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织的月光,被挤入石缝,落在地上,碎银满地。
光影交错,无法完整人的身影,只有鬼魅一样的气息,徘徊在通风不良的密室,仿若被囚禁的孤独灵魂,寻觅不到出路。
咳咳,咳咳……
还未入,他便听见了她咳嗽的声音,断断续续,毫无力气。视线与月光汇合,而身体融入了夜色,他看清黑暗中她独自伫立的身影。在宇智波密室中家徽之下,她抬头注视巨大的团扇标志,警觉力一如既往的差,她没有发现他已步入暗室。
半晌,她回首,发从她瘦削的肩滑下,咳咳,咳咳……
“你迟到了。”嘴角含着笑,她静静说道,“我可是暗部副部长,居然让我这样的大人物等你,你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她轻柔的嗓音从未改变,即使是到了今天……
“抱歉,有事拖延了。”
他慢慢踱入,走到她身旁看清她的苍白脸色,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马上伸手为她治疗,注视着她的脸庞,他努力将藏匿于黑暗的部分看清。
她边咳嗽边捂住嘴,挡住他一部分的视线:“那么先说公事吧。情报?”
怀里掏出交予她手上,接触到她手指的一瞬间才发觉,原来她的与他的一样冰凉。
“不看?”他问。
“明天有人会替我看。”她答,将卷轴纳入怀里。
明天……
气定神闲看着他,她还是笑:“那么之后是私事了。”冰蓝的双眸循着月光落在他俊逸的脸庞:“你准备好了么?”
“从那一天起,我便在等待明天这一刻。倒是你……”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提拔合适的人坐我的位置,还是问我有没有做好明天赴死的准备?”她问,用逗趣的口气。
他敛眉:“抱歉。这本该是我和佐助的事……”
“就算没有这事,或早或晚我总会撑不下去的,那个时候说抱歉的人就是我。”她咳了一声,“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你能感觉到了吧,这应该对你影响很大。明天的决斗你能拖到大蛇丸出现的时候吗?”
“放心,不会打持久战的。按照佐助的性格,他不会拖延。”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她冲他一笑:“你很了解弟弟。”
“这几年来,通过你,我总算知道一点他的情况。”
“那么我就大致了解你的策略,是要逼佐助耗尽力气吧。”
他点点头:“大蛇丸只有在有把握的时机才会出现,一旦出现必定全力以赴。”
“所以你要撑到那个时候,最坏的结果是,佐助把你击败,自己就剩半条命的时候,大蛇丸出现将他吞噬占去他的身体。或者是大蛇丸出现,你已经没有力气对抗他,毕竟作为三忍之一的人不可小看,你确定拖着这样的身体再过车轮战能胜么?”
鼬眉间现出萧杀之气:“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弄到一样好东西。”她从怀里掏出一只葫芦塞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
“十拳剑。”
他一怔。
“如何?我有点本事吧……”她本想笑,却被咳嗽打破,接着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她皱眉:“真的不能再拖了……咳咳……搞不好,到最后没有撑住的人是我……不是你……咳咳……”
“你先不要说话。”他叹了一口气,拍着她的背,帮助她理顺呼吸。
一阵咳嗽后,她直起腰:“机会只有一次,被他看出是十拳剑就不灵了,你不能失误。”
“我会用须佐能乎。”他斩钉截铁。
“还要用那个啊?”她想了想,点点头道,“那会比较保险了。不过你真会死得很难看了。希望你的痛苦不要过继给我,忍痛我不如你。”
“抱……”
“好了,你是只会说‘抱歉’两个字的八哥吗?”她挥了挥手,侧头沉思,“止水的眼睛怎么办?”
“托付给鸣人。”
“也好,团藏老师……毕竟会成为斑的目标,况且他已经有另一只了,还是分散一点风险吧。”
“你这边呢?安排好了么?”
“安排?”她扬眉,“我有什么要安排的?如果让人发现我早就知道自己要死,那我们的计划不就完蛋了?不要有安排,必须看上去像自然死亡,斑那个人很灵敏,如果让他发现我们是同时死的,那就糟糕了。”侧首,她调侃道:“当然我不会像你那么没美感死在那种斗武场,我要找一处……”
还未说完,嘴被对方的手捂上了。
唇传来冰凉的感觉,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他却没有立即放下。凑近她耳边,他说:“别再说了,钦。”
宽广的密室陡然间陷入了沉默。
只有细微入丝的风轻触皮肤而又划去,带来沉闷压抑的气息,连黏在她唇边他的发也无法带走。月光努力搜寻着衰败很久地下室里的缝隙,一寸一寸欲探入其中。迷迷糊糊,她背后团扇的影子笼上一层灰色的晕,模糊了红与白之间的差异。而他们就站在这不明朗的家徽之下,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他轻轻放下自己的手,看着喘着气的她,伸手撩起她长而黑的发。
“你的头发长长了。”
“只要不是谢顶,头发总会长长的。”她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你变了。”
“是人总会变的。”
“明天我们会死,即使是这样你还要瞒着我么?”
