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关于银铃公主的事情。”蒙古包内,焱墨笑容可掬的对好客的牧民们说。
牧民们显然都是一愣,没有想到来自远方的贵客会问到这个问题。他们面面相觑,直到多日勒的父亲蒙奇站起来。
“如果问这个问题,那么就不是我们的客人了。请出去吧!”
来自大朝的侍卫都站起来,他们没有想到在这荒蛮之地有人胆敢对尊贵的靖氲王说出拒绝的话。要知道,在中原,即使是朝廷内,敢于直面拒绝靖氲王的人早已进入坟墓了。忌日都过了无数个。
靖氲王焱墨危险的眯眼,然后眼底一瞬间闪现的杀气消失于无形,让人有种错觉,他根本就不曾在意。在座的恐怕也只有公子月华才知道这一瞬间有多么凶险。
“坐下!”焱墨说,语气的轻柔和内在的铁血形成矛盾的对比,反而有种奇异的魅力。下完命令后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侍卫,依旧和善的微笑,看起来很柔软无害的样子。没有思索,他从袖中掏出一只乌色长钗。立刻有牧民失声惊叫。
“这是银铃公主从来不离身的东西对不对?”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焱墨站起来,长长的叹气,纤长的手指抚摸滑腻的乌色长钗,眼底的光彩流溢变幻。他依旧看出来在这些忠心的牧民嘴中什么也难以了解了。但是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银铃公主就是籽灵。
那么,她是谁的公主吗??是不是意味着就可以知道谁就是犀魅影呢?那么籽灵以生命守护的秘密就要公众于世了吗?
“那么我就告辞了。”焱墨依然微笑,可是单纯的牧民哪里能够看得出来,他的眼中早已没有了精魂,空空如深渊般不见底。
“哥哥……穿白衣服的哥哥!”
倚着马车车壁假寐的焱墨微微睁眼,撩开车帘,对手下吩咐,“等一下。”
果然,从后面骑着小马追来的果然就是多日勒。他追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追到马车前,刚想上前,却被一身劲衣的侍卫拦住。
“让他过来吧!”
多日勒就算年少,此时也看出了这个看似温婉无害的白衣公子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一个眼神就能下达命令。可是毕竟是孩子,多日勒只是想了一下,没有再思索,就上前。
“银铃公主是阿雅力那山风神城的尊贵公主。可是阿爸阿妈说哥哥你可能是坏人,都不肯告诉你。”
“我像坏人?”焱墨挑眉。
“阿爸阿妈很保护银铃公主,不希望她受任何伤害……而且银铃公主是草原的禁忌。大家都不能谈论她,虽然我们都知道公主有草原最洁白的心灵。”
“是这样子吗?”焱墨蹙眉,然后才看着多日勒,“好了,多日勒,谢谢你告诉我。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不好?”
“好!”
焱墨嘴角噙着神秘的微笑,让多日勒凑到他的嘴边,才缓缓的轻轻的说,“银铃公主喜欢我哦!”
多日勒没有惊讶,“哥哥这么漂亮,女孩子大多都会喜欢的,更何况银铃公主超级喜欢美丽的东西。”
这一点焱墨深有同感,点头点头。“还有呢,草原要来一位客人的。”
“是中原的靖氲王吧!王昭告牧民了。”
“那么,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焱墨等多日勒凑过来才说,“我就是靖氲王。”
“啊!”多日勒大大的惊呆了,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么漂亮的哥哥会是王爷。在他惊讶的时候,焱墨很满意的微笑,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放下车帘,手下的侍卫了解他的意思,车队再度启程。
看着华丽的车马逐渐远去,多日勒才合拢惊呆的大嘴,那个哥哥是王爷,银铃公主喜欢他,他也好喜欢银铃公主,那么公主为什么要离开他,还要这么好的王爷千里迢迢来到草原找她,就算是太喜欢离家出走也不能如此吧?!
“我很少看见你能对一件事情有如此大的注意力。”公子月华小口小口喝着汤药,嗓音中有独特的沙哑。“是关于她吗?
