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桃花】
开战前第七天。
蛮荒大地的某个角落,一位黑袍大妖正与一个汉子在石台上对坐喝茶。
身居十二祖妖中的第九高位,黑袍大妖玄陀对世间大部分东西已经失去了兴趣,包括金银美女,地位权欲,皆不在他的心上。
唯独对这个叫茶的东西,玄陀十分喜爱,简直是欲罢不能。
自从几年前这东西通过眼前汉子的手呈到自己面前,玄陀也只是浅尝辄止,连连摇头,这东西太苦涩难喝了,哪有葡萄美酒那般香醇刺激。
可没过半天的功夫,那种奇妙回甘的感觉像上瘾了一般,驱使着玄陀赶紧又命人重泡了一杯这种来自人族的树叶。
闻着那股时浓时淡的古怪香气,玄陀一脸陶醉,品完之后,更是赞叹不绝,直呼奇妙。最令他惊喜的是,通过每天的喝茶品茶,他竟然能从中获得一种心灵上的平静,那一刻,万般烦恼皆散去,遁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从此这位无酒不欢的大妖就直接戒了酒,每天无茶不欢。
而给他献茶的这个汉子是玄陀座下最得力的干将,名叫“乘风”。
在玄陀幼年时代俩人就认识,乃一起玩到大的伙伴。成年之后的玄陀继承了父亲十二祖妖的身份,成了这大片封地上的帝王,在圣山都拥有了一席之地。
乘风便主动放弃了修行,全心协助玄陀处理封地上的事务。在乘风治理下,封地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不时也有流血冲突,但总体上有序平稳,比起其他祖妖封地上的混乱杀伐,这里简直就是妖界的天堂。
后期玄陀索性将封地上的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乘风,自己闭关修炼了。
随着大战将启,玄陀出关已一月有余,今天是大祖圣山祭天的日子,所有祖妖都要参加,临行前,他邀请乘风再喝杯茶。
看到玄陀的上似乎有些心事。
乘风笑了笑:“大王放心去吧,封地上的大军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随时整装待发。”
玄陀泯了口茶,问道:“小风,你说此战人族有多少胜算?”
乘风不假思索地回答:“几乎为零”
玄陀眼中一抹悲色一闪即逝,很快恢复正常
“那你为何要反叛妖族?”
听到玄陀这么问,乘风表情略微呆滞了片刻。
玄陀起身,目视着石台下一望无际的土地和远处连绵不尽的群山,默然不语。
只听乘风苦笑一声,站了起来:“还是被你发现了”
玄陀没有转身,淡然道:“我没闭关前只是对你有怀疑,大祖让我闭关也是为了试探你。”
这一刻,乘风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突然脸上有所触动:“大祖一旦怀疑谁,是不会浪费时间试探的,一定是你在大祖面前保了我。”
玄陀没有否认,只是说了一句“我们是兄弟”
乘风直接走到了玄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我早就暴露了,你为何没有除掉我。”
“这些年你向古峪关传递的情报,我都看过,你也知道,妖族不像人族那么有家国情怀,只要不害我,我就不会动你。”
玄陀接着又道:“但现在不同了,两族要决一死战,肯定不能再留你。”
乘风道:“我体内的血统一半是人族,一半是妖族,我希望两个种族能长久和平共处下去,但这短期内肯定是痴心妄想”
玄陀没有说话。
乘风又道:“我之所以帮助人族,就是觉得妖族生性是残忍嗜杀的,蛮荒天下更是毫无秩序可言,如果这样的种族有朝一日统治了全天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在你眼里,人族就一定比妖族好上千万倍?”
