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唐箬起来得颇早,脸上包了块纱布的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想必,任是谁都无法在睡眠不足的清晨里抖擞精神吧?
他缓慢走着,一步步挪向了离宝宝小屋不远的水井边。伸手抓了井沿边垂落着的绳子,他的手在同样惨白的阳光下,冰冷青灰。执手,相互来回搓了几回,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指尖不要太僵硬。
手心微热,绳子立即是摩着井沿,接连着底下的木桶。唐箬抛了桶入了井小心下落,那粗糙的绳子滑过手心时,竟是有些轻微的刺痛……拧眉叹息,他知道自己还是不惯做粗事。
“嗵!”
木桶入水,很快是沉没着堕了下去。唐箬绷紧了绳子准备使力,双手进一步牢牢抓紧,手腕上跟着亦是挽了几圈防止滑脱……虽然他尽量做得像模像样一些,可那不听话的绳子还是哧溜哧溜拼命往下滑。
“诶……”绳子是眼见着都滑得越来越快,唐箬心里终于开始着慌——再这么掉下去,自己岂不什么也打不到了?
手忙脚乱,他抽紧了绳头,却是被垂落在地的绳子缠住了脚跟,整个人顿时是剧烈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左手赶紧扶稳了井沿,想必都是要摔个大跟头了。
“唉……我就知道。”
身后无奈一声,也不知道呆了多久。
闻声回头,见来人操作着轮椅轧轧,唐箬裸露在外的半张脸立即是红得像煮熟的大虾:“云……公子。”
“这活你没做过?”云昭接了唐箬递过来的绳子,靠近了些井口,双手一摆动再一用力,不多久木桶就吃满了水哗啦啦被他轻松提起。
唐箬摸着鼻子半天没说话,两手手心里都还火辣辣着。若不是包了绷带的右手帮不了什么忙,他也不乐意承认自己本是手无缚鸡之力……“比较少吧。”
“是么?”云昭笑,也没向对方揭露他那不甚高明的谎言。他一手提了木桶一手滑动轮椅,却是率先一步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正对了门的是床,灵宝宝整个人四肢张开摊着上面,昏昏睡着,怎么都不肯清醒。她这一睡倒好,连续几天一直没反应没动静。
据云昭的解释,是说由于宝宝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才是情绪失控外加一直昏迷不醒……唐箬虽然觉得这种事情实在太蹊跷,但也没办法怀疑。他自己昏得也久,待醒来前,可是被云昭灌下了浓烈刺激的怪味药水,这不禁再次折腾的身体才是能勉强起来走动。再看宝宝,那安静的样子似乎了永远不得清醒过来。眼下这状况……确实是少了人折磨自己,但……
——同时也没什么人来对着自己聒噪吧?
有得必有失……这个世界,可能还真是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云昭放了木桶,见唐箬还是怔怔注意着灵宝宝,那眼神分明是极其担忧了。抬手,正想着说点什么安慰,屋子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清喝。紧接着脚步声纷涌嘈杂,竟似乎有无数人凭空出现在这少有人至的祁南山顶了。
“……”云昭心下大惊。昨日才是向宝宝说明防护的毒瘴被破,今日怎么就突如其来了状况?轮椅刚刚一动,却听门外已有人高呼着“请见小毒仙”的声音。来人不报名报姓,倒是了直接直奔主题——那气势那行为,竟是让一向八风不动的自己,都觉得心里开始莫名焦虑起来。
“外面什么人?”唐箬回了神,急急抬头:“云公子你们认识么?”
云昭沉默。
外面的人不见屋子里的回应,似乎有些浮躁。唐箬跑到窗前掀了帘子打量,只见远远那似乎是领头的一个,正和他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不一会,只见那领头止了话,整整仪容大踏步走近门前。
及近,终是能看清楚他是何等模样。唐箬托了腮帮子回头丢了个眼色给云昭,见对方还是一点表情反应都无,心里忍不住是惴惴。旋身回去仔细去打量来人,一身玄色衣袍,披了同色的披风身形赳赳。来人走至屋子大门前,却是隔了约莫十步距离。抱拳施礼,他开口时正是那个先前喊话的嗓子:
“杭州圆道盟盟主,圆道山庄庄主齐仲永请见祁南山主人!”
回应他自然是一片寂静。且,随时间流逝,齐某人仍是牢牢吃着闭门羹。
而他面上却还是宁静,只是举着的拳头似乎有点抖。提高声音,他的语气却愈发温和:“……齐仲永请见祁南山主人‘小毒仙’灵宝宝,还望灵山主不吝一见!”
