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7-18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午夜小咖】,看书领现金红包!

第十七章【众生】

西天佛国,大金轮寺,是至佛曾经剃度出家的地方

随着慧清禅师的回归,寺内空气都变得异常沉重。

如今的方丈是慧清禅师的师弟,慧觉。

这位身形枯瘦修长老僧此时正与一个小僧弥对弈

老僧执白子为先,小僧弥执黑子为后

黑子主攻,咄咄逼人。

白子主守,滴水不漏。

落子间,一片树叶飘落到了棋盘。

小僧弥见状,忽然问道:“师傅,眼下刚刚立秋,为何树叶就落了?”

慧觉禅师不答反问道:“你可知树叶为何到了秋天会落?”

小僧弥答道:“因为到了秋天,树叶变枯黄了,没有了生机就会凋零”

“那树叶为何会失去生机?”

慧觉禅师接着问。

小僧弥想了想,摇了摇头。

慧觉禅师答道:“因为秋天的树木吸收营养和水分的能力会减弱,为了自保,会自动切断枝茎与树叶之间的养分通道,没有了滋养的树叶就会变得异常脆弱,风一吹就落了。”

小僧弥点点头,其实生存与死亡,都是世间万物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之下,所做出的选择。”

“有何感想?”慧觉禅师笑了笑,

棋盘上,他的白子不经意间已将黑子围住,直接可以抱死吃掉

对于师傅这一手化守为攻,小僧弥也不在意,他注视着棋盘,看似在思索解围之道,口中却说道:“古峪关就像是这树叶,人族是一棵大树,天渊消散沉寂的时候就象征着秋季的到来。待得秋风至,风吹满叶落,可来年春夏之交,又是绿叶满枝头,如此周而复始,便可堂而皇之谓为天理。”

“你心有戾气”慧觉禅师不待小僧弥把话说完,手起子落,又吃一子。

小僧弥叹了口气;“师傅也曾说过,我佛修行,非是让人变得无欲无求,如一潭死水般。而是要修是非之心,慈悲之心,普渡之心,智慧之心。既然世间一切众生皆为平等,一切苦难就皆由均受,为何有人偏安享乐,有人要注定牺牲,如此不公的天道,当由吾辈打破,而非逆来顺受。”

慧觉禅师惊讶于小僧弥态度的变化。

殊不知,一抹痛苦悲怆从徒弟那清澈的双眸中浮现。

“至佛圆寂了”

片刻之后,大金轮顶那座数十年不曾敲响的醒世洪钟突然连响三声,将寺内数千僧众齐齐聚集在广场上。

山之高,月出小,我有所思在远道。

…….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轩窗下,女子捧着一本诗集,津津有味地读着,还能随口吟诵几句。

案上烛火摇曳,清风涌动,带来些许初秋凉意。

女子衣衫单薄,半倚桌案,更显体态娉袅。

诗集中的这些诗句不但词藻华美,意境更是幽约隽永,美轮美奂。

每每读到这些佳句,女子那双剪水秋瞳都会焕发出沉醉向往的神采。

自从游历了人族这么多的壮美山河,她才知道原来诗句中形容过的景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各中人生哲理,悲欢离合,都被这些才华横溢的诗人寄情于了笔墨。

做人果然有趣得多。

月光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此时突然从窗外探了进来

“希荑姐姐,这么用功呢”

馒头调皮可爱的声音直接吓了女子一大跳。

“小馒头啊”

女子放下手中的书,边说话边拍了拍胸脯,温柔的眸光里盈盈笑意。

“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莫忘了姐姐也是位十方境的高手,万一错手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馒头站在窗外,连忙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我给姐姐介绍一位朋友,一会就跟着馍馍过来了,我先来报个到,嘿嘿”

“男的女的?”窗内的女子好奇地眨了下眼睛

“想啥呢,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我希荑姐,当然是女的喽!”

“那……长得好看吗?”

“哎,我的这位朋友姿容确实平庸了些,不过她也热爱诗词,而且极有才华,我就想引荐你们见一面。”

“哦,可以啊”

女子双眼一亮,正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

说话间,便听馒头低声说了句来了,便匆匆跑开。

女子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闺房,便主动开门迎客。

此时馒头和馍馍已经带着何晓棠转过了连廊,门开后,四人正好碰个正着。

“快请进”

女子不待馒头和馍馍开口说话,笑语盈盈地便把三人迎了进来。

当看到何晓棠时,二人眼光相对,各自都有刹那间的惊诧。

馒头大大咧咧地找位置坐了下来,拿起身边的水果就吃。

馍馍可不像这个妹妹这般没礼貌,她给引荐道:“希荑姐姐,这位是我和馒头的好朋友,名叫何晓棠,拂晓的晓,海棠的棠。”

女子点头微笑道:“我年纪稍大些,就姑且托大称呼一声晓棠妹妹了,妹妹不但长得沉鱼落雁,名字也好听。”

“姐姐谬赞,晓棠愧不敢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何晓棠连忙说道。

“我叫李希荑,木子李,希望的希,葇荑的荑。”

“什么是葇荑?”馒头不待旁人说话,抢先问道。

何晓棠笑着瞪了她一眼:“姐姐说这个葇荑是指草木初生时的嫩芽,鲜嫩白净的意思。”

“妹妹好学问”

李希荑微笑着点点头。

“班门弄斧,让姐姐见笑了”

何晓棠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这么说话不累,我听都听累了,都是好姐妹,不用这么客气”

馒头没好气地拿起一串葡萄,刚想递到口中,就被馍馍上前揪住了耳朵

“哎,疼……”

“走,咱们捉蛐蛐去”

“这都立秋了,哪来蛐蛐”

“那就捉蚂蚱…….”

