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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可还有别的发现。”许璞将手中的几卷手札放下。

王恕收下归还的手札,转身从身边的书架上拿下两卷:“这应该是最后两本了。”

许璞点点头。

王恕见她眉宇间毫无喜色:“这类精灵古怪的异闻记录本来就不多,便是有也不一定能当真。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许璞低头小心的翻阅着手中一望便知有许多年历史的手札,道:“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历史上关于天下弓的记载虽然多,但几乎没有关于它如何制造的记录。只知道是姬皇夫送给□□的,其他的便只有天下无人能开之类的传说。”

她目光望向藏弓阁的地方:“天下的异动越来越频繁,光芒也越来越强。有时夜间亮起来,连学子们能惊醒。我总觉得这肯定是在预兆什么事情要发生。”

王恕犹豫了一下:“我问过宋主事,她说当年宋将军也曾隐约提过,天下不是一般普通的弓。”

“‘不普通’所指?”许璞凝眉望着王恕。

天下当然不普通,光凭它是□□流传下来,三百年不腐不朽就已经很不普通了。不知□□用的时候是怎样,至少在宋丽书和陆颖手中,它所表现出来的攻击力,已经超出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了。可是,宋丽书口中的不普通指的是这些吗?

王恕摇头道:“宋将军只是说了一句这么含糊的话,就再没有提其他的。宋老说,如果她姐姐所言并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些不凡之处,那么必然就是难以解释,或者难以让人接受的东西。如果是这样,自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许璞皱了皱眉头:“我听母亲提过,当初宋将军是听见天下的呼唤之声而靠近的,敏之的情况却截然相反,她并没有听见呼唤之声,天下却自震折了上千把良弓,迫敏之选了它。两者相同之处,便是天下弓的使用者都是得到天下认可的特定人选。追溯到□□临终留下遗言,以天下弓守护大燕的使命,本来以为只是象征意义,然而现在再看,莫非天下的作用就在于能够辨识到底谁能肩负这个使命?”

王恕低声道:“可宋将军至死,天下都没有出现过最近出现的这种异状。”

许璞放在桌面的五指握紧:“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想起普智为陆颖留下的预言,又想起王恕是普智的弟子,“王老,可能看出什么来?”

王恕苦笑:“我可不是师父,算不出过去未来。”陆颖年幼时,她便看出这孩子是个清贵却又命运多舛的人,如今也都一一应验了,只是这结局却如同在迷雾之中,难以看清。

两人正说话间,几个学子冲冲跑来,急道:“山长,有人闯进东院了,在藏弓阁那边打得正凶。”

和宁——

许璞脑中炸开,来不及招呼,立刻向东院奔去。

学子跟着她边跑边道:“看样子像是冲着陆和宁来的。”

许璞咬牙,全身又怒又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如果说和宁的存在还碍着某些人的路以至于非杀不可,除了那位一直还被皇帝优容对待的康王外,她想不会有别人了。如今皇上无嗣,后宫空虚,储君之位自然被众臣所忧虑。以前敏之是朝廷默认的皇位继承人,敏之在西北失踪后,皇帝则把目光落在了敏之的女儿陆和宁身上。只是皇室血脉虽然凋零,却不得不说,还有在内乱之中得到皇帝曾经辅佐后庇护的康王一脉存在。

如果仅从血脉的远近来说,康王的位置显然更为正统,早在皇帝登基的那一刻,就注定康王只能安心富贵,无缘权势。然而利令智昏,那康王若是个懂事的,又或者身边多几个头脑清楚的之人劝诫,又怎么会总是起动和宁的念头?

陆和宁身边除了花山和平南郡王府的明卫外,皇帝肯定也放了人。算起来陆和宁身边的防护之森严比皇帝都不逞多让,所以许璞虽然恼怒震惊却不慌张。若是这三层防线还不能拦下,那么再多也是枉然。

只是康王玩这么一出,怕是会引来许多注意力,朝堂之上的麻烦必然接踵而来。

敏之最近在齐都那一闹,康王再迟钝也会有所触动,这样以来她的野心也有了充分的理由。敏之是齐人,和宁又如何能够成为燕国储君?

