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想死你了！”
这货一把抱住老爷子，牛皮糖般黏糊着，路过的小伙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怎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孙爷爷就吃他这套，而且只吃他这套。换了别人，早便一孤拐敲人腿上。
“爬开！你娃儿电话都不打一个，莫得来哄老子。”孙爷爷努力板着脸，不让自己一脸褶子挤出花儿来。
“嘿嘿，这不是怕您骂嘛！”他依旧嬉皮笑脸、揉肩锤背、端茶倒水，狗腿的像只太君身后的翻译官。
“哼哼！”老爷子不再摆脸色。
孙子大老远的回来，装装样子也就是了。每三天一份的强身汤药引，谁敢说这不是乖孙子的孝敬？
“去你师父那了？”
“还没，下了车就奔的您这儿。”
“那就赶紧去，晌午回来吃饭。”
“好嘞！”
老秦扭头就走，又被老爷子叫住：“等会儿！你就空手去？”
他眨巴眨巴眼：“这日子……我也不好送东西啊。”
——中元节不比别的日子，这时候提上两瓶酒、一斤肉，保不齐就得被主家误会，这是做客来了还是咒我们家死人哪？
“莫管那些，我们这岁数过一天少一天，来~”孙爷爷招呼一声，带着他在库房暗窖中摸索出了两小坛酒，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坛……
“把这个给他，敢挑理就让他来找老子！”
秦战翻出块抹布擦拭一番，却见坛口封着窖泥、坛身粗糙，仿佛华夏腌咸菜用的土瓮一般粗糙。
不过他才不管这个，孙爷爷说行那就肯定行，有人撑腰怕什么？他也不嫌脏，跟店小二似的抱在怀里就走。
李八指的小店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木质招牌上的缝隙似乎又大了些。门前倒是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正是福特野马。
加宽、加高、顶火改装，若非颜色不一样，老秦都怀疑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自己的妞儿给偷到这来了。
店铺小哥还记得他，毕竟当初追着这货从这里一直追到孙爷爷的膏药铺，印象想不深都不行。
“师父在吗？”
“在后院，您稍等。”
老秦道声有劳，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角落里的连环桩和竹木靶，心道便宜师父车企都不怕？这是放飞自我了？
“嘛哪？”身后传来一道京腔。
这货就爱学人说话，威尼斯海滩呆久了冷不丁回到唐人街，天南海北的口音听着都热闹，于是边回头边道：“哎呦！听您这口音倍儿亲切嘿！”
身后那人身量不高，身体精瘦，唯独一双眼睛凌厉有神，双方各自打量，对方的眼神很快落到了老秦身后的柜台上。
“知客带你来的？”瘦子的语气变的冷硬，眼皮子一翻，本就凌厉的双眼冒出了几分凶光。
“你哪位？”他莫名其妙，心说这小子属狗的？咋说翻脸就翻脸呢！
“装什么装！孙贼！有本事冲你大爷……”
“闭嘴！”
不等瘦子说完，李八指厉喝一声，踱步而出。
“爸！这孙子是来找茬的！你没看他带的嘛！”对方犹不服气，指着那个土瓮对李八指说道。
老秦知道这是误会了，连忙对便宜师父一鞠躬，道：“师父，这是孙……。”
“这个老东西，他就是故意的！”李八指没好气的挥手打断，又指了指瘦子，道：“我家老三，你叫师兄吧。”
“师兄好。”
“这就是我新收的记名弟子，叫秦战。”
“嘿！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嘛！小师弟，哥哥我嘴快，你别往心里去啊！”李老三跟变脸似的，立马又亲切上了。
“铺子小，都别搁这杵着了，小子，跟我来。”李八指瞪自己儿子一眼，招呼便宜徒弟进后院。
老秦还是第一次享受这待遇，以往都是小铺面里找个空地儿演示一番，便宜师父再揪几根胡子、随便哈拉几句有的没的便挥手撵人。
“这是我家老大，这是老二，你得叫……”李八指犯难了。