馍馍临出门一句话,直接让何晓棠和李希荑都忍俊不禁,相视一笑。

李希荑亲手给何晓棠泡了一杯茶。

何晓棠轻声道谢,起身双手接过。

“妹妹来自哪里?”

李希荑落座之后,随口一问。

何晓棠微微低下了头,再抬起时,眼神都有些恍惚。

“说来话长,姐姐愿意听吗?”

李希荑直视着她的眼睛,鼓励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江南女子的柔情温婉。

…….

馍馍带着馒头在院子里转了又转,差点把馒头都转吐了,

最后两个丫头坐在了高高的屋檐上,此处可举头望明月,又可低头看小轩窗内的两位绝色,简直一举两得。

“她们俩真是一见如故啊”

馒头看着窗内秉烛夜谈的身影,长长一叹。

馍馍听出了其中的酸味,笑了笑:“等有一天咱们长大了,也会变成有故事的人”

馒头哈哈一笑,实在等的无聊,趴在姐姐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馍馍摸了摸馒头圆圆的脑袋,明月清辉洒下,处处透着宁静祥和,小丫头忽然觉得此刻的时光美极了。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个月后的某天

天色阴沉,黑云笼罩。

城内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来酒馆喝酒的人都少了。

老午头这两天跟那帮江湖客混得越来越熟,几人经常坐在一起喝酒,天南海北,无话不说。从他们口中,老午也了解到自古峪关的消息传出之后,天下各地的反应,跟他预料中差不多,众生百态,不一一赘述。

反倒是各路江湖人的表现让老午赞叹有加,他们第一时间就自发组织起来,各门各派,不分大小,不计嫌仇,汇聚一堂,商量着如何支援古峪关。

大敌当前,总有血性男儿愿意挺身而出,他们中有人一身武艺稀松,甚至连修行资质都没有,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古峪关的征程。

老午特意立下个规矩,以后只要是来支援古峪关的江湖好汉们登门,必须拿出最好的酒来,分文不取让他们喝个痛快,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咱古峪关的人。

至此,小二哥才由衷对这位一直不怎么瞧上眼的抠搜老头充满了敬意。

今天又是门可罗雀的一天。

小二刚在门口坐下,忽然一阵香风拂面,一位少女大步跨进了店里。

“是你”

小二刚一照面,大吃一惊,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馒头喝道;“谁让你进来了,出去!”

面对小二的一脸怒容,馒头挑了挑眉

“别给脸不要脸,姑奶奶今可是给你道歉来了”

馒头的气势可一点也不差。

小二一听更怒了,大吼道:“臭丫头,谁要你道歉”

馒头这火爆脾气,哪受得了这臭小子如此顶撞自己,一把抓过少年的衣襟,就要一巴掌抡上去。

幸好这时馍馍和何晓棠走了进来,连忙制止了馒头的胡作非为。

小二又惊又怕,竟然躲到了何晓棠的身后。

馒头指着少年骂道:“哎呀,你这不要脸的玩意,离我晓棠姐姐远点”

何晓棠微微一笑:“别胡闹了,要赔罪就好好坐下说。”

最后在何晓棠的建议下,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馒头看那坐下后红着脸,低着头的小二就来气,啪地一拍桌子

“上酒啊,你是小二,还是我是小二”

小二哥挠了挠头,起身去拿酒。

“你别这么凶嘛”

馍馍笑道。

馒头冷笑一声,大大咧咧地将一条腿翘在了板凳上。

不一会,小二端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

馒头摆上自己携带的酒杯,一字排开,道一声“满上”

小二也不废话,干脆利索地启开封泥,将四只精巧的酒杯倒满。

何晓棠正要拿起,却被馒头止住了

“你小子没在酒里下毒吧”

馒头斜瞥了少年一眼,满脸阴阳怪气。

“有毒没毒,你别喝呀”

小二也不甘示弱,直接回怼过去。

馒头取出银针,将前三杯酒挨个测过之后,才拿到馍馍和何晓棠面前。

何晓棠叹了口气,看了看馒头。

“咳咳”

馒头干咳了数声,心不在焉地拿起手中酒杯,站了起来

“我叫展秀,上次是我冤枉了你,对不住啊,俗话说得好,杯酒泯恩仇,咱俩都是大老爷们,呸呸,你是个大老爷们,就不要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了,来走一个”

当馒头说到弱女子三个字时,少年伸去拿酒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何晓棠看着苦苦憋住笑意的馍馍,也是大感有趣。

少年只得站了起来,准备跟馒头碰杯时悄悄将杯口上抬了少许,这下馒头不干了,趁着还没碰到一起,立即将酒杯举高了一大截,

少年怒目而视,将酒杯抬得比馒头还要高,恨不得举过头顶去。

馒头一看自己身高没有优势,索性踩着凳子站在了桌上。

看着目瞪口呆的小二哥,馒头居高临下,得意洋洋,主动弯腰用杯底碰了下少年的杯口。。

感受到了少年投来委屈巴巴的目光,刚看了一场少男少女斗气闹剧的何晓棠也是苦笑了一下,表示爱莫能助。

在回来的路上,馍馍不由给馒头竖起大拇指

连上门道歉都能如此威风,我馒头真乃古今奇女子也。

馒头走路都飘飘然了,只说了一句“以后请叫我馒大侠”

馒头一行人走后不久,门前的石街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小二坐在门口,一脸担忧的发起呆来,不知道那位叫何晓棠的姐姐有没有淋着雨。

