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柔划过耳际,并未流连太久又滑向远方,树叶协同枝干在头顶在脚下摇摆来回,沙沙作响。夕阳的暖意留在了肩膀,徘徊了一阵子渐渐就要隐去。他判断夜很快就会降临,于是解开随身带着的忍包扯出唯一一件黑色长袍给她披上。
好像为了验证之前说过的话,卓越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在这样的地方也能睡着,这个家伙有时候神经不比鸣人纤细多少,另外,她大概……是累得很了吧。
双手绕过她的肋部小心避开她的伤口在小腹的地方相交,他让她脑袋靠在他的左胸,寒风吹过,他紧了紧手臂。
记忆中,他很少抱过什么人。
自从鼬灭族的那一天起,他便开始厌恶碰触任何人,起初的那一阵子,过多的身体接触甚至会让他有想要吐的冲动,之后,他便再也未有过想要抱着所以去抱着什么人的时候。几乎已经忘记了,将人拥在怀里的感觉。
怀里的这个人好轻,轻到随时能被一阵风给吹走似的。
他微微低下头,凝神看了看这个没心没肺睡着的人,想着她会不会也会像上一次那样从噩梦中惊醒?只是这次她似乎睡得很安心,毛茸茸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被剪成男孩子一样的短发柔软的落在他脸颊,娇俏的鼻尖轻擦在他颈侧,抱着人的感觉原来是软软的,暖暖的,还有一点……痒痒的。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将她散乱在风中的发拨离她的唇角。
她看上去像某种类似兔子一样温顺的小动物窝在自己的怀里,还是那么弱弱的样子。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他听见自己喃喃自语,在她因为温暖而变得红润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捏。
她轻哼了一下,微侧身子,仿佛是要躲避什么似的向他怀里缩了缩。
他僵了一僵,费了点功夫控制住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冲动。
不知不觉,入夜的天空开始飘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步入夜色的大地亮起一盏接一盏的明灯。他向下俯视,逐渐缤纷的火光围成了一片灯海,漆黑的身影们穿过一条条街巷匆匆归家,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喃喃轻语的人声。而刮过耳边的风变得阴冷,雨水无情的渗透过树冠落在他的发上,身上,沿着他的脊背顺之而下。端坐于大树,他看着灯海出神,隔绝在火光之外。
这样的景象无论换做是在哪里都一样的令人熟悉。似乎自己是与光明对立一般的,在黑暗中,他才感到安全。曾经带着憎恨的自己也反复揣测过,那个剥夺了他一切的男人是不是和自己同样身处无边的黑暗看向光明温暖之处。他是带着什么心情泯灭一切的?直到现在,他仍会思索,关于这个为了和平而牺牲太多的男人,透过那双黑色的眼睛,带着怎样的心情眺望着光明之处?
鼬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看向光明之处?
在那片连绵不绝的灯海中,他可曾怀念过自己,可曾在记忆中勾勒过自己的样子,可曾想象过那时留在木叶的自己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会不会知道还有个人在灯火处看着黑暗中的自己?
低头,他看向怀里的人。
那个心思慎密的女人,那个从小和鼬青梅竹马的……被她占去了身体的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并不是所谓的战友,或者背叛与被背叛者那么简单吧。
当鼬看着她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寻找着关于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会不会想办法再让那个女人回来?
这个没用的家伙到那个时候又会变得怎么样?
他皱了皱眉,拭去落在她脸庞上的雨滴。
她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醒转。
迷茫的褐色温润双眼渐渐聚焦,待看清眼前景象后,她“啊”的一下发出轻呼。
“干什么?”对她的反应,他不免感到不满。
“没,没什么。”她红了红脸,想要坐起,因为被他抱着,无法挪动寸毫。
一阵尴尬的沉默突然降临。
期间她小心翼翼地想要挪动一下姿势,失败。
“佐助,我醒了。”她笑,连自己都觉得笑得很傻。
“难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他抱住她的双手仍未松懈。
“呃……其实我想说我自己能坐好……”她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淹没在自己的喉咙里。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他俯视她,令她陡然觉得他瞬间高大了不少。
“没,没什么。”似乎面对他的压力,她就连为自己说句话也很难了,于是只能东拉西扯换个话题,“你觉得……小夏会找到这里吗?”