能够突破几层强悍的护卫进入这里,显然这刺杀之人的能力不俗。

阿雅并没有出手,或者说没有必要让他出手,花山的武力或者不算强,但是黑骑与皇帝派来的暗卫却不是吃素的。那个幸运的或者说更加倒霉的在保护网中找到漏洞的刺客此刻已经被团团围住,还没有等被擒就很死忠的咬牙服毒自尽了。

小和宁拉着阿雅的手,小脸虽然有些发白,却并没有露出惊惶的神色,只是盯着刺客青紫的脸,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遇到刺杀,只是这一次的刺客离得最近而已。

许璞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群刺客的尸体,但她只是扫了一眼,便交给其他人处理,自己去查看小和宁的情况。

小和宁见到许璞,放开阿雅,走到她面前:“璞姨,这次的刺客是谁?好像比以前的都要厉害。”

许璞摇摇头,抱紧小和宁:“到璞姨那边去玩会,等院子收拾好了再回来。”小和宁毕竟只有七岁,那些血腥的东西,还是少见为好。

一直跟着小和宁的阿雅却没有跟着一起走的意思,目光反而在周围一再扫视。

许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阿雅比了几个手势:那些人又出现了,没有出手。

许璞心中会意,环顾一下四周,朗声道:“哪路朋友在此相助,可否现身一见?”

这样的试探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对方会是否会现身,许璞并没有抱很大的期望。然而这一次,话音才落,便有数道身影从不同方向射出,列成两行向许璞怀中的小和宁半跪行礼:“属下见过少主。”

许璞目光一闪,果然如此。

小和宁吃了一惊,她虽然年纪小小,却十分聪颖,只是一会便明白:“你们是我娘派来的人?”

她的语气虽然确定,却带着微微的颤抖,期盼却又不敢期盼,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疼。

叶子中一人回答:“是的,少主。主子自知道有少主后,便安排我们到少主身边保护。只是因为主子身份敏感,所以令我等非到必要之时不得现身。请少主见谅。”

小和宁眼神里升起小小的喜悦:欣然道:“这么说,你们已经在我身边待了整整七年了?”

那叶子犹豫了一下:“不,少主三岁的时候,我们才来的。”

小和宁怔了怔:“不是说——”

许璞却是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因由,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压抑在心头,便是稍微想象一下那时那地的情形,不觉隐隐觉得眼眶发酸。她摸了摸小和宁的头发:“和宁,你娘这么些年,过得也很不易……”

小和宁神色也微微黯淡下来,低头想了一会,抬眼看了一会叶子:头一次感受到母亲传递过来的暖意的心头终还是忍不住雀跃起来,问道:“既然我娘不许你们随意现身,今天怎么却出来了?”

那叶子正不知道如何回少主的话,毕竟主子的事情她们不便随便议论,见少主换了话题,忙答道:“回少主,主子数日前来信说她身边的情势已经稳固,既然事情已经挑明,便无需再顾忌什么,所以公开身份也无妨了。”

许璞知道这人所说的事情已经挑明,自然是陆颖原本是齐国储君司徒端敏的事情。眉毛一挑,心道,确实是没有必要顾忌了。只是虽然皇帝那里,花山这里都知道你的身份,可这天下大部分的人却是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段只怕两个国家都要掀起不小风暴。

如同许璞所料,从齐都开始,真相如同海啸一般向四周掀开,引起极大的震动。不论是齐国还是燕国,几乎每一个人,只要不是身处归乡僻壤根本没有听说过两个名字的人,无一不是天天在谈论这件事情。

那个举世闻名的花山书院山长,燕国镇西将军,钦封嫡亲王,那个造出无坚利器,踏破齐国五座城池,逼得齐帝求和的人物,那个燕人视作英雄,传奇,带着无限荣耀和光辉的人物,竟然是齐人,而且是齐人的未来国君。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是在造谣吧,这是怎么可能的事呢?