正是情愫初生的年纪,少年对世间的一切美好难免心生向往。

何晓棠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优雅淡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这就像普通人面对一幅美人图画,即使画上的美女再栩栩如生,都很难为之朝思慕想,辗转难眠。

可如果这个美女走出画里,跟自己有所交流时,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使这种交际只是一面之缘,说了一句话,交换了一个眼神,共同走过了一段路,一座桥,甚至只是一个错身而过,都能勾起少年人无限的遐思。

唯有别时今不忘,

暮烟疏雨过枫桥。

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命运偏偏安排他们交集在了一起,这既可能是美好奇妙,又可能是痛苦煎熬。

就在少年想得入神,天空响过一串滚滚惊雷。

看看,连老天爷都在嘲笑自己大白天做什么美梦,惊醒后的少年不禁有些懊恼起来,只觉脸颊都在发烫。

他叫卢雨,下雨的雨,他那铁匠老爹给起的名字,不用想,生他那天肯定是下雨天,不然就他那大老粗的爹恐怕连这个雨字都不太能想到。

这个普通且随意的名字,像极了他平凡的人生。

没有英俊潇洒的容貌,没有文武双全的才情,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卢雨从小到大除了上了几年私塾,认识几个字外,甚至连他那老实木讷的老爹都不如,最起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还有一门手艺。

在卢雨记事的时候,父母都相继走了,他母亲在大户人家做女红,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妇女,身体一直不好,却很爱笑,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这是卢雨唯一对母亲长相的印象。母亲走的那天晚上,父亲牵着他的手,让他给母亲磕个头,可那时不懂事的卢雨怎么也不肯跪下,父亲第一次打了他,那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卢雨哇哇的哭了,气的面色惨白的母亲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要去打丈夫,后来铁匠捂着脸走出了房门,只剩下病入膏肓的母亲抱着哭闹不停的卢雨,一直笑着一边哄着他,直到夜深。

后来铁匠走的时候,卢雨已经懂事了,但他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只记得初闻噩耗,满脸泪水地跑回家时,来瞧病的郎中都已经摇着头从屋里走出来了,只嘱咐了一句赶紧准备后事吧,就匆匆离开了,连钱都没收。不知是铁匠临终前给过了,还是郎中看这已家徒四壁的孤儿可怜,于心不忍。

反正是铁匠的尸体很快被人抬了出来,上面盖了一张白布,卢雨哭喊着要去揭开时,被邻里大人们大声呵斥住了。

反正父亲的遗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草草下葬了,这件事一直成了卢雨心中永远的痛,每每想到这,他心中都如刀绞。

此后的少年变得越来越没心没肺,沉默寡言,一个人守着家里那间老破房,过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潦倒生活。直到三年前,在村里遇到了来此歇脚的老午头,老掌柜一眼就相中了卢雨,并把他带到了古峪关来。

其实卢雨挺感谢老午的,虽然他一直克扣工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让自己干,但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老午,他卢雨还只是个在村里偷鸡摸狗,人人可怜却又人人嫌弃的野孩子。

所以当老掌柜决定要留在古峪关时,卢雨虽然跟他一直又吵又闹,但终究没有狠心离开,这几年他也听了好多妖族攻城的故事,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但少年人也想最后洒脱一回,死就死吧,过了这么多年窝囊日子,留着这条贱命做什么,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还给老掌柜算求,早死早投胎,到了阴曹地府,遇到爹娘了,一定得把该磕的头补回来。

雨势越下越大,青石板铺成的坑洼路面上,积水很快成了一条条小溪。

卢雨守着空无一人的小酒馆,双目无神,百无聊赖。

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雨珠密集地排成了线,阻挡了少年的视线,直到那个身影走近,卢雨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深褐色的破烂衣服,还是个盲人,每走一步还得用手中竹竿点一下前方地面。

女孩背后还绑了一把琵琶,看样子应该是个卖唱的,这么一个跟乞丐一般的普通人出现在天下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目,但这里是古峪关,着实让卢雨有些惊讶。

但不管如何,少年一腔热血,急忙起身冲入了雨中,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孩也停了下来,拄棍的手被卢雨一把握住。

“小妹妹,这么大的雨,你跑出来干什么”

卢雨一脸关切,语气却有些责备地说道。

女孩转过头来,满是雨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的笑容

“我来找了。”

听到声音喑哑的女孩这么说,卢雨的心猛然被刺痛了一下,他连忙脱下了自己的衣衫,盖到了女孩的头上

“走,我先带你避避雨去,我是这里一个酒馆的伙计,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少年热心又细心地解释着,在看到这女孩点头之后,他搀着盲女一步一步向酒馆走去。

进屋后先让盲女坐下,卢雨跑去后厨烧了一大锅热水,期间胡乱拔出了几件自己洗过的干净衣服。

“我担心你这小身板会感上风寒,你先去洗个澡吧,不嫌弃的话可以换我的衣服,都是洗过的,等雨停了,我帮你找人。”

卢雨拿着衣服走过来说道。

盲女将头露了出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

她确实是瞎子,卢雨看到了那一双混白的眼珠。

卢雨叹了口气,明明自己也过得不好,还偏偏看不得这世上苦难。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盲女小声说道

“我叫卢雨,的卢马的卢,下雨的雨,你呢”

“我叫薛晚亭,晚上的晚,亭子的亭”

“哇,好名字,比我的强多了”

少年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心好比什么都强”

盲女微微一笑,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

卢雨连忙扶着她,又找了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费力地搬来一个浴桶,先倒些热水进去刷了一下,换掉了水,才把干净的热水全部倒了进去。