玄陀反问道。
“诚然人族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那里的人们有礼仪教化,遵循孔孟之道,爱好和平,这样的种族是不可能奴役和对其他种族赶尽杀绝的,千百年来,更是妖族在一直侵略人族,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听完乘风的话,玄陀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这几分道理也只是站在人族立场上想来的,你不要忘了,天地诞生之初,飞禽走兽才是这片大地上的主宰,妖这个名字也是你们人族强加到我们头上的,人族出现之后,自诩为万灵之长,是天地间神明唯一的子民,靠着最先诞生的智慧和上天给予的修炼之法才取得了今天的地位,将我们驱赶到这片世间最贫瘠的土地,任自生自灭。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相互攻伐,掠食自己的同类,成为你们口中野蛮残忍的象征,在人族的眼里,我们是世间最低贱丑陋的生物,不配和他们共享上苍的恩泽,若不是我们先天数量庞大且擅于躲藏,早就被人族屠戮殆尽了,如今我们也掌握了修炼之法,拥有了同你们一样的实力,现在要拿回本属于我们的天下,何错之有?”
说完这些,玄陀本平静的脸庞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眸中闪耀着复仇的怒火。
乘风拍了一下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平静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懂,但你想的太极端了,解决问题不能只靠杀戮,这样做两族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和痛苦之中,我一直让你接触人族的东西和思想,不是想策反你,是想让你多了解人族,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所说的。”
乘风言罢,缓步走到玄陀的对面,二人相互而视
“动手吧”
玄陀神情至此才有了一丝触动。
“有什么心愿未了?”
乘风想了想,道:“我在古峪关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如果被你遇上,可否放他一条生路。”
玄陀很认真地回答道:“他已经进入了必杀榜名单,我就算答应你,意义不大。”
乘风点点头:“我死之后,脑袋任你拿去,身体就埋在这儿吧,记得在坟周围多栽几棵梅树。”
“好”
答应过后,玄陀手指一抹,乘风的人头就飞了起来,稳稳落在他的手中。
玄陀只道是他生平酷爱梅花罢了,但不知道的是,在乘风很小的时候,在那个要被送出古峪关的大雪纷飞的夜晚,母亲出门带着弟弟给他送别,弟弟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哥哥这一走,可能永远就不会回来了,不由抱着母亲的腿,哭着死活不让哥哥走,那哭声撕心裂肺,幼年乘风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毅然跟着使者转身离开,在走出了十几步后,他听到了母亲轻声呼唤了一声他的小名,忍了几忍,小乘风终于回过头来,只能看到母亲和弟弟模糊的身影。
而家门口的那株老梅树正寒梅怒放,清香隽永。
楚天赐正在吃着饭,突然没来由的心口一阵绞痛。
纵然是有金身境的躯体,但这股疼痛依然剧烈无比,仿佛深入骨髓一般,疼得楚天赐脸上汗珠滚滚而下。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跃上城墙,如离弦之箭,直接跳了下去,落地时,大地龟裂,虎目含泪的楚天赐狂奔数里,终于停了下来,因为他的面前站着的是古江月。
古江月还没说话,楚天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垂足顿胸大哭起来。
古江月脸上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手一抬,数位刚藏匿在古峪关内城中的金身境大妖同时身体僵直,脑袋已经搬了家。
这些大妖的首级飞到楚天赐面前,一字排开,被暴怒的后者一脚踢到了天渊峡谷的对岸。
“你兄长不会白白牺牲的”
古江月目视前方,杀气隐现。
圣山之顶,五根通天石柱围成了一片圆形广场祭坛,地面刻满了飞禽走兽的浮雕和各种复杂的纹路。
中间的青铜巨鼎里煮着各种祭品,有五牲,六果,奇形怪状的凶兽尸骸,还有乘风的人头。
巨鼎不停溢出的黑红色浓汁,顺着鼎身淌入了祭坛的纹路中,不断向四周扩散。
