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琮同福隆安来到午门时,见旁边的空地上停放着许多轿子,让永琮他们一愣,今儿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都下了朝了,这些大臣还没出宫?永琮与福隆安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永琮下了马,同福隆安一起进了午门往宫里去。刚走了几步,就见到迎面急匆匆走来的御前侍卫丰升额,丰升额见到他们急忙赶到永琮身前,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哲郡王,给哲郡王请安了。”
没等永琮将他叫起,丰升额急切地道:“哲郡王,皇上正命奴才出宫找您呢,请您即刻到养心殿见驾,几位大臣都已经到了。”
永琮疑惑地同福隆安对视一眼,将丰升额叫起,问道:“知道是什么事么?”
“似乎是有关洋人传教士的事,奴才也不太清楚。”
“本王知道了!”永琮说完,同福隆安一同往宫内走,当他丰升额擦肩而过时,丰升额低头嘴唇不动地轻声说道:“五阿哥也在。”永琮微微点头,然后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步速,并没有停顿丝毫,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永琮走在前面,福隆安与丰升额跟在其后匆匆往养心殿赶,因为接到消息有些迟,永琮只好匆忙赶路,当经过朝房门口时,忽听有人喊道:“哲郡王先生,请等一等!”
永琮一听这称呼甚怪,惊奇地往左边一看。只见朝房门口一个黄卷发、蓝眼睛的高个子洋人正向自己招手。他一看,认得这位洋人就是上个月来京面见乾隆的英国使臣马戛尔尼(1)。马戛尔尼见永琮走过来,忙躬身行了个西洋礼节问道:“哲郡王,你是去见皇上吗?”
永琮点点头。
“那好,麻烦哲郡王给皇上说一声,请他尽快接见我们,我们有要紧的事跟他谈,等不及的。”
永琮这次注意到朝房内除了上次见过的英国使臣们外,还有二十多个作神甫打扮的传教士。他猜测着,这帮洋教士们来肯定与四川大教案(2)有关,便冲马戛尔尼礼仪性地一笑,不软不硬地道:“对不起,马戛尔尼先生,皇上这会儿肯定很忙,该召见你们时,自然有人通知,用不着本王跟他说。”说完,继续往里走去。马戛尔尼碰了个软钉子,遗憾地耸耸肩,只得耐心等候。
永琮穿过乾清门,来到养心殿外,,太监王振迎上前来边施礼边道:“郡王怎么这时候才到?”
永琮来不及跟他说话,急忙走进殿内,只见傅恒、钱维城、纪晓岚、允禄(3)、允袐(4)、弘曕(5)等六部九卿的主要官员分列两旁站在大殿内。他赶紧轻手轻脚走到弘曕下首站好。这时,司礼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临养心殿!”
众人侧目看去,只见乾隆走进殿来,在御座前站定。众人赶紧跪下叩头,齐呼万岁。
乾隆在御座上坐下,扫视众人一眼,双手平起,温和地道:“现在不是朝会的时间,大家不必太拘礼,平身吧!”
“谢皇上!”
乾隆待大家站起,继续说道:“现在不是朝会的时间,朕却把你们这些王公近臣召来,就是要议一议李安德、张万钟等人接引西洋邪教传教士私下传教一事。李安德、张万钟等人昨日已押解至京,朕命阿永阿(6)连夜审讯,结果怎么样?阿永阿!”
阿永阿熬了一夜,到现在还未曾合眼,因此双眼通红。听到皇上叫他,慌忙跪倒,膝行向前,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话,奴才方法用尽,可是李安德、张万钟等人就像是中了邪似的,笃信洋教,誓死不移。张万钟甚至说他本就是天主教徒,但愿为皇上效力,同时亦崇拜天主。”
“一派胡言!”乾隆龙颜大怒,扫视众人一眼,斥道:“张万钟之词,昏愦胡涂。他一家乃是我朝臣民,理应与我朝通俗。如今竟图谋不轨,弃我朝法俗,入洋人邪教。依其理论,岂不是有两个上天在其心中?天下之大,只共有一个上天,一国之中岂有二主?此种大逆,当如何处置?朕请你们议一议。阿永阿,退下吧!”
