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到达白云城的时候,所携的只有昔日城主手中不离的长剑和盛着他骨灰的宝塔。
白云城远在南海之外,不仅要走陆路,更要行上小半月的海道。江湖那么远,现在不是仲夏,但也还未冷到可以让一个人的尸身保持一个月不腐的程度。
西门吹雪在白云下。白云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彷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好像恒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像是刚刚从白云里飘然而下。
宝塔里的灰烬伴着风,吹向海与天的边角。
绝世的剑客从这里启程,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正如绽放的烟火,任它再怎样绚烂也逃不过寂灭的结局。
有风,风渐大。一袭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寂寞那么浓,寂寞那么冷。
西门吹雪微微蹙眉,微微仰头,正看见那片似碧天都承载不起的云。
于是又有了一声近似无声却还的叹息。
一如跗骨之蛆。
苍茫大海,滚滚白云,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月明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
七岁学剑,七年有成,如今唯一的那个比朋友更值得尊敬的仇敌已被他亲手埋葬了。
强敌已逝,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使他的心再热起来?血再热起来?
十月十五日,傍晚,下元节。
刚刚上灯。
陆小凤捏了一块新谷磨糯米粉做的小团子,半靠着墙,半倚着桌子,半耷拉着眼睛,半瞥着白愁飞。
瞥着白愁飞。
白愁飞斜坐在那,似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翡翠琉璃杯,灯色很美,杯中美酒更映的杯上的翠□□滴,欲滴在白暂修长的手上。
陆小凤开口道:“自从紫禁之巅一役,没发觉江湖上又多了不少白衣剑客么?”
白愁飞道:“自古便不缺这种人。”
言语中的不屑之意似乎比杯中的酒还要浓稠。
吃团子本应该喝茶的,可陆小凤好酒,白愁飞也爱它。
他脸上浮过了然的神色,收回了目光,把精力集中在手里的糯米小团子身上,彻底眯起了眼睛,这小团子竟还不如他的嘴大。
张开的了嘴,准备一口吞下。他又不禁想到,兴许可以一口气咬上两个。
然后团子就塞住了他的喉咙。
还没有酒。
酒在白愁飞的手里,他正要倒酒,却猛然间站起,好像是没有拿稳,价值连城的酒壶便落了地。
碎了。
破碎时候的声响惊到了正准备吃团子的人,一个不小心一个大侠就要死在一个小小的糯米团上。
陆小凤蹲在地上干呕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好踏进门,站在那。
白愁飞只觉得那暗淡摇曳的灯影如阳光般洒了下来,他看见他的影子,也瞧见了自己的影子,似乎还看见了以后的日子好长好长……但他还是忍不住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西门吹雪的白衣上未染风尘,后背也还笔直若松,神色也依旧坚韧又无情,但旅途的劳累总是有痕迹可抓。
白愁飞自灯影下走出,已经爬了起来的陆小凤竟然从他的脸上看见了温柔这种神色,随后他又趴了下去,活像是见了鬼。
西门吹雪冷峻的脸上却显出冷漠的味道,只淡淡道了句:“我自去休息。”便从白愁飞的身旁擦肩而过,离得那么近,他甚至嗅到了淡淡的白梅花开。
气氛有点不对,白愁飞一愣神,却好像早知道会有这般结局一样,又忍不住的苦笑道:“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
这话是对着陆小凤说的。
陆小凤心底怨恨他的见色忘义,可他是个话唠,怎么忍的住呢?于是仰起头回道:“他的寂寞。”
白愁飞居高临下藐了他一眼,眉目间云淡风轻。
“错了。”
“错了?那是什么?”
“他的气人。”
“……”
“所以我也总有一点是别人学不来的。”
“……什么?”
“我对他的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