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说话，周围的人声嗡嗡一阵，居然是没有停止。
脸色一变，唐箬推开一直靠着自己的宝宝身体，呼地一下就站起了身：“你们——没有听见么？！给我统统闭嘴！”
他这乱吼乱叫，还是收到——一点效果。至少，所有人都很惊愕地止了声音，愣愣地看着他。
可，这安静不过一刹。
“妈的，你什么狗屁东西，跟老子们大吼大叫~！”
“操，你娘的欠揍是不是！”
“哼，不自量力的东西，今天算是见识几回了！”
“娘希皮的……”
……江湖人的粗口，不过是如此。
唐箬站得笔直——神色却是有些僵硬。算起来，他也是头一回被人如此直接指着鼻子毫不客气的骂娘吧……耳边骂声不绝，他却是神游的老毛病又犯。不知不觉间，又是想起在宫廷里做侍童的时候。
那年，不过才十岁。
十岁的孩子，刚刚脱了一点小小的稚气，已经能懂得机灵。虽然唐箬曾经享有的不过是“顽劣”之名，可当时的他……
当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带罪之身。
父唐潜，原安乐王，一品真武镇国大将军。
母牛氏，原权倾一时的牛家风光娇弱女儿……
而如今的他们，曾经权势，曾经殊荣，却还是都死了——就在他十岁那年。
死因，谋反……
唐箬想着想着却忍不住笑。
是，是谋反。果然如当年母亲临死前告诉自己的一样：功高震主，什么罪名，须有莫须有，尽数罗织。
尔后，是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宫中服役，整整——八年。
那期间，自己何尝是没有挨过骂？受过打？
而，宫里不同于外界。打骂虽是寻常，但却自有它讲究。
打，不能出痕迹，却要让人记得痛觉。
骂，不能太粗俗，却要让人更想疯狂。
走一步，看一步。侍童，才没有那么简单就担当……随时随地的如履薄冰……
“奶奶的熊，你作什么呆！怎么，刚刚爷们几个吼两嗓子就怕了？啧啧……”
风声一响朝着自己扑来，转眼又听得齐某人的声音温温和和：“这位兄弟不可以动刀——我看这位公子也似有什么话要说，大家何不就让他说出来？”
唐箬缓缓回神。眼眸抬起，正见得齐某人替他架了柄大刀。而他身后几个貌似下属的汉子，一脸分明了不满之意：
“齐大，你怎么老这么老好人！”
“就是！也不想想如今情势，可都由我们哥们几个说了算！”
跟着齐仲永身后或者附近的约莫十几二十多人，眨眼间俱是鼓噪不已。
“你们圆道盟说了算？切，这笑话说给谁听的？”也不知又是哪里冒出的声音突地打断：“也不想想！我们练水帮，他们飞虎寨……还有几位前辈老爷子们，几时都说过惟你是瞻了？！”
这——可不啻于一石激起千层浪。瞬时，随了那第一个跳出口叫不平的声音，又不知添加了几多更大更响的质问——“我们尽义气来帮忙的，什么时候说一定就是由你们管？”“简直不知好歹！”“忘恩负义都不为过了！”“还不把我们这些人放眼里了？……”
一群人兀自嘈杂不休，场面一时又是几乎失控。唐箬冷眼看这些江湖豪汉甩下他们几个俘虏不管不顾，更别提定下该是如何羁绊好该羁绊的人，倒是为了先争论一个“谁才是这队伍里的真正管事”，就来场十足十的——内讧起来。
一边，昏睡的宝宝，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眼睫毛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另一边，侧脸贴地的云昭，手指亦是抖了一抖，仿佛只是好梦被扰。
唐箬站着，无话，也不能够，插话。
即使他很想很想，继续把在自己看见云昭受伤的那一瞬想法说出。
可如今……
可如今，和他在宫廷内外所见过的无数张阿谀奉承，落井下石，前倨后恭……又有什么不同？
…………
“各位请勿再争吵！”
齐仲永虽是盟主，却也只能管束自己那几个手下。其他人混成一团推推揉揉喊来骂去，他也不好说一定能管到，更别提收到什么效果。结果，刚刚还气势汹汹整整齐齐战胜过云昭的队伍，一时间竟是嘈得如菜市场一般了。
唐箬退后几步，嘴角轻轻抽动。而这个没人再去注意他动作的时候，背后却是突然多了道阴影。
“你……”
声音喑哑懒散，可唐箬听在耳里却忍不住想跳起来。跟着一只冰凉凉的手亦是爬上他的肩，对方打着呵欠，竟是睡眠不足得很：“你这个笨蛋……怎么这么一点事都处理不好？”
