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神情依旧很自若,陆小凤发现他的脸有些发白。
可是他却不知道,白愁飞心里有的不是恐惧,只会是杀意。
他越怒,脸色越白;酒喝得越多,脸色越白;人杀得越多,脸色也越白。
凌厉的杀气在昏暗的厅堂中肆虐着。
白愁飞的脸色开始变白,手指也变白,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分明,突露的指节更加修长。
他微微昂着头,等待着。
莫先生是个江湖人,可是他更像个读书人,昝白的脸上透着的是浓浓的书卷气,那一身的病气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在笑,文雅的摇着手中的折扇,边笑边轻叹的道:“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就这样对我么?”
白愁飞负着手,冷笑了起来:“她真是你女儿么?”
莫先生的脸上挂上了惊讶的神情,他故作惊异的笑道:“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扇子展开半遮住嘴巴,“我娇生惯养的供着她,和父亲有什么不同呢?”
白愁飞的神情似笑非笑,用一种平淡的音调道:“这和养只狗有什么区别呢?”
莫先生回道:“没有用处,谁养狗呢?”
他的语调轻巧而柔和,把这无耻下贱的事情说的就像是竹间听琴,西湖泛舟一样的优美,文雅。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这样做呢?”
白愁飞一抬眼,也同样吐出了轻巧的字。
“会。”
然后他笑了起来,对面的江湖人也笑了起来。
陆小凤为那可怜的女孩长叹了一声,开口道:“我总是弄不懂你们的追求。”
莫先生看了看他,也叹息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泛舟西湖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一天我们会有交手的那一天。”
白愁飞忽然道:“陆小凤什么时候打算和你交手了?”
陆小凤闻言,咕哝道:“我确实不打算和你交手。”
莫先生德耳力不弱,听了这话略一吃惊,诧异的看了眼白愁飞,道:“我知道你自负,只是已经自负到找死的地步了么?”
莫先生很强,非常强,能叱姹江湖二十年,一手创建十七楼,他的武功怎么样,不言而喻。
白愁飞负着手,笑的云淡风轻:“你没死之前,我怎么能死呢?”
他一振袖,倏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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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手一指。
中指。
锐风破空而出。
指风比风还疾。
比刀还锐。
比暗器还暗器。
比可怕还可怕。
“惊神指”带起一点指劲,但就凭这一缕指风,就足可穿山裂石。
指风急取莫先生的印堂。
莫先生好像没看见这惊神活鬼的一指,他已经悠然自得的摇着摇扇。
陡然,指风急折。
指风袭向莫先生的喉咙,比之前还要凌厉上十倍。
莫先生扬起手中的扇子,横向一档,人却极快的侧身闪过,左掌扫向白愁飞,迫他变招。
一道疾风擦着他的耳朵而过,耳际一疼,一道血痕慢慢浮现了出来。
原来白愁飞向莫先生的喉咙发指之际,尾指又发出一指,无声无息地攻向他的面门。
如果他没有侧身,脸上只怕就得多出了一个窟窿。
大厅中很静,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陆小凤连喘气也是轻轻的,没有那个江湖人看见这样一场决斗还会无动于衷。
这是种令人着魔的魅惑。
莫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鲜红的血和他苍白的手指强烈的对比着。
他并不恼怒,只是冷静道:“你确实有狂傲的本钱。”
白愁飞昂首道:“你才知道么?”