但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味,这位太女殿下两年前公开出现在所有人视线后,她的所作所为似乎与以前的陆颖一脉相承,和谈、盟约、互市、互派留学生、鼓励两国联姻……竟与陆颖七年前与齐国和谈时的计划无甚出入。

两个人的性格,倾向,爱好,完美的匹配在一起,几乎由不得人不相信。

齐人很清楚这位太女殿下这几年来的功绩,从默默无名起,扶持瑜王府慢慢拥有与三王府抗衡的力量,随后在三王的相互攻击压轧中“奇迹般”脱颖而出,挽救先帝于瑾王的逼宫行动中,恢复了身份,最后在众望所归中稳坐东宫。

先皇崩后,太女殿下并没有立刻登基,而是开始收拾三王横行时期的乱摊子,招揽人才,补充新血,同时鼓励与燕国的互市贸易,将重心逐渐放在生产上来,而随着贸易的不断扩大,对生产的需求也加大,进一步刺激了齐人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草原、山矿和作坊里。没有了战争的隐患,便少了军费的耗费,军费减少,则赋税也逐渐减轻,家里的男丁不会随时被征募甚至战死,粮食也少了被夺走的危险……享受到安宁的种种诱惑后,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对齐燕和约产生反感,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接受了现实。

这场风波虽然带给人很多正面或者负面的猜想,但是猜想过后,并没有生产什么别的心思:太女是陆颖又如何呢?难道把她掀下来后自己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一些?换了别的人做皇帝,这燕齐和约还做不做得准呢?若是又打起来,岂不是又要过那种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贵族和官员们中却不乏那想找借口生事的。无奈太女殿下前段时间那一场雷厉风行的肃清行动,拔掉把这一股不稳的力量也拔得七零八落,手段冷酷无比。理由充分的让人想吐血:太女殿下是陆颖又如何,她也是先皇立下的唯一的一个储君,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帝,她爱怎么对这个国家是她的事!但是想要把她弄下台,不好意思,谋逆的罪名你是逃不过了。这个时候就是比谁的拳头大了——可惜没人比的过。

如果说齐人的反应比较直接,都是从各自的利益出发。燕人的反应就比较多种多样了,其中几种让司徒端敏本人听到都觉得啼笑皆非,但是偏偏很多人都津津乐道。

比如,那陆颖是齐国太女又如何,她是在燕国长大的呢?她就算当了皇帝,不是照样得喊咱们皇上一声老师?若不是咱燕国人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能安安稳稳活下来吗?能回到齐国当上储君吗?她那本事,不都是咱皇上教给她的吗?不然她能斗得过那三王府,能坐稳东宫?她既然受了我们燕人这么多恩惠,总要有所回报才是,你们看看那燕齐和约,不是就她知恩图报的举动,这叫谦谦君子呢!

再比如,陆颖虽然是齐国太女,但是她也有一半燕国血统啊。她父亲柔岚帝卿不就是先皇的皇子,皇上的哥哥吗……总的来说,也算是一家人了。

还有比较阴谋一点了,陆颖幼时就被立为齐国太女了,既然如此她还来燕国做什么?难道是来窃取无坚的工艺?真是太阴险了。还好她还算顾及自己的脸面,没有恩将仇报,不然该千刀万剐才对。这类人选择性忘记了陆颖制造出的无坚至今用过的对象就只有齐国人。

想得更远一点也有,这陆颖幼年在齐国,后来十几年成长在燕国,娶的夫郎也是燕国郡卿,皇帝又曾立她做嫡亲王,如今女儿也再燕国……这一团乱的,咱们未来燕国的皇帝到底是谁啊?

除了康王一脉外,燕国无论上层还是下层想法都基本一致,无论如何,陆颖都已经是齐国储君,未来的齐帝了。她做皇帝总比别人做皇帝好吧。再说,论军事实力,齐国比燕国强,无坚的工艺又在人家手上,只要人家愿意,随时可以再整一支出来。咱们就算有什么想法……额,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且不管现在两国上上下下都议论纷纷,现在燕国西北附近的某条小路上的马车队中,冯北辰正瞪着某个拿着书卷,一脸闲适的人发愁:“你就这么跟着我们跑过来,你也不怕国内动乱?”