卢雨接着又把毛巾和自己那套干净衣服拿了进来,放在浴桶边的搬来的板凳上,做完了这些,直累的他满头大汗。

盲女全程站在旁边,默默地等着。

卢雨过身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脸上一红,急忙说道:“你别误会啊,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帮你,你自己洗,我肯定不会偷看你的,衣服就放在浴桶右手边上,还有毛巾,你洗完穿好衣服记得喊我,我现在就出去。”

少年人说着先把盲女往前边带着走了几步,就赶紧松手,用力关上了房门。

“我便走边唱歌,这样你就放心了”

听到少年随口哼起说不上好听,也谈不上难听的曲子,渐行渐远。

盲女熟练地解下身后琵琶,褪去了身上衣物。

朦胧的水雾中,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头微微一动,一滴水珠弹了出来,悬停在空中。

她轻轻屈指一弹,水珠穿过了杂物间的窗户纸,极速地向远在十几米开外的卢雨飞去,在快要贯穿这少年脑袋的刹那,水珠竟然自动停了下来。

最后只是润湿了几根头发,少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依旧摇头晃脑地哼着口中曲子。

等到换上一身男孩衣服的盲女背着琵琶走出来的时候,卢雨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晚亭妹子,你再晚出来会儿…….我嗓子都说不出话了”

“想不到这……这唱歌也是……个力气活”

听到少年有气无力的说话,盲女微微一笑,说了一句

“谢谢卢雨哥哥”

这简短六个字似有无穷魔力,一下让少年如打了鸡血般快步跑过来。

“别客气,雨还没停呢,你先坐”

“肚子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食,今掌柜的不在,吃什么这里都有”

卢雨搬来了两个凳子,在中间放了一方小桌,桌子上摆了一盘油炸花生,一碟切好的熟牛肉,还有卢雨最爱吃的酱肘子和一份解腻的黄瓜条,一盆蛋花羹。

询问过女孩还能喝酒,卢雨特意摆上了一壶挂花陈酿。

反正今儿下大雨,掌柜的和客人都不会来,自己好不容易做主一回,可不能寒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雨有些飘了,对面的盲女还是面色如常。

注视着女孩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容貌

卢雨猛地鼻子一酸。

“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眼睛就瞎了呢,是得了什么病,还是生下来就这样,看不到东西,该多难受啊…….”

声音都带着哭腔的少年说到最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对地呸呸吐了两口唾沫,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不是人,说这混账话,该打该打”

卢雨抽完了自己,涕泪横流地道歉。

“没事,我都习惯了,哥哥不用自责”

盲女嘶哑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温柔。

有了几分醉意的少年一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倒满眼前的酒杯,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我卢雨没有什么本事,爹娘也都不在了,本身就是贱命一条,既然你唤我一声哥,从今天开始,我就拿你当我亲妹妹了,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定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若违此誓,有如此杯!”

慷慨激昂的少年仰头饮尽杯中酒,将空杯狠狠摔碎在门外的雨水中。

盲女默默地看着他,放在膝前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少年又一杯连着一杯,越喝越多,连这位刚认的妹妹都劝不住,期间还说了一大堆胡话,从这些年在古峪关的所见所闻到自己悲惨的童年经历,都一股脑吐了出来,此刻卢雨也不管对面坐的是谁了,想起啥都说,毫无顾忌,当说到当年欺负他是孤儿的村头李寡妇家小儿子时,更是怒不可遏,拍着桌子满嘴脏话地骂了起来

“他个有爹生没爹养的杂种,凭什么嘲笑我,还来我家偷我的木剑,那玩意是我爹给我做的,谁也拿不走,这狗东西见抢不过,就一把把它掰断了,呜呜,我....操.....他大爷的,呜呜……狗东西…..打不死你……..”

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少年骂着骂着终于一头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从头听到尾的盲女,在卢雨说起他童年一桩桩遗憾事时,就再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

最后等那少年呼呼大睡了,

她才抬起头来。

门外大雨倾盆,

檐下雨落如珠。

此刻,万籁俱寂,

唯听盲女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着年纪增长,也许我们会逐渐原谅世间的凉薄,

但有些人和事,一旦错过就是抱憾终生的痛。

老午头返回酒馆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卢雨身边的盲女。

他手执一把破旧撑花,立在门前雨中。

“冤有头,债有主,堂堂一位天境大魔头,想必怎么都不会为难一个普通孩子”

“不为难他”

盲女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要的东西也不在我身上”

老午淡淡说道。

“我知道”

盲女再次点头

“那你就非要我这一条老命?”

老午苦笑一声。

“是我爷爷要你的命”

盲女说道。

“阴君阳神,孰不知阴君为大,你怎样才能放我一马”

老午叹了口气。

惹上这么一个在天下十大魔头排行榜中都有一席之地的大人物,老午自知难以活命,但不愿坐以待毙的他还想努力寻求最后一丝活命的机会。

盲女很认真地想了想,以右手食指在杯中蘸了一些酒水,在桌面写出了一行字。

“事成之后,一笔勾销”

当卢雨找到盲女的时候,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她一个人正在树下避雨,举着一把红色的撑花,正是老午头的那把。

这个地方远离内城中心,让卢雨好一番寻找。

“你怎么来了”

盲女转头看着还站在雨中的少年,声音既温柔又欣喜。

“你能看见我?”卢雨不禁大吃一惊。

“你别忘了,盲人的耳朵是很灵的,我记住了哥哥呼吸的特征和脚步声。”

盲女伸手指了指自己发梢后的小耳朵。

“真了不起”

卢雨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又支吾着说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就…….就追出来了”

盲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卢雨撑着伞来到树下,与她并排站在了一起。

雨珠滴答滴答地砸在伞上,卢雨此刻只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

“你怎么在这里?”