乾隆话音刚落,众人立刻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养心殿立刻响起一片嗡嗡声。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只听乾隆清咳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乾隆扫视众人一遍,谦和地道:“今天畅所欲言,言者无罪。有什么看法当着朕的面说,不要在下面瞎议论。谁先说?”
“儿臣先说!”只见永琪从允袐身边迈出一步,朝御座前跪下。
乾隆挥手道:“永琪不必拘礼,站着说就行了!”
“谢皇阿玛!”永琪重新站起,挺直背脊,愤然道:“李安德本是有罪之人,收留西洋人费布仁于家中私传邪教,大逆不道,按律当诛其一族。但皇阿玛宽泽仁厚,免其死,降为枷杖之刑,李安德才苟延至今。如今李安德不仅不思悔悟,反而变本加厉,仇视朝廷。此种大恶,天理不容,当按律治罪,处李安德诸人凌迟之刑。”
乾隆听他说完,把双眼微闭,摇摇头道:“永琪说的对。当初真就不该赦免他一家的罪,否则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但当时朕的初衷是想以圣德化其冥顽,没想到他竟如此冥顽不化!算了,朕说这些话也没用,还有谁要说?”
“儿臣说说!”永琮喊道,他已经在下面观察了半天,在心中分析过乾隆对此事的态度,到此时方开口。乾隆也准他站着说。
永琮躬身说道:“五哥主要说的是结党乱政之罪,儿臣说说他们信奉洋人邪教之罪恶。李安德、张万钟身为我朝百姓却加入天主教,按律应是罪上加罪。尤其可恨的是,天主教士公然站在他们一边,对其表示异常的同情和关心,不但在舆论上支持而且在金钱上给予赞助。京城内,一时谣言四起,视听混淆。天主教公然插手我朝内部事务,李安德、张万钟等人,难逃其罪。”
永琮这样说其实也是很有道理的,信仰自由没错,传教士们不远万里远渡重洋地来到中国传教精神可嘉,然而当这些人别有居心的时候就让人万万不能忍受了。
从明代至康熙前期,来华传教士大都是当时西方的饱学之士,在科学上有着较高的造诣,以宣传西方的科学文明作为传教的重要手段,如利玛窦、汤若望等。
早期传教士们一面编译出版西方图书,一面还与中国学者合作,直接用中文进行著述,向中国传播西方的自然科学知识,汤若望还撰写了对西洋火炮的整个制造工艺的《火攻挈要》一书。西方的先进火器技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传入中国的。
早期传教士们急欲了解中国社会、文化的真相,目的纯粹是为了传教的方便,他们需要对传福音的对象有所了解,而他们将其发刊文字,也是旨在将研究成果保留,及向本国的基督徒推介,吸引更多后继者投身在华的传教事业而已。
然而自教会当局借口应以传教为根本,不准传教士散播科学后,后期来华的传教士的科学素养并不比明朝中国的学者高明多少不说,还很少谈科学(除一些天文历法)。
后期传教士们为取得合法居留中国的身份,甚至还被迫间接地参与鸦片贸易。虽然他们对于国人吸食鸦片,大都持反对的态度,但因着身份尴尬的缘故,这些传教士大都对鸦片贸易缄默不言,不愿置评。
同时后期传教士们为了取得合法居留中国的地位,被迫加入外国在华的机构工作,这些机构包括了半政治半商业性质的东印度公司,也包括外国驻华的外交和商务的官方代表。
由于他们几乎是早期唯一通晓中文的洋人,因此在这些机构里多从事与语言有关的工作,如翻译、书记之类。由于长期逗留在中国,对中国的军事、政治、地理和社会情况比较了解,为以后武装侵略中国提供了依据。
