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现在马上派人送你回去。”司徒端睿拒绝道。
“我只是去看她一眼,也不跟她说话,见过她没事我就回去。”陆双难得见到司徒端睿态度如此坚决,不由得也红了眼睛。
司徒端睿只觉得头大无比,转向陆观:“前几天不会是已经给你写信过去,让你今日不要随意出来走动吗?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现在是谈儿女情长的时期吗?”
陆观表情有些异样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小双说想看望陆敏的,我是反对的。但是正好祖母路过,说如果想去,也无妨。祖母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什么。”
司徒端睿微微诧异:“外祖母说的?”这倒奇了,她这个清贵的外祖母对她向来也是淡漠的很,到这个时候反热忱起来了?司徒端睿不信陆勋看不出来现在正是瑾王与瑜王关系最紧张最微妙的时候,外祖母就这么确定赢的人是她?
“既然是陆家的意思,那就安排客房让两位休息吧。”薛少阳走了进来。
身为瑜王府的首席智囊,又是两位主子尊敬的长辈,有时薛少阳的态度一旦坚决起来,司徒端敏也要慎重考虑。
司徒端睿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微一沉吟,便吩咐陆长康安排。
陆双见司徒端睿让步,知道事有转机,心中微喜:“端睿,让我见见陆小姐吧。”
司徒端睿询问的望着薛少阳:敏敏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少阳自然明白司徒端睿的想法,道:“二小姐说了,如果陆小姐或者陆公子来了,想要见她,就请进去。”
陆双原本微白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平日的颜色,喜出望外。
只是他心中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进了元熙阁没走多远,便见一红衣年轻男子,端着铜盆进了陆敏的小饭厅。
这男子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在瑜王府见过?
身边的陆观却惊讶道:“江南公子?”
陆双侧头,双眉微蹙道:“姐,你说什么?”
陆观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那红衣男子似是章华阁的江南公子。”
陆双好一会才明白姐姐说的是谁,面色微红,却肯定的说:“不可能!江南不就是瑾王府刺杀陆小姐的舞伎吗?如何能在这里做侍子?”
当两人各自怀着心思走到门口,抬头一望,便见红衣男子将毛巾浸入铜盆打湿,又拿起拧干,叠了两叠,方才递给司徒端敏。司徒端敏坐在凳子上,接过毛巾,将脸埋了进去,过了一会才用力擦了擦面部和手,将毛巾还给红衣男子。两人一送一还,极其自然。
陆双心里打了个突,蓦地停了脚步。红衣男子正好看过来,一双晶亮的黑眸带着审视的味道在他脸上、身上扫过。虽然只是一瞬间,陆双却有一种心思被红衣男子看透的感觉。
司徒端敏也察觉两人的到来,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欢迎的意思,起身向书房走去:“你们俩不该来。”
陆观知道这次来得冒失,又见司徒端敏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重伤不起,明白瑜王府近日必有重大的安排,因此也不得不赔笑道:“你们这里素来消息封得紧,外面各种谣言又传得离谱,我和小双实在不放心,只好亲自来看看。”她又细细看了一眼红衣男子,越发确定这人必是江南无疑,“我哪里知道江南公子也是你们的人。”
风清扬嗤笑一声,挑起眉毛,用眼角把陆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陆家大公子?外面传得如何如何,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么巴巴的赶上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陆双闻言耳根通红,双颊却是慢慢白起来。
他长大这么大,虽然偶尔再心中自负才情不俗,却从未向人夸耀过自己的容貌。但就算如此,关于相貌的赞誉再他耳边亦是不绝,毕竟未来的太女正君,虽然不至于是绝世姿容,却绝对不会上不得台面。
司徒端敏皱了皱眉头,轻喝一声:“轻扬!”
她这一声虽然是制止风清扬继续说下去,但语调里却没有怪罪的意思。
风清扬听得明白,下巴为微抬,继续放肆道:“我说错了么?跟公子比起来,哪一处能入眼?”
眼看陆观要为自己弟弟发怒,司徒端敏叹一声:“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歇着吧。”
风清扬知道司徒端敏是在赶人,虽然意犹未尽,但又怕自己碍了她的正事,只得收了铜盆和毛巾,哼了一声,迈出门槛:“我还不伺候了呢!他也配?”最后一个配字咬得极重,听起来倒像是“呸”。
陆双低头忍住羞耻,咬唇不语。
司徒端敏起身,坐到窗边的榻上,将棋盒的盖子揭开:“既然来了,就陪我手谈一局吧。”
陆观脸色阴沉地在她对面坐下。她弟弟好歹是陆家的大公子,知书达理,出身名门。居然被一名伎子嘲弄,她怎能不怒?只是陆敏对这位江南公子的态度明显不一般,她不知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一时不好发作:“你与这位江南公子倒很熟。”
司徒端敏右手夹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按在天元,淡淡道:“轻扬曾是内子的贴身侍子,与我从小相识。”
陆观手一颤,手中的白子几乎夹不稳:“你夫郎?”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弟弟。陆双此刻连耳根的红色也褪去了,表情虽然镇定,但是一双素手紧紧得握着,放在膝盖上,纹丝不动。
司徒端敏似未发现陆双的窘态,用棋子轻轻地叩了叩棋盘侧面,有些不耐地催促陆观落子。
陆观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棋盘,方发现司徒端敏的第一手有些特别。她犹豫了下,方才落子,心中暗忖:今天的陆敏似乎有些古怪。
司徒端敏啪得又落一子。
陆观跟上。
司徒端敏接着落子。
这样连下了十几手,陆观终于忍不住抬头:“今天下快棋?”