话音刚落,只听得他身后一群人倒是跟着鼓噪,个个神色间竟全是了种“仇恨的”表情——
“齐大,何必和这种邪魔歪道客气!”
“格老子的,直接上去把那妞儿揪出来!!”
“奶奶个熊,摆什么架子!!”
……
群情激愤,这下子山顶小屋可是更加热闹了。
云昭坐着轮椅上牢牢不动,只是那神色一直变换不止。
唐箬见他这样不恼不怒,倒是有些呆滞。挠挠头皮,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云昭……”
“你想让我给他开门么?”云昭转动轮椅,整个人渐渐倒退进屋子内部:“宝宝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让那些来历不明的给看见了,是很好的事么?”
“可是……”
“放心,他们可靠近不了。”云昭笑,整个人懒懒瘫软:“这个什么盟主,人还算聪明,猜到这门前布了什么,也懂得忍……就看他,到底能不能把后面那群多嘴的白痴给收拾妥当。”
话未尽,只听那齐仲永清喝一声,霎时间那嘈杂不已的人声,顿刻停止。
“……本是江湖正道,何必步步紧逼?失却风度而已!在下忝为盟主,只想正身及人,切切不是如泼妇骂街,徒徒脸面扫地!!”
齐某人果然如云昭所说,忙着回头开始训话。那,无非是什么唠里唠叨的书生理论、江湖义气。只是屋子里那两个清醒的人,却且听且听得越是表情木然。只是到他最后一句,云昭却是立刻挑高了眉毛。手腕一转,又是右手臂裸露,青色荧光乍然亮起——
“本是江湖邪魔,何必以礼及人?失却自在而已!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却也看不惯尔等装腔作势!”
他沉声开口,语气却轻浮无力,倒真是扣了“一介布衣”的名号。随即,云昭轮椅缓缓前进,袖子一挥门扉顿时大开。抬头,那灼灼视线,正是与齐仲永倏然转头、尚是模糊不清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
齐仲永定了定神,清咳一声:“敢问公子,小毒仙何在?”
“我家主人,岂是说见就见的?”云昭冷笑。对方见他一身瘦弱又坐轮椅,确实是起了不少轻蔑意味。那些后面又开始鼓噪的人不说,连齐仲永都忍不住眼色一黯,竟是有几分闪避的感觉了:“齐某带人上来,只是为向小毒仙证实一件事而已。”
“哼,我家主人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什么恩怨是非得证明的?”云昭扬高了眉,下巴亦是抬得更高,神色更是倨傲:“你们自称江湖正道,谁知道又存了什么心思?到头来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而后不过只是想将过错推及我们这些‘邪魔’身上罢了!”
“公子此言差矣!若不是圆道山庄最近有人所中之毒与小毒仙牵连,我等也不会如此冒昧……”齐某人还是好脾气好声音,丝毫没把身后越来越愤怒的众人吵嚷听在耳里:“还请公子通报则个!”
“哼,什么圆道方道的,我们可是从没听说!怎么,你们自己出了什么事,那又与我们何干?”
“公子你!……”
唐箬趴在门侧听得云昭这几句,可是惊得直咋舌。云昭本是寡言少语,怎么一说到关于宝宝的事就像踩到了痛脚?身体前倾脑袋伸长,他倒是不担心云昭会吃什么亏……只是突然间对云昭的对手、那个齐某人感到无限好奇了。
他这一倾身倒是好,整个人不知怎么搞的平衡一失。脸朝下啪地一声就是摔倒,鼻子狠狠磕了地,顿时他是忍不住哎呀哎呀痛呼出声——
“唐公子……你在做什么?”云昭头疼扶了扶额,决定还是先不和眼前这个齐什么的盟主大眼瞪小眼:“你不呆在屋子里好好的,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宝宝还在里面……后面的话他咽进了喉咙里,只是用眼神示意着唐箬赶紧回去。
“哦……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唐箬鼻子还流着血,一手赶紧捂住,一手撑着地哭丧着脸泪汪汪地爬起身:“我这就回去呆着,云公子你就先继续和他们聊吧。”
——他们这边旁若无人聊来侃去,齐仲永那边却是实打实开始发飙。某个汉子先是忍不住,根本不管齐某人严厉制止的眼色,跳脚怒吼一声,舞起大刀就是往——
唐箬方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