“知道就不要来烦我。”焱墨嫌恶的摆摆手,不置可否。
公子月华了然的微笑。接过属下的密报,轻声念出,“轼血盟盟主巫无陵和幽冥宫宫主楚幽幽、‘火神’烈绯焰等向至尊高原的方向来了,目的不明。”焱墨听罢,细黑的眉一下子就皱紧了,籽灵的秘密就要不保了吗?
这个江湖,又要有一场争斗了吗?
桃花绯绯,坐在花阴下的那个纤细美丽的银眸少年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信纸,嘴角扯出平直的笑容。
他抬头看向逡巡于飞花中的艳丽青年,眼中有十分温柔的光彩。
“幽幽,我们去至尊高原好不好?”
那红衣的青年显然是一呆。然后平静的目光看着那薄薄的信纸,“谁的信?”
“高原王世子舒魅光写来。告诉我,他知道我的仇人在哪里。”
楚幽幽挑挑好看的眼角,抿紧唇,轻轻的说,“你不是已经杀了灵灵了吗?难道还不够吗?”
……
风神城位于阿雅力那山的流霞峰的峰定,这是一座黑色的,气势恢弘的大城。黑色的玄武岩城墙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壮丽。城墙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传说历代高原王杀人后的尸体都会抛入深渊。
墙头的兵士盔甲鲜明,表情肃穆。看见靖氲王一行人,他们默然的打开城门,列队欢迎。
公子月华看着这严整的军队,不由得心中赞叹,然后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靖氲王说的果然不错,高原王是一股他们忽视了的力量,而他的力量,足可以使现今的乱世之鼎产生偏移。
“靖氲王,一路可好?”
一个冷淡的女声传来,从门洞中走出一个雍容华服的女子,大约二十三四的年纪,五官清秀,但是带着逼人的冷漠之气,高贵但是冷漠的气质。她虽然看起来很得体很热情的微笑,但是,焱墨看得出来,她的眸子是冷冷的,根本就不曾笑过。
“多谢,一路顺利,不知尊驾是……”焱墨也微笑,看似无害的笑容其实暗藏锋芒。他穿着王爷的正装,依然是一袭白衣,白衣中暗纹织有龙纹,看着素淡但是极为华丽。
“本宫是高原王的长公主,舒玫斓。”华衣女子点头,“父王还在闭关期间,母妃今日出去打猎了,未能迎接,还请王爷见谅。”
焱墨还是温润的微笑,可是心中却想高原王果然猖狂,自己毕竟是大朝的王爷,他竟然如此藐视。由此可见至尊高原的兵力和财力必然强大到难以预计的地步。
见焱墨沉默不说话,但是并无不悦的表情,舒玫斓微垂下眼睑,嘴角挑起笑容,“那请王爷先到宫中休息罢!”
“多谢。”
舒玫斓点点头,盈盈的转身。有意无意的瞥焱墨一眼,心中却在讽刺,看来这个年纪看来还不到二十的王爷不过是个傀儡,倒是他后面那个一直轻轻咳嗽的病弱贵公子,看起来却像是个狐狸。
舒玫斓想的不错,公子月华确实是一只狐狸,可是相比于焱墨,他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此刻,公子月华看着焱墨一脸促狭的笑容,隐隐约约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在笑什么?”公子月华偷偷揉揉自己长满鸡皮疙瘩的手臂,呜呜,好冷。
“你和那个还没嫁出去的老公主很配啊!”焱墨何等眼力,怎么会错过舒玫斓偷偷看月华的场景?可是焱墨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很脱线。
“咳咳……咳咳……”月华被茶水呛到,咳个不停。“墨,不要开……咳咳……这样的玩笑。”
焱墨支颌,有意思的看着他。居然把月华这种表情理解为害羞。“可是舒玫斓还披着头发,分明是还没有嫁人嘛!不用害羞的。月华,她不错的。”
“我拜托你不要说了好不好?”月华掩口,咳个不停。“那么一个冰山呢!”