卢雨问道

“我来找我爷爷,雨太大了,在这避会儿雨”

“哦”

“你又跑出来,掌柜的没说你?”

盲女微笑着问。

卢雨挠了挠头:“掌柜的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我特别好,见我喝醉了还把我抱到了床上……”

看着盲女捂着嘴笑了。

卢雨脸一红,整个人都不好意思了,连忙跳过这段:“反正店里没人,我说我出来找个朋友,他马上就同意了,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盲女笑道:“你喝了很多酒后就一醉不醒了,我也拉不动你,干脆就一个人离开了”

“我……当时是不是说了很多胡话?”

卢雨小心翼翼地看了盲女一眼。

“是,很多”

盲女肯定地点点头。

“啊,我都不记得了,都说什么了”

“你说掌柜的对你刻薄,不给你发工钱,你还说小时候因为偷看村里李寡妇洗澡,被她儿子揍了一顿……”

“你是不是听错了,没有啊”

“千真万确,你还说…….”

“行了,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不好,我求你了”

“哈哈,我逗你玩呢”

“啊”

“看来你小时候也没干什么好事”

“哼,谁说的”

……..

两人在树下玩闹了一阵子后,都各自安静了下来。

“你找到你爷爷了吗”

卢雨问道

“没有”

盲女摇摇头

“你们是在古峪关失散的吗”

卢雨有些伤感。

“我刚找到这里,听说他在古峪关”

“我帮你找吧,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哪里都熟悉”

当卢雨满汉期待地看着她时,岂料盲女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哥哥了,这个地方多呆几天我总能找得到。”

卢雨一听急了:“你眼睛不方便,又人生地不熟的,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你爷爷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来帮你找。”

“我眼睛不好,还有耳朵,找起人来不比你们正常人差”

看她这个样子卢雨更心疼了,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帮你,怕你一个人在外边受欺负。”

“哥哥不用担心,一般人也欺负不了我”盲女笑了笑

卢雨听得鼻子一酸,心想你眼睛都这样了还能不受到欺负。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卢雨的声音都充满了乞求的意味。

“真的不用”盲女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坚决。

“好吧”卢雨叹了口气。

盲女沉默了片刻,冷不防说了一句:“你这么想帮我,莫不是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她估计是已经想象出了卢雨张大嘴巴一脸惊呆的样子,自己先扑哧笑出了声。

卢雨果然脸一下变得通红

“我…我没有,一直拿你当妹妹”

听到少年支支吾吾的答复,盲女黯然地低下头

“是啊,谁会喜欢一个瞎子呢,长得又丑,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又臭烘烘的……”

盲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少年胸中腾地生起一股热血,大声说道:“你别这么说,我卢雨就喜欢你,我醒来见不到你,心中跟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就想见到你,只要跟你在一起,心里就特别….特别…….”

感受到少年的气势越来越弱,盲女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特别什么呀”

她仰起脸问道。

卢雨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小声说道:“特别开心,就像现在这样,即使站一晚上,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是甜的。”

说完这句话,卢雨的脸已经如同红透的苹果,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此刻的勇气,这些话搁从前,打死他都说不出口。

盲女不说话了,卢雨等了半天才听她咳嗽了一声,像是润了润嗓子。

“你嗓子不舒服?”

卢雨没话找话道。

盲女又沉默了。

半晌过后

“你晚上住哪?”卢雨忍不住问道

“你想干什么呀”盲女大大方方地笑了。

“哦,我想把你送回去”

“那,走吧”

……

星月无光,客栈之外,男女止步。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上去”盲女转身轻声说道

“你在这住几天?别忘了,城门还有七天就关闭了,到时候不管你有没有找到你爷爷,一定要提前出城,不然困在城里就麻烦了。”

卢雨急切地说道。

盲女点了点头。

“到时候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酒馆找我,这有十两银子你先拿着”

卢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裹得结结实实的碎银子。

盲女摇头道:“哥哥好意心领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向你开口的”

卢雨哦了一声,识趣地把银子收了回去。

盲女微微一笑,知道少年人是误会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因为伤了自尊才说的,不过她也不去解释,只道了一句:“天色晚了,哥哥快回去吧”

卢雨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几眼。

看到少年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盲女扔掉了手中雨伞,身体直直拔地而起,飘落在了三层高的屋檐上,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第十八章【为情】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可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城里愈加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馒头和馍馍这对活宝。

刚吃过午饭,俩人就来到晓棠姐姐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李希荑和和何晓棠坐下树下,各自捧着一本书,边看边聊着天。

“啧啧….啧啧”

馒头摇头晃脑地靠了过来。

李希荑白了她一眼。

何晓棠笑道:“今儿咋阴阳怪气的”

李希荑立马接道:“小醋坛子打翻了呗”

馒头哼了一声,用大拇指刮了刮鼻尖:“怎嘛,新娶的媳妇儿被人拐跑了还不让人说了。”

“去你的”

何晓棠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

“姐姐也喜欢这篇滕王阁序?”

眼尖的馍馍看到李希荑手中的文章,一脸惊喜地问道。

李希荑笑着说道:“馍馍也喜欢啊”

馍馍连连点头:“古今第一骈文嘛”

“你最喜欢文中哪一句?”

面对李希荑抛出的问题,馍馍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句可谓是古来写景之极致,小姑娘一直喜欢得紧,恨不能亲自跑到滕王阁去看上一眼。

“妹妹呢?”