灵宝宝睡眼惺忪，整个人因为长时间躺在地上，手脚都是冻得不行。稍稍一会，只见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尔后手脚并用，却是极快地勾上了唐箬的肩背：“冷……”
“宝宝……”背后隔着衣服，还是感觉到灵宝宝凉凉的四肢和温温的呼吸。唐箬心下忽而是狂跳不已：“别……挨这么近。”
“云昭真没用。”宝宝趴着，手臂勾紧唐箬的脖子，声音模糊在他的长发里：“那些人窝里斗着呢，他也不晓得趁机是赶紧逃了……”
“……谁说的？”
身后，地面上，却是又有一个声音虚虚插了进来。
唐箬这回可是忍不住，惊愕着大力回头，差点是连背上的宝宝都被他甩下来：“云——？”
“恩，我醒了。”云昭胳膊支地，双腿还不能动，满身也还残着血污，但一双眼已经是亮闪闪着有些惊人的精神奕奕：“唐公子没事吧。”
不等唐箬回话，他却扭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宝宝，嘴角弯弯也不知道到底含了几分笑意：“我这双腿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动不了，你看现在的情况再好，我也是有心无力呀。”
“切，我才不想跟那些笨蛋一样和你窝里斗——！”宝宝跳下唐箬的背，声调却是有意无意高扬了几分：“我灵宝宝要走，哪个能拦？哼，以为凭我昏睡了就能把我控制住，他们也忒大意了！”
她这一高声，竟是远远传开。瞬时，祁南山里亦是回声不止。那，更是狠狠压制了，那离他们不远的一群内讧声通天达地的江湖人——
“敢问……灵小姐可是无甚大碍了么？”
一片混乱的喧闹过后，那些刚刚还旁若无人争执个没完的江湖人们，又是“默不吭声、齐心协力”了。齐仲永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丝苦笑，抱拳对准了清醒过来的灵宝宝：“在下齐仲……”
“很烦啦！怎么这么慢吞吞的！有什么事，直接提就是了！”宝宝翻了翻白眼，没等齐某人繁文缛节完毕就是打断。双臂一伸，却又是黏住了离她最近的唐箬。笑吟吟开口，一双眼却对着地上的云昭没动：“你们来了才多一会啊，就是把我的护卫给打伤了，把我的俘虏给吓到了……那~说啦，到底是什么大事，让你们这些‘名门正道’这么紧张呀？”
宝宝说话难得这般温和。可话里话外，却是分分直指对方无理——唐箬被抱得太紧，可听着宝宝的话，心里倒也忽而是觉得畅快不已。微微薄红了脸，他知道自己果然是没什么本事，能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堵得脸皮紫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只是一点误会——”齐仲永心下忍不住有些微虚，知道自己这边始终还是有些——失措的。说话间渐渐也是吞吐起来：“齐某只是想来问问灵小姐……可否知晓有关圆道山庄内中毒之事。但不想小姐座下的云公子手快，就是与我们过招……这就造成了一点误会……”
宝宝这会却不急了，一直抹了笑容耐心听他解释。只有紧紧挨着她的唐箬才知道，自己的衣角已经快要被她扯烂了……
“哦~照你这么说，还是我家的云昭出问题咯？”灵宝宝歪了歪头，神态娇憨天真。手指对着唇懒懒打着呵欠。根本不顾此时自己这动作一出来，齐某人身后的细细鼓噪：“他是有些死脑筋，也难怪你们看不惯——不过既然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对我们的防卫有误会，那几时也让我灵宝宝上你们那儿看看，参考参考呢！”
说着放开唐箬轻移步伐。齐仲永刚刚还觉得灵宝宝离自己约莫五步距离，可眼皮一眨却惊讶地发现，那狡黠的女子已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近至自己的眼皮底下：“——是不是说你们那里呀，都是门房大开，任人掠夺咧？还是说，你们那儿呀，根本就是什么龌龊都能容的咯？”
“你——”齐仲永张口结舌，可一时偏偏找不出反驳的话。怒气控制不住上涌，眼前外表上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娇俏女子，正是成名一时的祁南“小毒仙”！
而此刻银铃般的笑声却乍然响起，唐箬也忍不住跟着是微微弯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