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了籽灵的人,是大朝的天子,你的父亲。”雪月微说,白发飘扬,目光安静。
“你在开玩笑。”焱墨笑吟吟。
“不是,”雪月微声音低下去,她难得这么正经,所以焱墨心里猛的一紧,“籽灵十岁那年,大朝天子赐酒给高原王。王宠爱好酒的小女,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份宠爱害了他的女儿。那酒中,有连我天山神医都解不开的寒蛊。”
“怎么可能……”焱墨修长的手指抓紧胸口的衣襟,脸色瞬间苍白,他一步步的后退,一直退到门口,撞翻了屏风。焱墨低低的惊呼,不知说了什么,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怎么不可能?雪月微看着那洁白的身影渐远,落寞的笑。没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命运这么残酷,就由我来宣告吧!”雪月微揉着自己的鬓角,低低的苦笑,“小灵啊!这就是你和他的命运吗?你解脱了,他却如此痛苦。”
一切都是命运吗?天定的命运吗?
焱墨坐在夕阳的余晖中,寂寞的咳嗽。他抱住自己,公子月华的话让他寒冷,让他想哭。
“是。那年,圣上的确曾赐酒给高原王。”
真的是这样吗?他的父亲,害了她。然后冥冥中,让他和她相遇,再品尝上一辈种下的恶果。命运,在捉弄吗?
焱墨坐在一地的流辉中,抱着自己,放声哭泣,哭得像个孩子般绝望。
雍容宫装的丽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慕容芙秧淡漠的看着哭泣的少年,眼中的悲悯仿佛淡灭了一切,她勾起唇角,绽开慈祥的笑容。
“一切都是命运。”她低低的说,纤白的手抚上焱墨的头顶。“连雪月微会救巫无陵也是命运安排。”
“你知道?”焱墨抬头,看着这个曾经叱咤江湖的谜样女子。
“我知道。这个寂寞的城里所发生的一切没有我不知道的。我还知道籽灵那孩子很善良,为了不让别人伤心,她宁愿伤了别人的心,她不想有人为她哭泣。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自己决活不过二十,就要以生命平息一场苍生的浩劫。所以她假意和父母吵架出走六年,所以她甘愿去死。”
“对不起。”焱墨把头埋在手掌中,低低的啜泣,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脆弱过,从未从未。
“不是你的错误。”慕容芙秧低低的呢喃。“我们被命运戏弄。而且,你将面对一个更大的玩笑,如何能够现在就倒下。”
“还有吗?”焱墨几乎绝望的重复。
“是的。”慕容芙秧叹气,一时间仿佛苍老许多。“一个可笑的悲剧。一个可悲的闹剧。”
她站起来,对焱墨伸出手,淡淡的,“如果不是这么多的错误,也许你还会叫我一声母亲。高原的王为你和他的小公主定下了婚约,籽灵就是高原的小公主。”
焱墨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却环绕着浓郁的悲哀。
巫无陵缓缓的张开眼。
看见一旁守护的楚幽幽,他显然是很迷惑。眼角的深紫花纹微微的颤抖,他轻轻呵出一口气,“原来果然有灵魂啊!”
楚幽幽敲他额头一记。俏生生的娇嗔,“胡说八道。”
“那我还活着?”巫无陵皱眉,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结论。“幽幽你也活着?”
“当然啊!雪月微,就是这里的神医救了你我。”
“那为什么救我?”巫无陵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身体太过虚弱,手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好痛!”他秀丽的眉拧成小小的结。
楚幽幽看着狼狈的巫无陵却还有笑意。他很少如此明丽温暖,“玉面妖鬼”可是以阴残著名的,所以此刻,他亦有别样动人的魅力。
“有时候,救人是没有理由的。”楚幽幽抚上他眉心小小的结,笑着抚平。
“会吗?”巫无陵撇嘴。他可是功利的人。
就在二人重复毫无营养的对话的时候,金发的胡姬急急的跑进,用不熟练的汉语说:
“快躲起来,世子押着神医大人来了!”她急促的喘气,“王出关了,和王妃大人也向殒星殿来了!”
楚幽幽经历的生死之变颇多,他立即俯身想要抱起巫无陵,却无奈自己的伤势确实严重,一激动之下扯动了伤口,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来。就是这时候,宫殿外传来惊喝:
“把殒星殿围起来!”
晚了,一切都晚了!
黑甲军破门而入。长矛对准巫无陵和楚幽幽,以及瑟瑟发抖的胡姬夏莎。
楚幽幽忍痛站在巫无陵床前,护住动弹不得的巫无陵。
舒魅光还是堇色衣袍,沉着脸,押着雪月微走进来。
“呵,还真是我的好朋友啊!”舒魅光语气讥诮,“我还真是把你当朋友呢!”