李希荑看了一眼何晓棠。

何晓棠认真地想了想,微微苦笑道:“可能现在心境不同了,以前最喜欢那句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李希荑眼中神采奕奕,接着问道:“现在呢”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妙啊,这句真妙啊,我也喜欢”

馒头立即接上话茬,习惯性地拍起大腿。

三人谁也没有理会她

李希荑叹道:“前一句对仗天衣无缝,诗中有画,意境极美,后一句志气高远,催人奋进,像极了一个人的心路历程。”

“中间好像还差了姐姐那句”何晓棠笑了笑。

李希荑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李希荑吟诵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在感叹什么。

馍馍低下头来,眼珠一转,轻声说道:

“我们既非失路之人,更非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如今能聚在一起,就是莫大的缘分,我有个提议,不知二位姐姐是否同意?”

馍馍说完,一本正经且落落大方地看着何晓棠和李希荑。

二女相视一笑,纷纷点头。

馍馍眼神中透出一丝羞涩,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地看了馒头一眼。

馒头看似大大咧咧,关键时候脑袋还挺灵光,瞬间领悟了姐姐的意思,拍着胸口说道:“干脆咱们四个就烧黄纸,斩鸡头,结为拜把兄弟如何?”

“拜把兄弟?”

馍馍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馒头不好意思了,嘟囔道:“就是义结金兰那种”

“我觉得可以”

李希荑当先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瞧瞧,十方境的大剑仙就是有气魄”

馒头眼光一亮,想不到李希荑答应的如此爽快,连忙追拍个马屁。

何晓棠面露惊诧之色:“姐姐还是一位修行者?”

李希荑微微一笑,还没说话,馒头就绘声绘色地说道:“可不,看不出来吧,你说长得好看就行了呗,人家偏偏还是位大剑仙,那素手一挥间,无数妖族人头呸…..狗头落地,你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何晓棠点点头

馒头兴高采烈地又比划了两下,显得意犹未尽。

李希荑嘴角含着笑意,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那就希荑姐姐作大姐,晓棠姐姐为二姐,我当老三,你作老四。”

馍馍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馒头的脑袋。

“为什么”

馒头苦兮兮地挠了挠脑门。

“因为你最小啊”。

出门之后,就下起了牛毛细雨。

何晓棠陪着馒头馍馍又登上了古峪关。

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丫头望着雨中的大地山川,叹了口气

“你说这帮畜生为什么非要侵犯我们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该多好”

馍馍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妹子,也随之叹了口气。

冰凉的雨丝刮在何晓棠的脸上,她的眼神从未像此时这般坚毅

“这仗必须要打,而且我们一定打的赢”

当这句话说出的时候,何晓棠的身后响起了热烈鼓掌的声音。

一身红衣,头戴斗笠的男子走了过来。

“你是谁?”

馒头皱了皱眉,率先问道。

“咳咳”

斗笠男子清了清嗓子,摆了一个深沉的姿势,压低声音说道

“你见过一剑开天的剑客吗”

“啥?”

馒头好像没听清,歪着脑袋问道。

“剑客,一剑开天的剑客”

裴凉又重复了一句。

馒头立即摇了摇头,接着又挠了挠头

“啥叫一剑开天?”

顿时像泄了气皮球的斗笠男子,愤愤抽出腰间的木剑,朝着天空胡乱劈砍几下

“就这样,对着天劈了一剑,整片天都裂开了那种”

“哦”馒头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眼神却像在看一个傻子。

“丫头片子,一边去”

裴凉也发现了馒头眼神的不正常,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这时,恰巧远处一位老者从茅草屋中走了出来。

裴凉立即指着那人对馒头说道:“你看那个老头,他兜里有糖,你快去找他玩去”

馒头眨巴着大眼睛,很认真地盯着斗笠男子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瞧了半天,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

“咱们走吧,这真是个傻子”

馒头拉起一旁偷笑的馍馍,二人走开后果然朝着古江月的茅草屋走去。

没走几步还能听到馒头在自言自语:“你说傻子怎么能混进古峪关呢”

裴凉被馒头气得要哇哇跺脚,冒了烟,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风度。

因为何晓棠走了过来。

“这位美人看着不像古峪关的人”

斗笠人活脱脱的一副二流子相,靠近说道。

“奴家何晓棠,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裴凉,悲凉的凉,我是个剑客。”

“看出来了”

“姐姐好眼力”

“咱俩年纪看着应该相差不大”

“妹妹好眼力”

何晓棠微微一笑,她倒没觉得裴凉油腔滑调有多讨厌,反而觉得这个年轻人相当有趣,不落俗套。

远处馍馍回头一看晓棠姐姐还没跟过来,连忙招了招手。

“晓棠姐姐快来啊,这人是个傻子,不要搭理他”

馒头双手合拢放于嘴边,大声呼喊。

裴凉也不觉得尴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美人。

何晓棠只得款身下拜,道了一声告辞,裴凉难得正形地说了一句话

“人族必胜。”

四目相对,互相点头。

都在眼神中看到了彼此的信念。

馒头走近之后,猛然发现古江月的不寻常之处。

“姐姐,这位老人家好吓人啊”

馒头有些害怕起来,紧紧拽着馍馍的胳膊。

“没关系的,别害怕,老爷爷只是眼睛瞎了”

馍馍小声安慰着。

古江月微微一笑,转过头来

“你们是谁家的小女娃”

“哦哦,爷爷好,我叫展秀,我姐姐叫展灵,我爹叫展闵。”

馒头一紧张,一股脑把家底全报了。

“展闵好福气啊”古江月呵呵笑道。

“老爷爷,你是这里看门的吧”

馒头说完就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馍馍果然就杵她了一下“咋说话呢,给爷爷道歉”

馒头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小声说道:“爷爷对不起”