他跟孙爷爷年龄相仿、辈分相同，“亲”、“师”之间可以各论各的，可到他儿子这里就尴尬了——
难不成徒弟喊他师父、却叫他儿子叔叔？
后院不大，满满当当的挤了十一口人，仨小屁孩还在哇哇疯跑，剩下的成年人却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都皱眉苦思。
“咳！”老李头强咳一声，摆摆手道：“你还是叫师兄吧。”
这货乖觉的很，挨个抱拳问好：“大师兄、二师兄、沙……那个三师兄，还有各位嫂子好，我叫秦战。”
这一秃噜嘴，小院众人表情各异：
李老大面色古怪，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李老二无奈，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子；李老三使劲儿翻楞眼皮，你才沙师弟！你全家都是沙师弟！
“行了，你过来！”老李头疼。
虽然徒弟被领进后院不过五分钟，他却宁肯被老对头笑话也要把这臭小子带出来——仨儿子加上他这个师父，老李家这是打算取经？
老秦低眉顺眼的跟着，身后是贼眉鼠眼的李老三。
半个月没见，便宜师父自然要考较。老李也不多言，只是不停的嚼着腮帮子，下定决心要攒足口水挑毛病。
……
半小时后，秦战收势吐息，垂手静立。
李老三仿佛成了大师兄，抓耳挠腮的想要说话，怎奈老爹当面，当师父的不开口他哪有说话的资格。
殊不知李八指兴奋的跟抱孙子似的，心说苍天哪大地啊，咱这个当师父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啊！
“跟人对练了？”
“刚练两天，找了个拳击手当陪练。”
“嗯~~。”
便宜师父故作深沉，想捋胡子却发现早都被自己薅光了，只得悄悄咽下积攒良久的口水，滋润完嗓子之后开口道：
“咱华人在鹰酱的环境我知道，你找人对练的目的我也明白，但理解归理解，当师父的该说还得说。”
老秦点头应是，又发现李老三正在他爹身后冲自己挤眉弄眼，夸张的模仿着他爹说话的表情。
“第一，太贪！从按掌开始就只剩下个空架子，有形无实，你学那么多招式干什么？贪多嚼不烂！”
“第二，急躁！你还不到对练的时候，基础还没打牢就去跟人对打，自己的动作都走形了！再不矫正这辈子都改不过来。”
“第三，心不定。小念头讲究以意为先，慢有什么用？你心思没在，再练一万遍也体会不到拳法的真谛。”
李八指说的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看着便宜徒弟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兴奋的又薅下一缕头发来。
便宜师父太嗨，以至于没注意到小儿子一直在身后作怪，直到李老三自己没忍住笑出声、正在挤眉瞪眼时被老爹发现了。
于是老李怒了，怪眼一翻，阴阳怪气的问：“你有意见？”
“没、没。”李老三皮惯了，嘴上说没，但全身上下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一个意思：咱就是有意见！
老李二话不说抬手就抽，小李呜哇乱叫、泥鳅一样在木人桩的缝隙里穿来插去，几步之后便窜到门口、逃之夭夭，气的他爹又开始薅头发。
终归年纪大了，老李追不上儿子就开始骂街，骂够了又唤徒弟上前，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给他指导。
「当初产房莫不是抱错孩子了？这小子倒像是老子的种。」
李八指一想小儿子就来气、一看便宜徒弟就开心，如果不是李老三出生那天医院就一个产妇，他真怀疑是不是错抱了别人家孩子。
“守中、用中，这是小念头的核心，你这胳膊肘都歪哪去了？上次见你也没这样，怎么还越练越回去了！”
按规矩，师父教记名弟子的时候可以用嘴说，也可以展示动作给徒弟看，但唯独不能手把手的教。
可这会儿李八指顾不了那么多，好好的苗子眼瞅长歪了，现在不给他正过来，以后想改难比登天。
“师父。”老秦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原因。
“我那陪练是个拳击手，他平勾拳打过来、我没把握用侧掌接住，所以才琢磨着把摊手朝外使劲儿。”
