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闭眼。手指伸开,举高手臂,眼前一一滑过了,那一双只剩八只指头的手。
唐箬醒来的时候,还是例行了这自从离了枫落鸿后就养成的习惯。
看天色稍明,也不知道自己这回这一睡,又是荒废了多少时辰。仔细打量自己的手,还是自己越来越熟悉的那样,形状完美,指头缺失。
“醒了?”
有人声,近在耳畔。侧了侧头看,却是个好生清俊的男子:“你的手……”
“吓到你了?”唐箬倦倦应了声,撑起身左手去枕头底下摸索。缺失的右手断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溃烂了。惨白的断口翻卷着腐肉,其间又夹杂着刺目的鲜红血丝:“我这就包起来好了。”
“……你……”云昭见他眉头也不皱一下,三下两下就掏出了根长绷带把断口死死扎紧了:“怎么,宝宝没想到给你处理一下?”
“宝宝救的是我的命,她没必要连我的手也一起救。”唐箬包好了手,这才分了心思去细细观察眼前的男子。见他面相,虽是好看得紧,但尖利的下巴和突出的颧骨却是显着极削瘦了。穿了身白布棉袍,右边的长袖子一直滑到手肘。那裸露出的手臂,竟是泛了层淡淡的青:“阁下是——?”
“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昭字。”云昭微笑点头示意。他本是离唐箬床铺极近,见他无事了才是退开好叫对方下床:“宝宝在厨房里等着你,看来是要请你喝药了。”
云昭一退,唐箬这才是看见他坐在了张铁制的轮椅上。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很是疲惫,一张颇大的椅子也被他瘫着坐了个密密实实。见那轮椅把手雕花细致,垫底的布面料子非常,唐箬自然是略略猜得眼前的男子,非富即贵了去:“……宝宝怎样了?”
“你怎地就不问自己怎样了?”云昭似笑非笑,一双清亮亮的眼紧紧盯了唐箬:“宝宝那时可真是想杀了你的。”
说着是椅子嘎吱一声,退开了约莫五六步距离,好让唐箬有个下床的余地。
“她想——杀我又不是头一回。”唐箬伸了个懒腰,两腿挪下床开始穿衣:“也不知道这回气头上来,到时候又给我喝什么好东西了。”
云昭哧地一笑:“她才是舍不得你死,放心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闲话着缓慢出了房。刚一进厨房鼻子里就钻进股怪味,见灶前还蹲着只月白衫子,唐箬立即是一个头就有两个大:“宝……宝。”
灵宝宝慢慢扭过头,一双眼不知是因为炉火熏过的关系,竟是稍稍有点红:“唐箬你醒啦?过来喝药!”
认命。唐箬不情不愿挪动脚步,瞥瞥宝宝手里端着的药碗,黢黑黑的颜色,怪怪的味道,猜着就知道那药里肯定是加了些别的东西……接了碗,闭紧眼睛咕咚咕咚快快灌下。唐箬想,自己可再也不是那个一喝药就犯恶心的贵公子了:“诶……恩?”
舌头上的味蕾开始发挥作用……怎么不苦?——怎么是咸的?!
发呆,等着肚子例行剧痛,谁知道呆了不知多久,都是没甚发应不说,腹部那儿反而是热乎乎起来,倒像是暖了一贯没怎么好好养护的胃了。
想想自己每每被宝宝逼着喝下去的药,不是苦得要命,就是甜得发腻……从来没有说喝下去东西不苦不甜,喝完后不痛不痒的……这回这喝下的东西,怎么竟是这样的感觉了?
唐箬瞪着灵宝宝的侧影,好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一碗药还没喝完,却是怔怔着就那么端着不动了:“宝宝……”
“笨蛋!”熟悉的爆栗又是敲至,说话人声音急急却宛如了刻意的解释:“你要是被我这么快就折腾死了,我还有什么意思嘛!!”
身后,一直被人忽视的云昭微微笑着,眼眸间一片深邃。
…………
三个人吃过了午饭,分别是落座端茶休息。云昭这回被宝宝喊上山,除了顺手带了宝宝一直要的相关书本,其余的是什么都不曾在手。不过他这回上山却也是正好有事向宝宝交代……但宝宝一直是拉着唐箬不放,云昭几回想说都是了欲言又止。互相都是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三人之间出奇地沉默。只有不停喝茶喝茶,气氛倒是颇为尴尬。
“有什么事,如果我在这里不方便……”唐箬扶着额头苦笑。身边紧紧贴着的,却是宝宝不知怎么的死命靠近的温热身子。今天的她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反常。推推她的胳膊,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手从她的头底下抽出:“宝宝你把头挪开点,我回房里再睡下好么?”
“睡什么?唐箬你给我听着!”宝宝不听还好,一听着唐箬说什么立即又是炸了:“今天你要是敢离开我一步,我马上就请你喝我特制的‘十天睡不着汤’!!”
一边的云昭捂住了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抬了笑眼儿去看唐箬,墨色的眸子里,满满溢了起伏不定的波纹:“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唐公子不必回避了。”
说着搁下茶碗,敛了神色直直盯了宝宝:“葬月的人果然是忍不住,先行发难了。”
灵宝宝闻言冷笑道:“他们是越来越不怕死了么!——那天你下阵绊住他们,若不是还要留活口,我早让他们全都滚到地府挨鞭子去了!”
云昭叹气。想起那天宝宝下山来他这里取书,自己却正好是被葬月的人马缠住。虽然是及时下了阵法困住了那一干人等在自己的屋子里,又亲自守着等候那些人的后援……结果还是后援没等到,宝宝却先闯进这里和自己好一顿对打。结果虽然是让宝宝为了撒气而将那一堆被捉的倒霉鬼折磨了个半死,却也使得葬月的幕后指使人及时保住了更多实力。
这回云昭上来报信,之前却刚刚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我的毒瘴被破?”云昭缓缓一交代明白,灵宝宝终于是收拾了漫不经心的态度:“葬月背后是什么人?!竟然是能破我的瘴气?”
“葬月确实不足为惧,但这幕后的……着实得小心。”云昭点一点头:“你师父和葬月斗了那么久,从来都是他们屡战屡败。谁知道这一回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破你瘴气……看来,对方也是精通毒瘴蛊虫的高手。”
“连你也没注意?哼……”宝宝斜睨了云昭一眼:“破我阵法,却又按兵不动,究竟是想做什么?——来警告我么?!”
“难说。但来人肯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云昭低了低头摸摸自己的指甲:“我还会慢慢打听,宝宝你先养精蓄锐。”
“也好……”灵宝宝撇撇嘴,沉思一阵竟是吃吃笑开:“呵……我倒要看看,这么曲曲折折肠子磨磨蹭蹭动手的,究竟是怎地人物。”
一直勉强着听她和云昭讨论自己不明白的事,唐箬又是被宝宝挟着腰动弹不得。这样的美人恩他怎么说都可是消受不了……正想着怎么和宝宝商量放手,谁知道听到宝宝所说的最后一句,整个人顿时是大大一震!
“你们……等等!你们说的那个,那个幕后的——”
他几乎要跳起来了,整个人因为激动而脸色潮红:“什么曲曲折折的——哦不!他是不是特别喜欢欲擒故纵……不不不,是虚晃一枪……”
说着唐箬只觉得浑身冷汗虚冒,难道真的是那个人么?
他所认识的,有这样手段的……
只有他……
想着脑子就混乱,眼睛亦跟着是酸涨。
“唐箬你说什么,恩?”宝宝啪地一声压住了唐箬乱动的手脚,扭着脸冲着他甜甜一笑:“我们说话,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