“原来你果然考虑了!”焱墨继续促狭的笑,“没关系,金鸾王那个冰山够冷了吧?还不是被我那痞子师兄拐到了?”
“说到这个,墨,我一直都想问你,你说的那个‘痞子师兄’是谁啊?”月华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熟悉。
“洛颜泓。”
洛颜泓?那个冷峻而沉默的洛颜泓?痞子?月华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焱墨笑着拍拍他。一副“我很了解”的表情。这时候,风神城的下人敲门通报:
“王爷,公子。王妃打猎回来了。在灵慧殿设宴为王爷公子洗尘。”
灵慧殿上,豪华绝世。甚至连墙壁上都装饰着珍珠翡翠珊瑚。大殿上,妖艳的胡姬婷婷起舞,一片笙歌。晚宴更是丰盛,甚至连东海的比目鱼都有,鲜美而珍贵。
高原王舒连棋现在在闭关中,所以未能出席。作为主人,高原王王妃坐在正中的酒案边。
高原王王妃看起来也是冷冷淡淡的一副冰山模样。穿着淡黄色的雍容繁杂的宫装,眉如远山,不画而黛,一对大眼睛明媚但是眼中有冻死人的光彩。肌肤胜雪,体态玲珑,纤纤细手握着金杯,朱唇在杯边一抿,勾起动人的弧线。虽然推论起来怎么也是该四十的人了,可是如此看来还像个不过二十几的少妇,犹如凌波仙子一般。焱墨赞叹,连大朝的宫中都难以找出如此的人间绝色。
高原王世子舒魅光坐在左侧第一张酒案。他身材修长,眉间一粒血红的朱砂痣,五官是超凡脱俗的清逸,仿佛一阵春风扑面而来,那是美到极致的五官,一对桃花眼光彩流转,目光流连于胡姬女子的楚腰上。他没有束发,长发几乎铺满了肩膀。堂堂的世子就这么狂放不羁的恣意慵懒坐着,堇色的长袍舒展,让焱墨想起了绽放的洛阳牡丹,华丽而清艳。
相比之下,舒玫斓反而平常了。她坐在左第二张酒案,掩口饮酒,看来十分得体有礼。焱墨对着公子月华灵巧的眨眨眼,因为舒玫斓的位置正在公子月华对面。
“咳咳……”公子月华在焱墨颇有暗示意味的笑容下咳嗽。焱墨反而笑得更加欢畅。倒是对面舒玫斓挑起细眉,似乎是很关切的问,“公子身体不好吗?”
“老毛病了。”公子月华接过昆芦递过的参片含服,咳嗽才平息下来,斯文的对舒玫斓一笑,后者在这儒雅的笑容下居然脸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高原王王妃将一切看在眼里,冷漠的眼里起了一丝喜色,传头看那个放荡的世子,她依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舒魅光不以为意的笑,突然似乎想起什么,“夕碧呢?来了贵客理应招待的。”
“夕碧一直怕生,不过还是叫她来吧!”王妃略略思索,对宫女吩咐,“叫公主出来。”
“公主?”焱墨虽然在暗中逗月华,可是还是敏感的抓到这个词,“是先前和我定亲的公主吗?”
