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也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体检进行到视觉部分时,出现了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在我一面拿着圆珠笔在记录板上戳戳戳的同时一面对着猩红色的左眼沉思的时候,银发且戴面罩的暗部忍者终于出声了。
“虽然我可以答应你不进行口腔检查,但是……”又转了两下圆珠笔的开关,我思考着怎么开口:“事实上我并不认为你此刻的状态适合做体检。”好吧,句子前后好像也没有特别大的转折关系。
“唔?”他扬起眉毛,再一次闭上了左眼。大概只要露出那个本不属于旗木血统的红眼球,就会随即发动查克拉,那样……很累吧?
“之前说到你刚出完任务回来?”很快意识到我正在用圆珠笔发出噪音,我立即放下了它。大概是不想使对方感到讨厌吧。即便有可能只有这一面之缘,我想还是该留个好印象。
“对。”
“日夜兼程?中间都没有休息?”
“对。”顿了顿,“呃……好吧,我凌晨就已经回到木叶了。”
“然后也没休息,甚至连饭都没吃?”想起刚刚翻查他眼皮时看到的状态,我顺口推测。说是推测,但我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答案。
“我以为体检之前应该空腹。”他对答如流。这意思看来是肯定了我的推测。
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我想我应该能猜到他是为了什么回到村子里这么久都没去好好睡一会儿。“来,”我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先吃颗糖放松一下。希望你下午没什么要紧事,因为我得先确保你稍微恢复状态再继续体检。”虽然不清楚暗部的运行体系是什么样的,或许体检结果也不会影响到他在暗部去留的评估,但我得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当然,也不会花太久时间。”对这方面我还勉强算拿手。
他看了我两眼,撕开糖纸转过去迅速扔进了嘴里。
嗯,手法奇佳,果真毫无空隙可钻……如果我的动态视觉能再好一点点……唉算了不想这些。
不置一词地挪到卡卡西的椅背后方,催动查克拉在指尖,“向后仰,把头靠在椅背上,选个舒服点的姿势。现在,我帮你放松。”
缓了大概有一秒,他照做了。
于是我也放低音量,“闭眼。”看见银白色的睫毛在警惕的状态下抖动了两下,我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将食指轻轻地搭扣在他的脑部周围穴位处。“不用担心,这只是最简单的神经舒缓办法,不是任何医疗忍术。”我尽可能地使声音听起来舒缓,感觉就像对待一个焦躁的孩子那样,耐心又专注,“现在,放松你的精神。静静地靠一会儿,就一会儿。别去想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加上最后一句。但既然已经说了,就说了吧。
椅子上的他终于随着我的安抚宁静了下来,闭着眼不再颤动他的睫毛,整个人透出一丝恬静。
恬静?这个人可曾有过一刻的恬静?但他也是最值得拥有一份恬静的人。他应得的。毕竟他此刻看起来如此完美。
而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低头将他此刻的神情尽收眼底。是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眼神、甚至是面容。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存在也显得如此美好。
躺在椅子上的人气息很淡,弱到要我考虑是不是该掐掐他的人中——当然这种蠢透的想法很快就被我扔出了脑海——他是优秀的忍者,又隶属于暗杀特殊部队,弱化气息已经本能化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然而也是因为气息的弱化,他此刻显得这么虚无缥缈,好像从来没出现在我眼前一样。
但他就在我的眼前。银发,面罩。因为淡到透明却愈发显得无处不在的气息。温暖,恬淡,好像化为空气就在我头顶盘旋、在我鼻端萦绕、在我胸口徘徊……在我心上停落。
他停落,又猛地炸开,仿佛烟火。似团团迷雾包裹着我,此后再也找不到逃脱的出路。
我想我不该遇到这个人的。
仿佛出神许久,待我反应过来后一抬头才发觉分针也不过刚走过一格。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吧。于是我逐渐切断查克拉,十指尖离开了他的头。“好了,睁开眼吧。”但他的神情仍是那么恬静,使我不忍心决绝地离开。于是双手仍是轻托他的发,语气还像方才那样柔缓,或许更加温柔也不好说。
于是椅子上的人悠然睁开眼睛,左眼仍是闭合——背负自己本身姓氏之外的能力,虽然为他赢来了“拷贝忍者”、“木叶技师”的称号,但也会很辛苦吧。