古江月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这看门的,年纪大了,别的也干不了”

馒头想了想,疑惑道:“可爷爷的眼睛看不见,怎么看门呢”

古江月道:“我耳朵好使啊,可以听”

“听”小丫头又疑惑了。

距离古峪关数十里外的几只妖兽正悠哉地啃食一只肥美的羚羊。

忽然一股莫名刮起的旋风卷着就往古峪关的方向拖去。

“你看,是不是有五只妖兽往这边来了”

古江月指了指峡谷对岸。

看着小姑娘张大了嘴巴能吃下个鸡蛋的表情。

古江月面露得色,不施展点小手段怎么能唬得住俩小丫头。

人活得太漫长了也不好,内心早如一座广袤干枯的湖泊,再难起半点波澜,偶然间流入的涓涓细流有时也能带来一丝生趣。

夜雨绵绵

酒馆快要打烊的时候,裴凉独身一人走了进来。

独自守店的卢雨拿起抹布,上前麻利地擦了擦桌子。

“客官一个人啊”

裴凉大马金刀地坐下,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个人?”

裴凉摇摇头。

“三坛酒?”

卢雨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喝家。

“去吧”

裴凉随手摘下湿漉漉的斗笠。

“大侠不来点下酒菜?”

卢雨眨着眼睛问道。

裴凉咳嗽了一声,嘿嘿笑道:“高手喝酒,酒才是主角,一桌七八个菜配一壶酒的,那叫喝酒吗?”

“大侠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境界足够高,至少天境起步”

卢雨先是一脸由衷地感叹着,接着就眼巴巴站在原地。

裴凉无奈掏出一锭赏银,放在桌上

“马屁拍小了,下回直接说老子是绝圣境。”

打发了屁巅屁巅的店小二

裴凉这刚坐定,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蓝衫男子,打扮像个落魄书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走进来。

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卢雨来了,也要了一坛酒。

裴凉喝酒是一杯一杯的喝,那书生摸样的人却是用大瓷碗,一碗接着一碗,也不说话,就是闷头喝。

虽然这桂花酿口感柔和,烈度一般,可书生的酒量也架不住如此豪饮,没过多久,人就开始东倒西歪。

没过多久,那书生就啪啪地拍起桌子“小二,小二”

裴凉刚一看他,那书生立即就冲自己吼道:“你聋啦”

裴凉翻了个白眼,回道:“你瞎?”

书生愣了片刻,一个大男人,突然就埋头痛哭起来。

这次轮到裴凉愣住了,难不成自己一句话就给怼哭了?

任凭卢雨过去怎么问,此人就是不理,哭的昏天暗地。

卢雨只能摇摇头走开了

裴凉刚开始也觉得心烦,败了自己酒兴,但三两杯酒下肚,蓦然觉得那男人的哭声甚是伤心,饱含深情,这一下就勾起了裴凉的兴趣。

他挥手示意卢雨再拿一个酒杯,自己拿坛酒就坐到了那人桌上。

“兄弟,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裴凉歪起头问。

“说出来,让人开心一下”

见此人不答,裴凉笑眯眯地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

那书生猛地抬头,狠狠瞪了裴凉一眼,又埋头哭起来。

看这大男人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女子做派,裴凉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兄台,你莫不是女扮男装,可瞅着也不像啊”

裴凉存心恶心人,此言一出,那书生的哭声就停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又不是媳妇儿跟人跑了”

“呜呜”

本已沉寂的哭声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

裴凉一呆,还真他娘被自己说中了。

卢雨笑嘻嘻地在远处给裴凉比划了大拇指,嘴真够毒。

裴凉自罚一杯,又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书生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起来大吼一声“闭嘴”

既不觉得尴尬,也不生气的裴凉将酒杯给书生推过去。

看着那张满含笑意的英俊脸庞,戏佻又不失真诚的眼神。

那书生胸口渐渐平复了下来,接过裴凉的酒,仰头一饮。

“再来”

书生满面红光地喝了一声。

裴凉将酒满上,叹了口气

“心结未解,喝多少酒都是徒劳”

书生闻得此言,双目木然,一言不发。

悲凉也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书生似乎鼓足了勇气,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兄台,我……你…..断不会取笑我吧?”

裴凉淡然说道:“为情所困的男人都是痴情之人,唯善良与真情不能取笑耳”

书生目光中透出感激之色,缓缓低下了头

“我在两年前遇到一个姑娘,她长得不算很漂亮,但一颦一簇都很动人,当时我要去州府赶考,恰好天下大雨,遇到了她,她十分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留宿一晚,

晚上又贴心地给我拿来了置换衣物,还非要帮我把衣服洗了,后来…….”

“后来你就喜欢上了她,在她家里一直住下了”裴凉替他继续说。

看到书生支吾起来,裴凉不用想,肯定是他心生情愫,爱上人家了。

这也难怪,一个长相和气质兼具的女人突然主动大献殷勤,一般男人都招架不住。

书生脸上有些窘迫,但还是点点头

“我曾考过乡试,中过童生,她见我有些学问,便聘我当家里的教书先生,我十年寒窗苦读,本为一展宏图,但当时实在受不了这种诱惑,一咬牙就答应了,在她家里住了一月有余……..”