一旦外国政府对中国采取任何武力行动时,这些传教士都会被派调往战场,参与情报搜集和随军翻译的角色。在侵略军占据中国某些地方后,他们也自然地被选任做占领地的民政官。在战争胜利缔订条约的过程里,传教士亦预闻其事,充任翻译之职,中俄《尼布楚条约》,乃至清晚期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如《南京条约》、《虎门条约》等等,都有传教士们的参与。
自雍正开始,中国政府禁止天主教在华传播,传教士除少数在朝廷供职者可获豁免外,皆被逐离中国;而国人若信奉天主教,亦会被处极刑。这些禁令自然也对日后来华的基督教生效。在如斯严酷的禁制下,传教工作是不可能合法进行的。虽说非法传教工作仍然持续,但总仍带来极大的危险与不便。所以,若要福音种子自由地在中国的土地上撒播和生长,必须待中国政府解除对传教工作的禁令方成。
问题是,清政府怎么会在毫无利害考虑下解除传教禁令呢?特别是作为一个敬重传统家法的民族,祖宗颁下的法令实不能任意删改放弃。既然清政府不会自动放弃,那么余下的途径是用强力使其被迫放弃。那么,向唯一可以找到的强力帮助就是依靠母国政府,作为交换他们为其各自的母国政府对中国进行刺探情报、翻译等侵略活动。
传教士来到中国,最大的目标是要将福音传到中国,他们甚至甘愿为此目标摆上自己的名利富贵、以至生命,但是,他们却面对着一个不能传福音的局面。
传教士既需要传、也认定这是中国人最大的需要,那可以用什么方法来扭转整个不能传的局面,就成为他们梦寐以求的愿望。因此他们很自然地要求在母国政府与中国签订条约时,将自由传教的权益附加在里面;这即非不可避免,也是相当无可奈何的事。
传教士并不是可以翻云覆雨的人,他们在本国的政坛上的影响力极为有限。西方列强也绝不是为了开辟传教工场的缘故方侵略中国的,贸易利益才是他们的考虑。
据载,自乾隆四十六年到五十五年的十年时间,中国出口英国的商品仅茶叶一项,就已达九千六百万银元,而英国输入中国的商品,包括棉纱、棉布、毛织品、金属等全部工业品在内,总共才一千六百万银元,只相当于茶叶的六分之一。
当时在中英贸易中,清朝处于优势地位。英商虽从经营中国茶叶中获得了利润,但大量的白银却流入了中国。可以肯定,即使没有传教问题这个因素,帝国主义国家仍有足够的侵华理由。
但问题是,传教自由条款却又载在条约之内,这必然使教会陷在一个颇为尴尬的情况里,也使传教与帝国主义侵华连上不白之冤的纠缠,这是一个无法解说的历史困局。
话题扯远了,我们回到正题。永琮话刚说完,乾隆就高兴地赞叹道:“说的好,说出了朕想说的话。多年来,朕待天主教甚是宽仁,没想到洋教士不但不感激圣恩,反而横行不法,使□□之民轻信误听,人心渐被煽惑。朕岂能容他?今天,朝房内还有一班子洋教士等着朕召见,待咱们议完,朕就宣他们进来,做一番料理。傅恒、十六叔、二十四叔、弘曕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傅恒、允禄等人齐声回答道:“我等赞同五阿哥和哲郡王的意见。”
乾隆轻轻点头:“好,朕也赞同他二人的意见。看来李安德一家按律当处死,朕尚且绕过。今天仅以入天主教之罪处以极刑,西洋人必定以为他们是因加入天主教而遭杀戮,反而使他们在西洋扬了名。朕以为不如处以终生□□,既惩其罪,又足以塞西洋人之口。”
众人一听,初时一怔,仔细一想,便齐声称道:“皇上高瞻远瞩,圣虑周详,臣等不及也。”
乾隆哈哈一笑道:“李安德一案就这么定了。那帮洋教士和英国使节恐怕早在朝房里等急了,传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