他的四指一屈,中指一突,哧地射出一指,弹向莫先生的眉心。
莫先生并未答话,只是举起双手,一前一后,食中二指,各在脸前、脑后一夹,白愁飞攻出去的指风,就似冰块遇上铁钳似的,突然粉碎于无形。
原来白愁飞那一指,表面上是攻敌手正面,但指风中分两缕,另一道暗取敌手后脑,这一指名为“大寒”,至于先前的一指,下攻喉咙,暗带另一指劲暗取面门,则名为“小寒”,都是“惊神指”中的二十四绝招之一。
陆小凤这才知道自己错估了白愁飞。
他一直以为白愁飞指法厉害、轻功一流,却不知道他的武功之博之杂、之精之奇,已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地步。博杂精奇还不是最奥妙的,他自己也可以轻易做到,但白愁飞在每招中,更加上了他自己的演绎与创意。也就是说,每一招每一式在他的手上使来,要比前人更具威力,更无瑕可袭。
白愁飞一到了莫先生身前,就仿佛变成了四个白愁飞。
四个白愁飞,在莫先生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出袭,忽前忽后,倏东倏西,每一招攻出,都是某一门派的绝学,他攻了三十七招,但无一招重复,无一门派相同。
莫先生正在拆招,他的招式并不好看,可是却比很多好看的招式都可怕、实用、绝妙得多!
绝妙得连白愁飞也应付不过来。
白愁飞变化了,他变招极快,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一声长啸便呼啸着传入耳中。
天雷忽起。
大地浮沉。
天上雷鸣电闪,一道道强光,裂苍穹而出,震苍生而鸣。
地上狂飙忽起,仿佛潜伏地底的怒龙,裂土而起,上七重天,升九万里,势所无匹!
那是“惊神指”中极具威力的一指:
“惊蛰”!
雷电划破了黑夜,映的人格外的狰狞。
白愁飞破空而起,紧蹑而上,白衣在乌云密布中飘飞若舞,煞是好看!
他指上使的“惊蛰”,要趁此急取莫先生。
他已经志在必得!
莫先生的脸色已经寒冷如冰,他把扇子一摔,身体一震,真气自气海涌出,汇到双手之上,双手交叉化掌,真气几乎在空中阻隔了空气,成了一堵气墙。
他打算硬生生的抗下白愁飞这一掌。
白愁飞如果不收招,就只能是两败俱伤。
他在赌!
赌白愁飞没有两败俱伤的气魄。
白愁飞确实没有打算硬碰硬。
他不想死,也不想伤!
几乎是瞬息间,这个脸色苍白的白衣男子,左右双手,尾、中、拇三指,同时射出锐劲,指风破空,漫天锐射,划破了莫先生的气墙。
就在他左手三指,攻出“小雪”,右手三指弹出“初晴”之际,莫先生猛然间跃起在半空中,收掌翻身,结了剑指,凝住真气,自上而下,以灌顶之势攻向白愁飞头顶的百会穴。
这简直要让人看得窒息。
陆小凤握着的手沁出汗来。
白愁飞冷哼一声,身体竟然像是滑倒一样的向后擦出,他能清楚的看见莫先生的剑指夹着疾风呼啸而来。
只有一瞬,只要一瞬,只一瞬就足够了!
他躲过攻击,一个闪身,身法又快了几分。
莫先生的身法这时才刚要变化。
可是已经晚了。
白愁飞双手急弹,从“立春”、“雨水”、“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顺着莫先生的身躯,一路急弹过去。
莫先生躲过了五招,可是还剩下三招。
人在半空中的速度和灵敏总是要比在地上差那么一点的。
就这么一点,就足够要了人的命。
一点点就决定了人的生死。
他没躲过剩下的三招。
鲜血像是夏夜里绽放的烟花一样,四散着喷出,染红了白衣胜雪,好像是冬日里雪地上怒放的红梅,艳的灼人的眼睛。
一个身影颓然的倒地,不停的抽搐着。
三招都伤在要害,莫先生活不了了。
白愁飞不看这个躺在地上挣扎的半个死人,负着手,用深深的呼吸调节着自己。
他赢得并不轻松。
青衣的剑客自门外走入,一剑便割下了莫先生的头颅,剩下的半截身子还在抽动着。白愁飞点了点头,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小凤发愣的看着剑客踩着血印消失,他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陆小凤不知道,也没心情知道。
他现在只想从这憋得人喘不过气的地方逃出去,好好的放纵一下自己,最好一夜醒来发现这不过是大梦一场。
他为无辜的女孩可惜,也为曾经的朋友可惜,忽而又为那个正负着手,踩着血的白衣杀神可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