“以她的行为模式,应该会在下面横冲直撞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这个话题方向不对路啊……她赶紧转换话题:“话,话说水之国挺冷的呢,这树上的风可真大。”
“冷吗?”他平淡地问了一句,很自然的收紧手臂,让她贴向自己的胸膛,抱紧。
诶?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身不由己靠在他怀里。
“其实,其实我并不是太怕冷。”她想挣扎坐起,再度失败。
“是吗?我倒是有点冷。”奇怪,他的语气好平静,居然是平静的,好像这样抱着她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另外,他抱紧她的事实没有改变。
她实在扛不下这个诡异的气氛,决定打破僵局:“佐助,你不用抱着我,我能坐稳。”
“我知道。不过你腰部的伤口刚敷上药,不能乱动,所以我只能抱住你。”
啊?原来是这样……她脸颊一阵发烫,顿时自作多情的羞愧感袭上心头。“哦,谢谢你……”
他望了她一会儿。
她出乎意料的好骗呢。
“那么……要,要等多久呢?”她问,不免感觉口干舌燥——维持这种姿势真的是对心脏不好。
随意想了想:“大概一个晚上吧。”
“啊?!怎么这样……”这是什么破药啊,她睁大褐色的眼睛,小心问道,“那,那么能不能稍微换个姿势?其实我现在腿有些麻。”
“可以,不过稍微动到伤口的话就不妙了。”
她吞了口口水:“会怎样?”
“会死。”他很干脆。
她面如土色,一动不动。
“佐,佐助,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片刻,他看见她微微仰起头勉强对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笑容。
“你说呢?”他也微侧脑袋看着她。
她又吞了口口水,脸色惨白,低下头。
到底还是不敢把自己的性命轻易拿来尝试的吧,他想着。仰起头,后脑勺贴着树干,他看着接连不断落下的雨丝,感受着她压在自己胸口的分量与近在咫尺的呼吸。
远处的喧嚣随着夜的加深而趋于沉寂。
而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也同他一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喂。”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她伏在他胸口,语气沮丧。
“是叫卓越然?”
“嗯。”
“怎样写?”
“卓越的‘卓越’,然就是‘样子’的意思。”
“就凭你这样?”
她冷哼,不答。
“喂。”
“都说了我不叫‘喂’了。”她语气闷闷的,显然心情不好,算是对他谎言的抗议?
“你……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思索片刻,缓缓道:“跟这里很不一样。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从来不像这样打打杀杀的。”
“没有忍者?”
“没有。”
“有战争吗?”
“……也有,不过……我住的地方比较和平,没有参与,没有像你们这样你死我活的。”
“那村子里谁说了算呢?”
“我们那边的村子……跟你这里概念很不一样的。”卓越然看着远处星光一样的灯火,轻轻说道,“我住的地方叫做城市,有很多很多的人,比木叶大了很多,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但主要不是像忍者那类的工作。我们那边的人也不会像你们这边那样会忍术什么的,都是很平常的人。”
“那要是有人被杀了怎么办?”
“那可是大罪,会被抓起来。故意杀人是要判刑的,性质恶劣的就是死刑。就算打伤了人,严重的话也要被□□起来。我在那边长那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周围有人杀人的。”回想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她不免提高了点音量,“你知道吗?我刚过来的时候,他们,他们带我去拷问室,我,我吐了好几次呢!我,我看着你被拷在墙上,那个样子,我都不敢看。”
“我劝你最好忘记。”他冷冷道。
“啊,我不是要故意勾起你的回忆……”她意识到失言,赶紧补充道。
他低头看着她,继续问道:“你在那边……有亲人吗?”
“嗯,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
“朋友呢?”