李八指摇摇头，道：
“实战遇到的情况千奇百怪，我在这儿事后诸葛亮也没用，你只需记住八个字：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小念头是打基础的过程，追求的是身正、形正、意正。至于招式在打架中的应用，那是你学完寻桥以后的事。”
“拿木匠这行当来说，木质密实、纹路平滑的才是好材料，疖子再硬也不能用。是树，就应该扎根、成材，不要想着直接长成木人桩的模样。”
……
李八指的谆谆教导让野孩子眼界大开。
系统会用虚拟人告诉老秦二字钳羊马的「形」，还能通过生物电模拟让他体会到扎马时用到的「力」；
但系统不会告诉他重心在哪、注意力集中在何处、眼睛看向何方。
除此之外便宜师父还懂因材施教，知道徒弟不想受欺负，便在讲解招式时往往会顺带着提上几句用法打法，听的老秦如痴如醉。
一个教的过瘾，一个学的认真，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想起孙爷爷还在等着自己，秦战不得不告辞离开。
“小师弟，想不想出去兜兜风？”刚出门，李老三的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他正坐在门口那辆福特野马的顶棚上抛着车钥匙，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黑二代。
“三师兄，这车是你的？”老秦仿佛遇到了知己。
“酷吧，上来，带你溜一圈。”李老三偏身从车顶滑下。
“那就不必了。师兄你不知道，我那辆野马也是顶火改装版，就停在街口停车场。咱俩还真有缘分。”
“我×！这么巧？走着走着，去看看你那辆。”李老三显然也是野马发烧友，提起爱车便躁动不安，就跟俩野马凑一起能生个小野马似的。
“师兄你去吧，孙爷爷还等着我呢。”
“真没意思。”李老三打开车门钻进去，复又探出脑袋，道：“叫师兄太外道，以后叫三哥吧！”
“三哥……”
老秦嘴角直抽抽，以前一直觉着「二」不咋地，还真没发现「三」这个数字也有问题，干了这碗恒河水、来生还做印度人？
偏偏李三哥自我感觉良好，好像收了第一个马仔的古惑仔般洋洋自得。结果一不留神被偷偷摸到近前的老李揪住，抽的他鬼哭狼嚎。
中元节祭祀要等到天黑，所以他下午并不着急赶路，爷俩边吃边聊，老爷子甚至还问他要不要喝点儿酒。
这必须不行啊！
鹰酱佬也不傻，知道华人喜欢每逢佳节喝二斤，他来的路上已经被要求走直线了，下午还要去看薇薇安，哪敢沾酒？
他还没到二十一周岁，喝酒会被吊销驾照并判处社区劳动；然而这跟酒驾的惩罚比根本不算什么，这里对屡教不改者的惩罚是去停尸房现场观看因车祸致死的人的解剖过程！
保证鲜血淋漓、令人终生难忘。
……
席间，秦战絮絮叨叨的讲述着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只是省去了口臭男和拉卡，他不想老人家一把年岁了还要为自己揪心。
说到久米千代时，老爷子突然问他：“你娃对那个小姑娘真没想法？”
“没，我就是想帮帮她，您是没瞧见，小姑娘瘦的跟柴火棍似的，胳膊上一条青一条紫的，衣服都只有一套。”
“唔，瘦啊，那是不行，瘦的不能生养。”
“嗨！爷爷您忘了？我有女朋友了。”他哭笑不得，心说这跟生养有什么关系，怎么感觉老爷子跟自己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呢？
孙爷爷年岁大了，喝上几口酒，不多时便上了困意，老秦将他扶到床上、盖上被子，这才放轻脚步离开了药铺。
他仔细观察过，老爷子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看来有按嘱咐定期使用强身汤，没让他的一番苦功白费，这便最好。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找薇薇安了。让秦战没想到的是李老三竟然真放跑去停车场了，两辆猛禽肩并肩的排着，他就站在顶棚上，笑嘻嘻的问：
“小师弟，加入洪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