“你俩发生过床地之欢?”裴凉一鸣惊人,一语中的,不但书生都呆住了,就连躲着偷听的卢雨都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都是男人,也不用太过忌讳,回过神来的书生怅然叹道:“兄台果然是明白人”

裴凉点点头,这就顺理成章解释得通了,书生之所以会在情网中越陷越深,如此痛苦,肯定是俩人之间有了更深层次的关系。

“好景不长,当我幻想着接下来能跟她喜结连理时,她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事事都看我不顺眼,没过两个月,我就被扫地出门了”

书生的眼睛中此时泛着泪光

“我本不相信她这么绝情,可我在庄子里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她就是个放荡的女人,经常勾引来往的年轻俊彦,见一个爱一个。没过几天,我便亲眼看到她跟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有说有笑的回到府里,我整整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也没见那人出来,我痛苦极了,脑海里都是……..”

裴凉正要再补上一两佳句来,那书生显然怕了,连忙痛苦地摆了摆手。

裴凉识趣地闭上了嘴

俗话说的好,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说的就是这种女人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论家境,论长相,论口才,样样皆不如人,可我真心喜欢她,愿意一辈子对她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书生又哭又笑着摇了摇头,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可没灌两口,就吐了出来,书生突然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

“哈哈,我真没用,连喝酒都不行”

裴凉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地说道:“你要想清楚,真正折磨你的是什么?是不能与她长相厮守的遗憾,还是对她刻骨铭心的怨恨,又或者单纯云雨之欢的贪恋?”

“都有吧,我知道她不值得我这样痛苦,她也不属于我,可我就是忘不了她,这两年来我每时每刻都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中,活得太累了。”

“你来古峪关就是为了解脱自己?”

书生沉重地点点头:“如果我死了,官府承诺会给我一大笔抚恤银子,到时候我会让人把这些银子和我的亲笔书信一并转交给她,让她知道我汪某人也是个热血男儿…….”

“你觉得这样她就会后悔抛弃了你?”裴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她……不会,可至少对我的印象会有所改观吧”书生痴痴地叹了口气。

裴凉放声大笑起来

汪姓书生有些羞恼地看了他一眼

裴凉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润润喉咙,才说道:“兄弟,所谓你的真情和真心,在喜欢你的人那里,才弥足珍贵,在不喜欢你的人那里,跟狗屎没区别,我要是她,银子会一分不少的收下,那封信我是根本不会看的,满篇酸词烂调只会影响吃饭的胃口,我不但不会对你有所改观,反而会更加看不起你,谁会喜欢一条愚蠢到临死都执迷不悟的的可怜虫呢,是吧”

裴凉的话让那汪姓书生脸色愈加铁青,他猛地拍桌而起,吼起来:“你不是她,你胡说!”

裴凉淡定的说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如果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你能考中童生?”

“我….我….”

汪姓书生颓然坐到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的心魔还需你自己来解,什么时候想清楚,放下了,你才会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裴凉说罢站了起来,最后喝了一杯酒

“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当自身强大了,那些令你痛苦迷茫的事都成了过往云烟,如果你给自己的定位只是个挣扎在情网中的弱者,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不但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更负了男儿平生之志。”

裴凉说着又看了一眼一脸认真之色的卢雨,走出了酒馆。

等卢雨反应过来,追出去时,裴凉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二哥,那位先生可是没付酒钱?”

卢雨转身回来时,书生已经站了起来。

“无妨无妨,没几个钱”

卢雨大大方方甩了甩手,自己好歹还得了一锭赏银,这酒钱要不要都无足轻重。

那书生从怀中摸索出几块碎银,放于桌上,笑道:“一并结了吧”

卢雨摆了摆手:“我家掌柜说了,凡是来支援古峪关的英雄好汉,断不能收酒钱,公子请拿回去”

书生闻言,道了一声惭愧,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正衣冠,对着天地作了一揖。

那一刻,读书人的浩然气又盈满一身。

裴凉心情愉悦中又有一些怅然。

很多人明明知道对方不值得深爱,还如飞蛾扑火一般,爱得死去活来。

谁又能说得清。

明天就是中秋佳节了

晚上,卢雨和老午头一起在院中赏月。

“哎,掌柜的,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要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少年人慵懒地躺在椅子上,干嚼着口中的月饼,垂头丧气。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抽着旱烟的老午头呛死,他呸呸地往地上连吐唾沫

“你个小王八犊子,上辈子莫不是扫把星转世,晦气晦气”

老午头一边骂一边还不忘倒掉烟锅里的烟灰。

卢雨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城门关了,想出也出不去了,凭咱俩这三脚猫功夫,还不够妖兽塞牙缝呢”

老午头嘿嘿笑道:“你这兔崽子不是不怕死吗,怎么突然怂了”

“哎”少年又是长长一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照亮了天边的云彩。

清风拂过少年人的面庞,突然问了个问题:“老午,你实话实说,这辈子碰过女人吗”

一抹不屑的笑意逐渐绽放在老掌柜干褶的老脸上

“哼,老夫这辈子碰过的女人,没有八十,也得有一百。”

卢雨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察出来老掌柜语句中的毛病,冲他抱抱拳。

“确实佩服”

老午头得意洋洋地用指头夹起一粒花生,扔到了嘴里,笑容玩味道:“你小子还是个雏吧”

卢雨耷耷拉起脑袋,像只落败的公鸡。

“别不好意思,要不要老夫传授你几招,包你找小妞无往不利”

面对老掌柜的循循善诱

卢雨只用一声冷笑,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老午头仍然不死心,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你知道干那事啥感觉吗”

少年似乎一下来了兴趣,瞬间挺起了腰板。

“快说快说”

面对少年不停催促。

老掌柜不免白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捋了捋自己下巴稀疏的胡须,举头望月,像极了看透这世间男女情情爱爱的智叟。

……

看着院内那聊天越来越不正经的一老一少,盲女坐在远处的钟楼之上,清风拂面,嘴角挂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正所谓人间烟火情,最抚凡人心。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