“有,我有个最好的朋友叫做徐旭。”
“徐旭?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女孩子,她比我小两岁,胆子很小,但是人很可爱。”回忆到自己的好友,她不禁挂上了笑颜。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胆小。”他扬了扬眉。
“你干什么这么说我,我觉得在我们那里,我算是胆子比较大的呢。”
他不屑哼了哼。
“喂,那个……卓越然。”
“叫我‘越然’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她随口道。
“那么……越然。”
“怎么啦?”她抬头看他,褐色的双眼夜色中依然明亮。
他稍稍侧首,摆脱她的视线,轻声问道:“你……有恋人么?在你的那个世界里……”
她并未马上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皱了皱眉,语气不免沉了沉:“怎么了?”
“没有恋人……”她嗫嚅道。
“没有就没有,干什么那么无精打采的。”
“其实……原来我是想……”她想了想,继而淡淡笑了笑,“跟你说这些挺无聊的吧。”
他盯着咫尺间的人,眉头浮现一丝烦躁:“你原来想怎样?把话说完。”
她不免红了红脸:“没,没什么。”
“难道你……”
“不是鼬啦。”她不耐烦的打断他。
他松开的眉又拧紧:“不是,那就是还有别人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确定关系的恋人是没有的,就是,就是,徐旭有个哥哥……我觉得他很好。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说。现在也……”
“忘记他吧。”他打断她,干净利落地道,“反正你回不去了。”
“诶?”她一愣,“你……”虽然是真话,但是何必要那么直截了当,听上去很残忍啊……
见她神情黯然,他清了清嗓子道:“反正这个世界的忍者比你那边的人强多了,那个徐旭的哥哥就算在这里也保护不了你。这里比他优秀的人到处都是。”
“喜欢一个人又不一定要他天下无敌。”她闷声道,“徐旭的哥哥待人很好的,人也温和,我在医院的时候,他也会经常照顾我,还削苹果给我吃。”
“削苹果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屑道,“我幼稚园的时候就会了。”
“都说了,喜欢一个人不是比谁更了不起的么。苹果谁不会削了。”她皱皱眉。
“那个谁长相很好么?”他知道女孩子喜欢长相俊美的男生。
“嗯……”她陷入回忆,“胖胖的,比你矮一些,总是挂着亲切笑容,皮肤有点黑黑的。”
“你眼光听上去很差劲。”
“干什么,”她嘟囔道,“是说喜欢的人,又不是选美。哪里找什么十全十美的人。”
“男人胖只说明疏于修炼,笑容亲切可能是性格懦弱,皮肤黝黑也算是优点吗?”
她睁大眼睛:“你说话很刻薄耶!男人长得强壮英俊就靠得住了么?找恋人的话还是要找脾气好,人品好的吧。人长太帅的,说不定脾气大,又自负,说话刻薄,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眼,难相处的很。”她说完,看向眼前的人,陡然噤声。
小帅哥现在面无表情,以她的经验判断,两个字“完了”。
“呃……当然不是所有长得帅的都那么自负……”她挣扎了一句。
“比如说。”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哥哥鼬就是……”还没说完,她再度噤声。
这算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怎么听都像是在拿他们两个间接比较啊!
她在他怀里抖了一抖。
“在你看来我很糟糕吧。”
隐隐含着怒意的声调悬在头顶。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自负什么的又不是说你,嘿嘿,”她大脑加速运转,努力平复某人的不满,“另外,你哥哥毕竟年纪比你大么,看上去老成一点。年龄不一样,所以你和鼬没有可比度啦,没有可比度。”一个高中生,一个是大学生,也真是没什么好比的,对不对?
他紧盯她褐色的双眼,问道:“老是说我年纪什么的,你自己倒是几岁?”
“我比钦大了那么几岁。”她低头看鼻尖。
“大了几岁?”他眯起双眼。
“呃,和你哥哥差不多。”好吧,虚报年龄是不是女人的天性?她其实比鼬还大了两岁半,但这重要么?不重要吧,反正这里也没证据可查来着。
“你撒谎。”
“啊?”居然被发现了?