他笑得分明纯洁无害,看似单纯的话语其实含义颇深。
王妃不着痕迹的蹙眉,大眼中的寒冷更深几分,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充溢着寒气。清冷的眸子看着那个温婉的少年,王妃淡淡的回答,“不是已经没有这回事了吗?那就不要说了。”
焱墨似乎也被这种天生的冷漠所摄,思维停顿了几秒。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推论大概是没有错误的。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会恨让自己女儿痛苦的男人的。
就在这时候,一阵环佩丁咚,淡淡的馨香传来。小小的宫女通报,“夕碧公主来了。”接着,珊瑚门帘撩开了,一位妙龄少女盈盈走进。
乌发如云,肌肤似雪,一对明媚大眼,茶色的眼眸文静内敛。娇巧的秀鼻,菱角形的朱唇。穿着上好的绸缎,头上插着各色珠花。她走进来,仿佛整个大殿一瞬间都亮了起来。
“当”!一张椅子打翻了,在大殿内引起空旷的回声。那个从容温婉的白衣少年猛的站起来,连椅子翻倒的声音都未曾听到。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细黑的眼睫不停的颤抖,定定的看着刚刚走进的舒夕碧,焱墨仿佛忘记了呼吸。手指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襟,连关节都泛起了淡淡的青色。脸色苍白的可怕,他就那样站着,原本红润的唇迅速的流失血色。
“墨!”公子月华惊呼,想要跑过来扶他,可是无奈病弱的身体限制了行动,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在公子月华的惊呼中,焱墨苍白的微笑,直直的倒下去。飞扬的发丝中,他的眼睛含满泪光,手指还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襟。
籽灵,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舒夕碧看着倒在及时赶到的舒魅光怀里的焱墨,微微张口。她抬起头,那张脸,和十月十五死在杭州西湖的慕容籽灵,是一模一样的。
舒夕碧美丽而柔软,看见如此好看的焱墨,未开口已经红了脸。她是文静的,腼腆的,难以承受焱墨的光彩的。无论焱墨说什么,她都会呐呐的说“是”,“对”。
焱墨依然温婉的微笑,丝毫没有不耐烦,有的,只是隐隐的心痛,他不自觉的抓紧衣襟。舒夕碧明媚的大眼中闪过担忧,可是语塞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焱墨释然的微笑,似乎没有在意。他披着外衣,坐在床头,脸色还有淡淡的苍白,整个人宛若透明,让人能够看透,却看不见内容。
“公主,你有姐妹吗?”
舒夕碧点点头,“有。”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见过的,就是我大姐。很好的人,”舒夕碧低着头,不去看焱墨清丽的五官,手指绞着衣角,显然很害羞的样子。
焱墨轻轻叹气,轻得舒夕碧几乎没有听到,他对她的回答感到失望。但是温柔的焱墨没有表现出来,他一向是一个善于用笑容掩饰自己的人。“那么除了大公主,你就没有姐妹了吗?”
舒夕碧震动了一下,艰难的开口,“没有。”
“那么我想知道银铃公主是谁?草原上的牧民不肯告诉我。”
舒夕碧“腾”的站起来,连身上的披肩掉了都没有感觉,她的脸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柔嫩的嗓音沙哑得几乎消失,“不,没有这个人的,我愿意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风神城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她少有这样大的动作,急促的喘息,喘息,定定的看着焱墨,“早已没有这个人了。”
焱墨很平静的捡起落地的披肩,看着那薄纱披肩的织花,浅浅的微笑,“为什么风神城有这么多秘密呢?”他抬头,看见门口的雍容宫装的王妃,如愿的笑了。笑得单纯无害。
王妃依然还是冷淡,突然出手,迅疾得连焱墨都无法躲开。她抓住焱墨柔软的手腕,目光明丽,仿佛蒙着朝霞的朝阳。焱墨没有挣扎,他明白,挣扎也是毫无用处的。
舒夕碧低低的尖叫。然后王妃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从焱墨的衣袖中抽出那只乌色长钗,松开焱墨,她缓缓的把玩。
“傲剑无踪影,天地任逍遥……”王妃低吟,看着那只乌色长钗,然后久久无语。
傲剑无踪影,天地任逍遥……焱墨缓慢抬头,平静的眼中有微微的惊讶,“傲剑仙子,慕容芙秧。”难怪,原来她行走江湖用的是母姓。原来飞歌临死还不忘的仙子就是她的母亲。原来她就是银铃公主,原来老早之前自己和她就注定相遇,注定了一场幻灭的婚约。
焱墨安静的坐在床头,左肋下的痛楚越来越剧烈。看着王妃那对大眼睛,他突然笑出来。原来……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