而他刚刚睁开右眼的样子又干净地像是懵然转醒的孩子,眼眸里好像还停留着一团拨不开的梦境。见状,我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开右掌不带任何意图地轻轻拂过他额头,然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转身回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谢谢,”他坐正之后开口,嗓音有些哑,于是轻咳了两声,“很……神奇。”
我心里一乐,坐下之后解释到:“其实这个方法很简单,以后当你感觉精神疲倦的时候也可以照此法帮自己放松。”当然了,效果不会有我的好就是,“或者如果你担心掌握不好力道,可以在医院任意找一位医疗忍者,都能帮你做到。”只不过就算这样我也相信我的方法是独一门的,虽然手段大同小异,但是毕竟采用的办法谬以千里。
然而并不能说别人做的就比我好或者我比别人强,就像每个人都会通过按摩穴位的方式,但有的人侧重的是神经放松,有的人单纯是遵从外科的手法,而我,则将关注面扩散到精神。
“好。”他点点头,看来是接受我的建议了。
其实我想说以后需要可以来找我,但话还没到嘴边就已经被我吞回肚子里了。算了吧,我想,仅仅一次见面就给我造成这么大的冲击,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见到了。
“这下子体检可以继续了。”我重新拾起笔,笑笑,“来吧,告诉我第三排第四个图案是什么。”……
那之后,体检的进行都还算顺利了,中间也没有再出任何状况打断检查的进行。暗部的体检很细,但是在卡卡西的配合下进展得很快:这样的病患——如果他是病患的话——是最招医生们喜欢的。
将所有采样和数据存到应该放的地方,我回到体检室,他已整理好了衣物。“完成了,卡……旗木桑。”险些直呼其名,被我很不自然地调整过来了,“咳。虽然全部结果要等到一个星期之后出来,但目前来看应该不错。”
“谢谢。”他放下一次性水杯起身,立即我又不得不仰着头看他了。
干脆低头看手上的记录板,虽然上面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关于你的眼睛……我是说左眼,”我顿了顿,“看来因为你过度使用,视力已经有所下降,以后自己注意一些吧。”想了想,我终究还是心软了,“罢了,你等我5分钟。”放下手写板,拉开房间门一路小跑回办公室,路上险些撞倒同事……叫什么来着?哦对,加藤丽苏。
五分钟后,我再一次回到那件做体检的诊室,已是气喘吁吁。
“久等……”耶?没有人。已经走了吗?
也对,让一位精英战忍等我,也真是疯了。
我自嘲的笑笑,走回房间正打算拿上我自己的记录板锁门回前台,转身却猛地撞上一堵“墙”,要不是刹车及时就险些弹开。
“肌肉不错。”我苦笑地退后一步,抬头:“你没走?”
“我用了一下卫生间。”他顿了顿,“至于说肌肉,还可以。谢谢。”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虚掩唇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尴尬。好在他也笑了,于是一切都化解在笑声里。
“给你眼药水。”笑过之后,我一手抱着记录板,一手将口袋中的玻璃小瓶递给他,“挺好用的,你留着吧。”是我自己配的。作为资深四眼妹,在来到这里并阴差阳错地学会医疗忍术后,第一次实际操作就是针对自己的眼睛。但当我发现治好近视有难度也有风险后,便转变为照顾好自己的眼睛,眼药水这类东西没少配过,而今这瓶已是相当成熟的版本了。
卡卡西接过去之后没说话,拿在手里看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商标,于是点点头收进了口袋里,“多谢。”
我摇了摇头,“走吧。”依次走出房间,在门口处捕捉到他经过我身边时那沉静温和的味道,忽然好舍不得分别。但是他会离开,等我们都回到前台所在的大厅,他就会沿着秋阳熏染的门堂,穿过到蝉鸣和树影之间回到他的地方。而我也会回到我的座位上。
低头拉上体检室的门,掏出钥匙锁好。
或许,待我以后再想起今日鼻端那幽幽地令人安心的味道,还会再回到这件房门里。但那时,应该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回忆。
“一周之后?”
“对,”我点点头,“一周之后来取结果。”
“还是这个时间?”
我抬头,银发暗部刚好也俯下来,“不必。只要是医院上班时间,随时都可以。”
“唔。”
我抿唇笑笑,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前台。而那里,坐着与我并非孪生但胜过孪生的人影。
望着“她”,我有些愣神,每每发动这个级别颇高的忍术时,我总有种灵魂挣脱躯壳而被另一个陌生人占据的错觉。毕竟,我看得见“她”却看不见我自己不是么?
“护士小姐?”有人走过来。
咦?他怎么还没走?
“有什么事吗?”我抬头望向银发忍者。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声再见。”他弯了弯银色的眼睫,“再见。”
“哦,”我一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