她一怔,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直截了当指出:“你还有什么计划吧。”
迎上他的视线:“你多虑了。”
“你知道么?如果你想要骗人或者隐瞒什么的话,你通常会看着我的眼睛,用像刚才那样很坦白的口气对我说。”边撩拨她长而柔的发,他这么说,“如果你想骗我,你最好不要这样欲盖弥彰。”
她后退一步,身子就靠上背后的墙:“你……饶了我吧……咳咳……”不由自主她又咳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你的计划不会搭上佐助吧?”威胁力十足的语气。
她还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无路可去,于是只能苦笑道:“我为你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吗?你又何必如此逼我。”
“还不够。”他毫不含糊。
“什么?”
“钦,我累了。”他垂睫,“我们能不能停止这种猜心的游戏?”
她后背贴上了墙,已无处可退,双眼投于地面,她淡淡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我。”
他的口气有点严厉,是她很少听见的,不得已的抬起头,她一边咳一边苦笑:“你……咳咳……现在对我用‘月读’么?咳咳……”
心头突然燃起一片怒火,一手撑在她的耳边,他冷冷道:“我对你怀有愧疚,但并不代表我会失去判断力。不要惹我生气,告诉我真相!”
“真相?”她笑,流进嘴的血混着苦涩的味道,“那么我们来交换如何?呵呵……真相。”
以手按在他的胸口,她任由嘴角的血向下流淌:“那么先告诉我你瞒着我的真相吧,如何?”
他懵住了。
“怎样?”她不再逃避,向他贴近,她凑近他的耳朵,“我们来交换吧,你向我隐藏的真相……”
然后,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
这一次,她不再逃避,纵容月光将她脸庞照亮。
他怔忡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怒火被痛苦压抑住,撑在墙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
“我们还是都不要说吧。”按在他跳动心脏处的手缓缓收下,暖意失陷,手掌再度归于冰冷,她还是笑,边笑边咳出了血。
是不是月光太迷离了?为什么它好像变成了水汽弥漫上她的双眼,片刻她竟看不清他的脸庞。心里混杂的感情究竟是什么?面对沉默不语的他,长久以来,他们彼此隐瞒的东西……
不堪,这是不堪的感觉,这样不堪的自己,这样不堪的他,这样不堪的……一切!
真相,真相在哪里?为什么真相反而带来痛苦,如果虚假能让人安心,为什么要寻求真相?她的世界因为真相一片片的崩溃,连同泪水,它们分解,坠落,流入口里,与血液混合在一起。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给予了她生命,那么还给你,我不稀罕这些东西。
我不稀罕这些东西,还给你!
“你……堕落了。”他终于说,叹道。
“那么,就让我堕落吧。”她闭上眼睛,黑暗无边无界,“请让我堕落吧……不要伸手,这一次不要伸手。”
为什么反而堕落才能让人感到一点点的真实?是因为不堪真实的分量,所以落入很深很深的地方了吗?
“钦……”
“别叫这个名字!”她打断他,双手捂上双耳,“不要喊这个名字!”
“我……”
“你饶了我吧……”她喘着粗重的气,泪水划下脸庞,顺着墙壁,支撑的双腿再也使不上力,一点一点,身子贴着墙滑下,冰冷的岩壁透过单薄衣物侵入肌肤,刻入骨髓。
冷,真是冷。
事实或许真的是铁打的,带着冷金属的味道,坚硬,密度高,可以被打造成各种伤人的致命武器。
她沿着墙落下,跪坐在地上。
这一次他没有扶住她。
陪着她,他在她身边坐下,好像第一次,他将她带入家门,他们彼此靠在宇智波一族的庭院里,看廊前落樱缤纷,看白云蓝天。
此刻阳光化成月光,落樱变成碎银,头顶是一片阴霾的灰暗,他们又肩并肩坐在一起,沉默不语。
心里充满着复杂的感觉,一万句话一万个表情也表述不清,它们只能纠缠填充在胸臆,让他发泄不得,又无法舍弃。
这一夜应该是他与她的最后一夜了吧。
为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就连一句让她安心的话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惹到她伤心了吧。连她的泪他也不敢去擦。
只能伸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存在。
“你会恨我吧。”
“应该是吧。”
“即使明天我们都死了,也还会恨我吗?”
“应该是吧。”
“那就这样吧。”
“你倒不在意。”
“没关系,恨什么的。”他看向,“至少你最后一刻想的会是我。”
“谁会想你,你这个自大狂。”她想挣开他的手却失败。
“我都说了,你要是想骗我的话不要看着我的眼睛那么说。”
“我刚才没有看你眼睛。”
“我看见了。”
“你看错了。”
“我看见了。”
“你看错了。”
……
透隙碎银,光影交织。
并肩无语,终不成眠。
今夜何夜?今夕何夕?
而夜,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