“你之前做了那么多幼稚的行径,不可能和鼬同龄。”他冷静指出,“就算你比我大,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看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表情。
“佐助……”你真不懂女人心诶……
另外,原来她在他看来那么幼稚哦。
她不想再争辩这个话题,只能道:“无论你怎么说,总之,我肯定是比你大来着。”想起什么她冲他笑了笑:“你看,按照年龄,你也要叫我一下……呃……算了,呵呵。”她接收到某种威胁信号,打了个哈哈,自动消音。
“无聊。”他冷哼。
王子殿下不高兴了。她眼观鼻鼻观心。
“其实……佐助也很优秀的嘛。”她试图打圆场,“大家不是都说你是天才么?假以时日的话……一定不比鼬差的。”还是两边都摆摆平吧。
他并未因此而放松表情,兴趣缺缺道:“天下无敌又如何,按你的逻辑,只会变成更自负,更令人厌恶的存在。”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而且我也没说过厌恶什么的,你别加深程度啊。另外,还有好多人喜欢你,关心你的。”
“谁?”他盯着她问。
“比如……你哥哥,”她陷入沉思,“比如,你的老师火影,对了,还有小樱。我听说你以前和她是青梅竹马,对不对?”
“谁跟你说我和小樱是青梅竹马?”他双眉蹙到一起,“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她露出一丝讶异:“诶?不是吗?我听奈良大叔说,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你们这边的忍者不是从小就组队修炼的吗?你的小组里,小樱不是从小跟你一起的。就好像伊贺钦和鼬一样的。”
“我们不过是组成一个班,但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不耐烦地道,“另外就算是伊贺钦也从来没有和鼬组成固定的小队,那个家伙是个吊车尾,根本没办法适应哥哥的步调。”
“哦。”她听出他话里的自负,心下腹诽:忍术吊车尾有什么关系,她还不是站在你们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看她那种气场,连鼬也说不定要让她几分。那天部长大典上她可是领略到了本尊大人在忍者部队中不可撼动的地位,跟她的忍者实力不搭半毛钱的关系。
“小樱是个好女孩子。人也长得挺漂亮。”她为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总是很尽心。
“喜欢什么人又不是比谁长得更漂亮。”他闷哼。
“咦?”她一脸好奇,“听上去佐助有喜欢的人啊。”
他低头看她,不语。
“能告诉我是谁吗?”
她原本笑得很放松。
然而当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自己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了质。
“你……”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落日前的那一刻,在小夏破墙而入之前,那个把她拥入怀里的人,他脸上的神情与现在完全一摸一样的……
“你不会……”
心头似乎就要喷薄出什么汹涌的东西,在记忆让她意识过一切以前,她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火红艳丽的眼睛。雨夜成为了深沉的幕布,纯粹鲜红的瞳仁里,三勾玉浮现,在瞬息之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什么攫住,视线再也无法从那双蛊惑人心的瞳仁中移开。
你不会是喜欢上了……
话语变成了轻轻的呢喃消失在喉际,她还想说些什么,还想做些什么平复快速跳动的心脏,下一秒,夜仿佛陡然落下遮盖了她的眼睛,于是脑袋里的想法变得虚无缥缈,随着闭上的双眼,青烟一般,散了。
沉沉的夜中,他抱着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心中纷乱的思绪好像压迫在自己的喉间,就快让自己喘不过气。
自己的封印被解开之后做得第一件是,竟然是对她催眠。
他不知为何要将她催眠。当她露出震惊神色的一瞬间,本能快过了理智,写轮眼发动的比曾经任何时刻都要迅速,转眼她就软在了自己怀里。
细密的雨水扫在他的脸颊,夜色似乎突然就冲着肩膀压了下来,沉沉的,淡漠的。
抱着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深呼吸了几口冰冷空气,依然克制不住填满胸臆的翻腾感觉,好像整个人都由内沸腾了起来,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几乎确定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庞大的不安感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他包围起来,他的人生从未有像这一刻不着方向。
于是本能地将她催眠了。
不能,现在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关于自己的……他看着怀里的人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卓越然。
有点明白了,小樱面对自己长久以来抱着的那份心情。
生平第一次,他是如此害怕被人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