司徒端敏头也没抬,道:“我留了信,她们看到便知了。要处理的人都处理了,如果这样她们还镇不住场子的话,那就该拖出去打死。”

冯北辰咬牙,故意道:“你就那么放心你妹妹。她可是除你以外唯一的皇室血脉,若是她想取你而代之,也是名正言顺。“

司徒端敏懒洋洋的回答:“她若有那个心思和胆量,早八百年就出手了。话说,当初司徒朔看中的皇储可不是我,但凡端睿有一点野心露出来,司徒朔就会把她推上去——好吧,就算你说中,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不回去了——看到时候是谁哭?”纵然端睿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孟姨和孟秦也不会答应,毕竟无坚在她手中,孟姨千方百计把她和齐国绑在一起,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坐了东宫放下心,怎么会容忍别人毁掉这一切。

冯北辰见她丝毫不把她的回归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放在心上,越发想要打压一下她的嚣张:“那大燕呢?燕齐之间几百年的血仇,你一个齐人跑回来,不怕被干掉吗?”

司徒端敏终于肯斜眼看一下冯北辰:“冯师姐,你问这种问题,会让我觉得花山书院的整体思考能力都在下降。杀了我又如何,还有端睿在。对于燕国来说,我做皇帝总比端睿要好吧。既然不能杀,做人质的意义同样也不存在。”

杀不能杀,关也不能关,除了把她供起来外,还能做什么。

当然,这要除了极少数一部分人,想起最近接到的叶子传来的一份情报,司徒端敏的表情不由得阴沉下来:康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登基前回一次燕国,这是她早已经决定的事情。孟姨不允许也罢,端睿反对也罢,这是不能放弃的原则。

孟获并非绝对反对她来燕国,但是要求必须是在她登基之后。但司徒端敏不能容忍自己与老师再见面就是两个国家的帝王的见面——两个国家利益的代表,没有任何感情的存在,只有关于利益的得失的讨论和谈判。尽管,她现在实际上已经是齐国国家利益的代表,但是至少,让她最后还保留那一层虚伪的表皮一段时间吧。

为了避开孟姨和黎姨的耳目,她只带了王六,偷偷跟着冯北辰的交流队混过边疆。司徒端敏不知道西北有没有人认出自己,有多少人认出自己,但她知道,至少她回国的消息不会瞒过老师。

至于花山,如果司徒端敏不愿意,这条线上将不会传回任何信息。

从姬香君一开始设置的最高权限是花山内库的主人,在花山真正的主人出现前,花山书院山长作为代管人暂时拥有最高权限。当两者同时存在的时候,谁拥有更高的权限,不言而喻。司徒端敏以前从未没有用这种权限做过什么,以前她是山长没有意义,后来许璞是,也没有必要。只是这一次,这一次……虽然她的理智算准眼下的情势无人能对她的安全产生威胁,但是毕竟八年了,八年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怎么样的意义?

她的和宁已经长大,已经懂事,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亲娘。那么,到时,和宁会用怎样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自己?

她的谪阳,与她共甘苦,同生死的夫郎,曾经那样依顺着自己,维护着自己,恨不得一日都不分离的男子,却一个人孤单过了八年。他心中到底是有几份念着自己,又有几份怨着自己?

还有她的挚友,她的师长,她曾经一起生活过的许多人,她们都怎样看待自己,期待自己……

司徒端敏放下书卷,在冯北辰挑衅的目光中拉开窗帘,看向外面。远离城市的道路即便不是狭窄也是乏味的,除了灰白的路面,野草和起伏的坡地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并非是要看景色,只是觉得此刻的心境,就如同马车窗外的风景在她的视野中一样,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忐忑难宁。

——她们都希望她回来吗?她们都高兴她回来吗?还是觉得她不回来比较好?或者,回来不回来都无所谓了……

她并不是真得如同应对冯北辰时表现的那样,不管面对怎样的对待都可以不在意……她心里其实真的真的很在意。

所以,她想看一看,要亲眼看一看。

一个月后,司徒端敏站在了花山书院门口。

而许璞在书院里听到前来通传的人提起“内库”二字,惊掉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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