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何说起呢?说对于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抱歉?
说隔了这么久都没有来打一声招呼,实在是不该?
问很久不见了、近来都还好吗?
说对不起、你不在的时候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太没用了、甚至都没等到你回来……
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时已经完全慌了,冷静下来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可怕的事情……
说我好害怕被所有人讨厌,可是每一天都必须向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逃避的可能。
我也好想像个怨妇一样以受害者的姿态,靠到处乞讨一点点同情和泪水过活,用他人的怜悯来掩盖自己悔恨和罪恶。
我想问问别人,假如那时我依然拒绝执行安、乐死,坚持要维系樱桃的生命活动直至找到治愈她的办法呢?
假如有什么办法既可以降低一点她的痛苦,又能让她再多活一阵,哪怕像苟延残喘,说不定也能增加活下来的几率呢?
或许如果我再疯狂一点,再丧心病狂一点,抛弃自己的良知,去寻找几个替代品……补齐樱桃残破的身躯……
或许我会腐化,会被知晓真相的众人唾弃,甚至假如被樱桃自己得知而永远憎恨我……只要她这一刻还能活着、叫着、笑着、奔跑着,我的心灵是不是就能比现在多一丝慰藉呢?
谁能回答我这些“假如”,谁能平静地听完而不至于怀疑我有精神病,谁又能……让这些“假如”变得有意义呢?
我想停止一切追问,因为我打从心底怀疑这些追问存在的意义。可我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又在可怜巴巴地解释:只是想问一问而已。于是第三个声音又满含讥讽地反对:所谓的问一问,还不就是想要靠脆弱的外表,寻求他人的可怜或拥抱。第四个声音大概听上去要义正言辞许多,它说:何苦对自己这么刻薄,谁还没有脆弱的时候?接下来严厉的声音便反驳说这个世上遭遇不幸的人何其多,哪一个还没完没了的哭哭泣泣、哪一个不是坚强地活着,偏生你就不行、你就要比别人都差吗?……于是那里一个想法接着一个想法地出现,一会维护自己、一会责骂自己、一会支持自己、一会又嫌弃自己……
“很久不见,还好吗?”
什么?这是我最终选择说的话吗?
“小夹?”
抬起头来才发觉,原来那些话是宁次在问我。我从坐下来之后,似乎一直都在苦思冥想于第一句该说什么,而始终保持着沉默。
“哦,”惊觉应该回答他的话,就立即开口:“我还……”可是,又该怎么回答呢?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我过得……好吗?不好吗?
若硬是要问每天有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感动过,那绝不能说一定没有的。可是更多的时间里我大概都在迷茫、在恐惧、在怨恨或者犹豫……我过的像个真正的人的生活吗?大约是吧。既然我还是人,那么我过的生活多半也是人的生活吧。但我确实负面的情绪多了些,但不能否认起码我表现出来的样子,还符合曾经那个小夹的风格,起码八成符合。
我是在装腔作势吗?
可活在世上的人哪一个不装腔作势呢?
别说的好像樱桃死去之前、我就不曾装腔作势似的。
等一等,我大概又犹豫得太久了。只要随口回答自己好、还是不好,不就结了吗?话题还会继续向下一个话题迈进,我又何苦在一个孩子面前,为一个寒暄式的话认真纠结这么长时间呢。
“我还……能扛得住。呵。”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好也不是,显得太没心没肺;说不好也不是,负面情绪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于是就当半真半假地开个玩笑,说自己扛得住,再加上个牵扯嘴角的动作——大概这样就显得自然许多。
果不其然,听到回答的少年微微一笑,又告诉我:“我相信小夹你能扛得住。”
听到这样的话,我无言以对。
而少年还在继续说下去:“从某些方面来说,小夹很强大啊——我真心这样以为——好像总是能带着微笑、独自消化掉不快的事情,不仅如此,又总能把温暖和宽慰带给其他人。虽说我从未亲眼见过你在任务中战斗,但每一次看到你,似乎又能感觉到你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保护着身边的所有人……或者至少说,大家都在接受着你的保护吧。”
我……保护……大家?