雪月微半低着头,雪白的长发遮着面孔,她很委屈很委屈的回答,“我不想让你下地狱。”
“可是我想让他下地狱。”舒魅光指着巫无陵,咬牙切齿。
门开了。金冠银袍的威严男子走进,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里的是王妃慕容芙秧,此刻哪里还能看见一丝丝的冷漠和清淡?
焱墨随后走进来,全靠公子月华的搀扶,他显然很虚弱。
“父王?”舒魅光显然惊讶自己父亲的到来,俯身下拜。“父王可安好?”
“还好。”舒连棋点头。他大概中年,器宇轩昂,目光炯炯,眼睛是很纯净的浅褐色,发色墨黑,肤色如玉,肌肤是中原没有的白皙,年轻时候必然是一个英俊非凡的男人。此时自然有种自然而然的王者之气。看着床上那个气喘吁吁的少年样单薄的男子,他目光复杂。
“你该叫我一声叔叔。”舒连棋说,“你父亲巫起是我的结拜大哥。”
看到仇人就在眼前,巫无陵格外愤怒,他挣扎着坐起来,手握成拳,紧紧的,手掌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殷红了纱布。他诡异的银眸光彩流转,仿佛囊括了世间万物,那是锥心刺骨的仇恨!那银色的目光,几乎洞穿舒连棋。娇柔眼角的花纹绮丽,深紫的毒蛇样的蜿蜒。
“可是……你却杀了他!”巫无陵柔软的嗓音几乎沙哑。
舒连棋依然神色平静,他摇头,沉声道,“不,我没有。”
“狡辩!你这杀人凶手!”
“如果我要杀巫起和陵凌,我会砍杀陵凌数十刀,同时令巫起一刀毙命吗?!”
不只是巫无陵,屋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焱墨的心“哗啦”一声,仿佛有坚固的锁碎掉的声音,他想起了什么,可是怎么也不愿这是个事实。如果命运真的如此残酷的话,那么……那么……籽灵……
但是他不得不想,高原王武功出神入化,深不可测,即使是他化名“犀魅影”的时候就能够独步江湖,甚至,舒魅光如此高深精湛的武功还及不上他的三成。那么,绝对不可能要杀一个人会数十刀。这是一个没人想过的问题。
巫无陵一下子愣住,这是他没有注意到的疑点。
“陵凌根本就不是我所杀。”舒连棋闭眼,似乎陷入很痛苦的回忆中。傲剑仙子慕容芙秧搂紧他的手臂,似乎在安慰。
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回忆。
“告诉我!”巫无陵嗓音嘶哑,“我因此痛苦了二十年,我有权力知道真相!”
“很简单。”傲剑仙子慕容芙秧抚着舒连棋的唇,阻止他说下去。“陵凌爱上犀魅影,几欲抛弃相公幼子,私奔而去。巫起善妒,恰好借魅影剑把玩,得知此事愤怒无比。数十刀令陵凌悲惨痛苦而死。然他又极爱陵凌,自尽而亡。王赶来,目睹这一切。”
慕容芙秧说出一切。
“不可能!不可能!”巫无陵疯狂的大叫,忽然口鼻中涌出鲜血,他嘶哑的嗓音淹没在血液中,殷红的鲜血令他的五官狰狞可怖。
舒连棋从袖中抽出一纸书信,纸张已经微微发黄。他递给楚幽幽,楚幽幽犹豫了一下,放到巫无陵手中。
巫无陵颤抖着打开,一滴滴的鲜血滚落。
“姐至魅影弟启:弟风姿翩翩,姐爱慕弟已久。”巫无陵嘶哑的嗓音念出,他的悲哀他的绝望几乎放弃天地,“无奈姐已嫁,恨不与弟相逢未嫁时。春霄漫漫,姐难耐相思之苦。一纸锦书传姐之钟情,望弟莫辜负姐一片深情,怜惜姐用情之深……”
巫无陵再也念不下去。他哽咽着啜泣,那信纸的签名,的确是自己的生身母亲陵凌。他自小看母亲抄录的诗签,对母亲的思念让他格外熟悉母亲的字体和签名。
“为什么……”巫无陵大颗大颗的眼泪流淌,和血混在一起,他痛哭,仿佛要哭尽这二十年的悲伤,仿佛要哭尽这混沌蹉跎的岁月。
“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名叫巫无陵吗?”慕容芙秧看着他,眸子清冷。“我们却因毫不相干的事情失去了女儿。”
“我父母不是你杀的啊……”巫无陵抬头,银眸没有焦距。
“凶手不是我。”舒连棋沉声,忽然杀气充盈,衣衫翻飞,“你却杀了我的籽灵!”
焱墨无声的哭泣。
多可笑啊!籽灵为了拯救天下,拯救苍生而送命。她挽救了仇恨,却不知一切仅是一个错误。
多可悲啊!一切是非对错正邪就这么颠覆了,资料痛苦了那么久,苍生痛苦了那么久,一切仅是天命吗?
“楚熙苒是不是你魅影剑下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