灰衣老者站在了最靠近祭坛的位置,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头生双角的老者,童颜鹤发,精神矍铄。老者身后才是排列整齐的十二位妖族祖妖,十二族妖后边又站着成百上千位妖族强者。
等祭坛上的纹路完全填满,灰衣老者一展衣袖,飞身而起,圣山顶上的厚重阴云顿时一扫而光,露出朗朗青空。
灰衣老者神色肃穆,朗声诵道:“妖族第七代祖,率领吾族亿万子民,恭请上古正神,寰极御宇天灵金乌大帝“东皇太一”尊临降圣”
当那股巨大的震动微微传递到古峪关时,所有的涅槃境都来到了城头上。
但只有古江月一人,能看到远在十万里外的那副壮阔无比的画面。
遮天蔽日的东皇钟已经现出了一角,太一神辉照亮了整座圣山。
在无数妖族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中,屹立了成千上万年的圣山巍然倒塌。
“这帮畜生是想在人族再造一座圣山啊”
古江月面露讶色。
大战前第五天
人族完成了首次誓师大会,修行者作为抗击妖族的核心力量,将会在开战初期阻挡妖族最猛烈的第一波冲击,一旦他们败了,古峪关很快就会失守,整个人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在古峪关后方三十里处的高地梨花岭,集结了人族数以千万计的大军,构建起了一道大纵深的防御阵线。
古江月将整个战线分成了前中后三条
第一条战线布置在古峪关外的天渊峡谷旁,利用峡谷险峻的地形,杀伤妖族的前锋军团。这条战线只是试探性质的,不可能坚守太久。
第二条战线,也是最紧要的一条战线,就是依托古峪关坚固无比的防御工事,与妖族展开最为惨烈的攻防战。
第三条战线,也是最不容逾越的底线,就是屯集在梨花岭一带的世俗王朝大军,将与最后剩余的妖族力量决一死战。
一旦三条战线全部被攻破,整个人族将再难以组织起足够的力量对抗妖族,最终的下场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妖族大军长驱直入,一路将各个小国夷为平地,将各个宗门铲除殆尽,踏碎了人族山河,成为这片大地上新的主人。
古峪关有古江月坐镇,出不了乱子。
就怕后方的王朝大军被妖族奸细和人族叛徒破坏,一旦军心乱了,整个第三条防线将不攻自破。
所以古峪关前期派出了无数强者渗透入了王朝大军之中,既可练兵备战,又能搜寻奸细,并将所有领军的将领和国家的君王都组织了起来,由国力最为强盛的大武帝国的女帝担任联军首脑。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连着几个昼夜,女帝的中军大帐里都灯火通明,各国的君王将领,古峪关的修行强者,墨家的机关术宗师级人物,还有各大宗门的代表齐聚一堂,共同协商防御之策。
而在古峪关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防御升级,构建起了以天境修行者为核心,地境修行者为主力,各大王朝最精锐的军士为补充的力量体系。
展闵的天地玄黄门一直秘密训练的八万死士,是突然出现在古峪关上的新锐力量,他们几乎都有六合到七曜境界的实力,非常熟悉各种中低阶妖兽的身体构造和战斗方式,配以百炼精钢锻造出的杀力巨大的陌刀,将足以给妖族带来沉重一击。
大武帝国的神机营一直是女帝手中仅次于修行者军团的一大王牌,他们装备有威力不俗的各式火铳和红衣大炮,与四川唐门弟子混编在一起,形成了射程长短衔接的攻击体系。
苗疆弟子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奇毒,涂抹在最擅长射箭的异族战士弓箭上,寻常妖族只要被射中一箭,轻则失去战力,重则当场中毒身亡。
江湖门派自发组织的队伍也是其中战力相当强悍的一股力量,黑白两道,三教九流,此刻只有同一个目标,同心协力,共诛妖族。
内城中的各大建筑都被墨家宗师改造成了一个个火力点,一旦古峪关的城墙抵挡不住,内城将会成为生死必争的修罗场。
随着大战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
馒头常常半夜就会吓醒,馍馍总会陪着她,安慰着哭泣的妹妹。
有时实在哄不住了,只能把何晓棠半夜请过来。
何晓棠从没有半点怨言,用她那轻声细语慢慢抚平馒头心中的惊惶。
在何晓棠这个命途多舛的柔弱女子身上,馒头总能感到一股令她镇定下来的力量,
晓棠姐姐的目光永远温柔似水,却又无比坚毅,似乎世间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她心中的信念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