“我很向往卡卡西老师,”少年的独白尚未停下,“或者准确点说,我很羡慕卡卡西老师。一生当中能够被小夹和小樱桃围绕,这对于肯把精力分给家庭的男人来说,约莫是最大的幸福了吧。”这倒是提醒了我似乎曾将卡卡西一半的幸福剥夺走的事实。“然而我想,作为这份幸福出发点的,一定还是小夹吧?是你把旗木家的幸福种子看护长大,卡卡西老师也同样在荫庇之下——大概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卡卡西老师也在接受你的保护。
“说来惭愧,虽然我一直向你保证会保护樱桃,但那或许也是出于向往你的保护,不得而知。这段时间以来,我时不时有空便会思考,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照顾旗木樱桃、是为了什么将注意力锁定在樱桃的笑脸上,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能与小夹和卡卡西老师成为亲人是件好事?”
少年停了下来,我不禁随着他的设问,也看了看他的侧面。风拂着少年额畔的青丝,柔柔地飞舞在空中,一如仙女的彩带、峡谷的云烟,抑或水面的光晕,总之美妙地不似身处熙熙攘攘凡间随处可见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少年轻轻眨了眨眼,唇角上扬,再次开口:“想来想去,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开端的话,那便应该是小夹使我做的那场美梦了吧。”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哪场梦?”
“你已经不记得了,毕竟能够亲历了那场美梦全部经过的人,也只有我而已。”宁次这时转了过来,“但能由我一人独享的美梦,也确实只有你才能赐予我的那一个。”
于是我开始拼命回想到底他说的“美梦”所指的是什么。我能“赐予”他什么美梦呢?要说梦这种东西,如何上演也只能由做梦的人自己亲眼见证而已,别人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很确信此前并没有听宁次谈起过什么梦,又或者我曾经在他某个梦里扮演一个角色什么的……我并没有帮他解过任何梦,他也从未对我说起过什么梦的细节吧。
到底他所谓的“美梦”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指代什么别的东西吗?
“那个梦太美好,场景也太真实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掉。”宁次接着说,“所以当见到极为相似的场面在现实中上演时,就怎么也放不下。因此在我第一次见到小夹你抱着樱桃,在办公室里为她唱摇篮曲的时候,我便不禁有了要将那些景物保留下来的想法。将小夹你地歌声、樱桃笑的样子、那一刻幸福又温馨的气氛,都留作生活中的保留场景,该有多美好。
“那是我的贪心,并未问过你、或者卡卡西老师、或者樱桃是否真地愿意,便自作主张地决定了。之后千方百计地接近你们,或许给小夹你造成不少困扰,对此如今再道歉,不晓得是不是晚得过了头?”
宁次这孩子……
我听着、听着,有些愣了:也不知凯小队的余下三人当时是否知情,从头到尾竟成了促成他愿望的帮手。
“想要照顾樱桃,是因为我想照顾小夹;想要拥有小夹,也是想要拥有樱桃……从刚当上下忍起,除了凯老师之外,稍微熟悉的上忍便只有卡卡西老师。敬佩卡卡西老师的实力,加之你也对我提出要赶超卡卡西老师的要求,所以我的目标……始终恒定。
“或许可以说,从我试图插手旗木氏一家的那刻开始,我既是你们一家人幸福的觊觎者,也是见证者。所以说假如有人夺走了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是小夹也好、樱桃也好——谈起保护卡卡西老师,大约我还配不上——都如同夺走了我觊觎的一切,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当这无法原谅的事情发生时,我能想到的就是复仇,即便这么久以来也无从下手、无从复仇;我也曾想过,比起已经失去的,是不是珍惜依然拥有的会比较好,可到头来才发觉到处也找不到小夹你的身影。当我在沉痛于自己被夺走的一切时,却从未想过你所受的一切折磨,从未去关心,从未让你知道我愿意帮你分担,没有履行保护的诺言,也没有真正地照顾到你的心情……这么幼稚的我自己,即便已经从头到尾见证过那场美梦,只怕也不配拥有甚或身处在美梦之中吧。”
我不由得终于打断他的话:“宁次,你所说的美梦到底是指……”
“你果真不记得了?”清俊的少年将头微微偏向一侧,乳白色的大眼轻轻一动,解释到:“就是我第一年参加中忍考试时,你为了使我不添乱而用你特制的幻术……”
“啊!”是那个啊!他居然还记得?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梦,连我这个施术者都不禁要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