司徒端敏垂眼不答。
陆观只得在气氛诡异中勉强凝聚心神对弈。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带着隐隐金属之音的落子声。
陆观额头微微出汗,指尖发凉。满盘黑白子,明明是通透如玉的质感,却让她感觉到密布的杀气。纵横的十九条线就如同刀剑劈出累累伤痕,锐利隔断,让她觉得自己的面上隐隐刺痛,仿佛被杀气所伤。
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陆观想缓解一下压力。从一开局她便觉得节奏完全被陆敏打乱,思路完全被对方牵着走,往日下棋时那种悠然的感觉全部不见,有一种无路如何使不上力气的感觉。这种不顺畅、不自在的感觉,让她感觉胸口阵阵烦闷压抑,强烈的想要挣脱出来。
“既然你陆敏想借快棋来打乱我的思路,那我也不妨以快棋反击。”陆观想。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掉入另一个泥潭。落子的加速并没有阻止陆敏应对的速度。对方似乎从第一手开始就将她每一手的可能都计算在内,并算到数十手之后,不管她怎样下,对方都能够找到克制她的最佳位置。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鬼魅般萦绕在她的心头不肯离开,让她越下越惊惧,越下越沮丧,越下越绝望,仿佛一只撞进蛛网的蛾虫,不管向那边冲撞,都无法逃脱被屠宰的命运。
信心一旦崩溃,陆观的棋就乱了,败招频出。反看陆敏,依旧是不动如山。白子刚刚落下的时候,黑子就立刻对她进行围追堵截,没有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
这与陆敏以前的棋风大相径庭。以前陆敏的棋更像是水,柔而无形,无孔不入,让人输赢都是心平气和。可今天却侵如山火,带着凌厉果断的杀戮之气,仿佛要如同飓风一样摧毁一切。
陆观从来不知道,陆敏的棋居然好到这种程度。以前两人输赢总是有来有往,平分秋色。今天看来,陆敏居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藏而不露。
明明是同坐一榻之上,陆观此刻却有一种对方正从高处俯视自己的感觉,那种冷静而无情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陆敏今天不对!
从她们一进门就不对。以前她来见陆敏,哪怕陆敏再不耐烦,也会起身相迎。今天她看见自己,却没有任何表示。
陆敏素来不肯谈她的夫郎,今天居然告诉她,江南公子是她夫郎的侍子。
现在连棋风都骤然改变了……
陆观深吸一口气,将棋子扔回盒子。反正这种心理状态下,她也不可能赢过陆敏。
“陆敏,你今天的棋有些不同。”
陆观无奈的说,望向司徒端敏。然而司徒端敏一抬眼,却把她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平常温润如玉,清澈如泉的眼睛,竟然隐隐泛着不祥的红。
这种充满暴戾和血腥和赤红,她曾经见过。那时一群从齐燕边境回来的老兵当街斗殴,一对七,结果人多的那方死了三个,残了两个,剩下两个落跑了。另一个人虽然重伤,却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倒下。那个人的眼神,陆观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是一种嗜血、兴奋、绝然的情绪,有着野兽的凶残狂暴,却不失人类的理智,不管你实力多么强大,面对这样的对手,也只剩被撕成碎片的下场。
——只是,陆敏此刻为什么会带着这种极端的情绪?
陆观心中一凛:对面的人捏着棋子的手居然微微颤抖,眼睛被低垂的发丝遮住,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过好一会才松开手,让手心的黑子滑进棋盒。
“可是在担心瑜王府?”这也是理所当然。陆敏虽然只是瑜王府的一名清客,但是毕竟声明在外,又对瑾王府素来不假颜色。若是一朝败落,瑾王必然不会饶她。
司徒端敏合上盖子,低头沉默了一会,目中红光消失,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不。我只是有点兴奋了。”
“兴奋?”陆观疑惑跟道。
陆敏一向诲而不明的态度让她没有指望得到解释,果然她听见一句让她感觉十分痛苦的话:“再陪我下一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