小。”
文叆听了,很是悻悻愤愤然,他们累死累活了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争这一口气么?让朝廷一个哈腰就全给送了,感觉就像一个人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搜尽天下名贵药材不眠不休七七四十九天为老母亲熬出一碗补汤然后被一粒老鼠屎全糟蹋了。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拿张纸盖个印就算完事,知不知道这边疆的百姓受过多少苦?多少人家破人亡,就指着咱们一鼓作气保住家园,我就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了!”
“我说小姑奶奶你可真得小声点……”文聪急急捂住她的嘴,“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朝廷若真的定下来割地,咱也只好撤军。”
文叆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气得脸蛋通红。
“对了,”文聪突然变了语调,有点嗫嚅地问道,“刚才不是看你和卓姑娘一起来的么?怎么她就先走了,莫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吧?”
文叆解释道:“当然没有。你知道,她毕竟是云龙国的人,上次战役云龙……再加上我那几天病的厉害,她面上没有什么,心里肯定是十分难受与矛盾的,所以不想看到琪军热火朝天的样子。而且虽然我们没说什么,她也一直很注意避嫌,所以……”
文聪“哦”了一声就没话了,几个人一时无语,胜利的喜悦、求和的愤懑和对伊音的各种态度交织在空气中,气氛突然变的有些沉闷。
“原来我一开始还被大家蒙在鼓里!”徐桑打破了沉默,大笑道,“居然怀疑我是奸细,怪不得第一次见的时候文姑娘老是盯着我看呢,害得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展现出男人风采,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自美呢!”
平日老实一板一眼的徐桑居然冷幽默起来,文聪兄妹两人便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文叆还大咧咧地拍了拍他肩膀,挑着眉峰道:“现在展现也不迟嘛!不过真是小妹有眼无珠,徐大哥这么有气魄,真不知怎么回事当初没看出来那吴用一脸狡诈的奸细像。”
“说到吴用,”徐桑的笑容又冷了下来,一脸失败地看着小叆,“虽然把他关了起来,但我们一直没问出来他幕后的人。大将军让我们问问你能不能……因为上次救你的那位公子好像是知道他的来历的,但是……”
她点点头,心里知道肯定是大家不敢去问宫逸霄,而他又不可能自己说出来,所以大家看他俩关系好像不错,便想叫她帮忙套个话。
套话本是她挺在行的一项本事,想当年上学的时候要套出同学的心上人时尤其能说得天花乱坠叫人防不胜防一溜嘴就上当,但是联想到宫逸霄这个名头,便有点泄气的道:“我尽量吧,不过可别指望着。他若是不想说,恐怕神仙也套不出来。那个吴用这么嘴严么,那天我倒要见识见识。”
他们均点点头,之后三人各自有事便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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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文叆百般威胁千番试探万种引诱之后,宫逸霄只是酷酷地甩她一句:“你知道也没用的就最好别知道。”
而小叆则立志发挥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吃馒头争口气死缠烂打的优秀品质,所以最后又得到很没有建设性价值的一句“要说这个人,你也接触过的”,就完了!
她接触过的人何止成百上千,要是其中再有易容的就更无法算了,况且她对这个人还根本没有任何印象。所以当她愁眉苦脸的说出来时,大家也顿时从翘首以盼的顶点狠狠摔了下来。
最后还是伊音提到,既然她俩一般来说总是形影不离,所以小叆接触过的她也应该接触过,于是俩人就决定一起去监牢一趟,亲自审一下吴用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