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陷沉思中,乃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她并没有觉察,但这都不重要了。
独自步入屋子,迎向自己的母亲还是那么激动,她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搂住,问东问西,问寒问暖,生怕她再上吊一次。而父亲虽然没有表现地那么夸张,但看着她的眼神也很忐忑,并且似乎很懊悔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贤一”。
是的,母亲,我没事。她一遍一遍地说着,小心的避开葵的“抱头杀”。心中所思所想的念头却只有一个:这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失误!
一定是他的突然出现,以及这几天悠闲的日子让自己放松了警惕,直到路走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他一定是认出我了!
这难道不是显然的么?她可没有站着发呆的习惯,也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记忆的空白。而就在那个时候,宇智波鼬的态度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会取下斗篷给不认识的姑娘披?会关心别人的未婚夫为何突然激动?
更糟糕的是,她有那么一刻几乎喊出了他的名字,而他居然会没什么反应?
所以,宇智波鼬,你已经用写轮眼确认过了吧。
她扶额——失误,真是致命的失误,伊贺钦!
伊贺……钦?
突然间冒上心头的这个名字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默默地,她在自己的屋内坐下,母亲担心的声音渐渐息下,黑暗中一片寂静。循着月光,她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脸庞。回看自己的这个女孩子还是那么陌生。她有着鹅蛋脸与并不出挑的五官,唯有那双冰蓝的眼睛,透露着与她脸庞不太相称的光彩。好似因为了它的存在,这个女孩子有了一种沉静的味道。
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对自己轻声说着:所以你不是伊贺钦了,你也不再是源有惜,她们的事情你已经都做完了。现在你只要是唐泽泉就好了不是吗?
而这张干净又带了几分天真的脸庞除了眼神之外,与之前的自己毫无相似可言。他到底通过什么方式把她认出来的?就算认出来了……
抚在脸庞的手轻轻地放下。
是了,就算认出来了,他也没有采取行动不是么?
不,这是他的素来行事习惯。
不管他打算怎么做,除非有必要当机立断,否则一定会想好对策,之后再一步一步的逼近目标。这是宇智波鼬的习惯,很不幸,在他养成这个习惯的过程中,她还教给了他很多改进方法。
观察、分析、制定策略……她揉着太阳穴,那么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会继续装作不认识自己而放弃,还是打算回去想好对策进一步的行动?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她坐下又站起,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坐下,又站起。
她再度看向镜中的女孩子。冷静,伊贺钦,分析然后思考。
事到如今,即使是相会了又如何呢?应该没有什么好叙旧的,过去的那些大部分都是恩怨史而已。既然已经骂过了,说过了,就没有必要反反复复再与他回顾了吧。就算先前一心一意想复仇,如今也一次性的复仇痛快了啊。
没错,那已经算是最为彻底的决裂了吧,她已经用实际行动让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了,不是吗?——哪怕是死,她也没办法跟他在一起!
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度相聚,即使是不小心碰见了,即使被他认出来,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必要了吧——宇智波鼬会这样想吧。他……会那样想吗?
她再度在梳妆台前坐下,翻腾的思绪让她精疲力尽,于是在镜子前她趴了下来,脑袋埋在双臂间。
到底在紧张些什么,明明对方没有任何的表示吧,所以,大概,会放弃的吧……那个男人。
毕竟,他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过继术没有了,复仇也结束了,她骂过他了,不管他接不接受,反正一切都已经定局了。在意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脸庞深埋双臂间,她闭上眼睛。
是了,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阳光洒入窗台,她在晨曦中醒来。温柔的风轻轻抚过她的脸庞,透着香草的气息,生气勃勃。她起床,推开窗户让春意涌入,蓝天无暇得万里无云,柳枝柔软地飘荡在风中,不远处的桃枝上还立着……立着……一只乌鸦。
她在春日阳光里站了一会儿。
乌鸦灰黑色的瞳仁盯着她,一眨不眨。
她的视线从树枝上移开,又瞥见父亲作坊的屋檐上,立着第二只乌鸦,它的黑瞳依然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接着她又发现了第三只、第四只……一共八只乌鸦,每一只都盯着自己,呈包围之势。
她默默地把窗关上。
然后,打开了案头的记事簿。
*
当火空黑夏单手叉腰,一手捏着情报函看,又沉默不语超过十几秒的时候,她知道基本上情况要糟。
于是某位“暗部前部长兼现任资深顾问”淡定地喝着稀粥,吃着腌菜(稻之村边陲简易小饭店特供),等着看她这一次怎么爆发。
从目前状况来判断,大概是宇智波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起来,这一次微服出使水之国的队伍非常简单:由暗部三队队长(火空黑夏)与策略部队队长(宇智波鼬)作为护卫,休念照顾她的日常。于是守夜的工作就交由这两人来轮流。照理说昨夜应该由宇智波鼬来守夜,他会在稻之村附近环游一圈,确认周边没有问题之后,再回来守夜。但是,等她打着呵欠跟火空黑夏道早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接着出现的联络乌鸦几乎是被火空黑夏利落地从半空斩落的。那张情报函就飘飘荡荡落到了她的手里。
于是某位三队队长打开情报函之后,足足盯着一行小字看了一分多钟。
然后她手中的纸片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化为了一团齑粉,随风飘逝。
“老大,我们的路线临时改变一下。据你的策略队队长说他有‘急务,亟待解决’。”剑士的嘴角流露一抹诡异到极点,冷冽到极点,充满恶意到极点的笑,“既然如此,怎么能让他独自面对又‘自行定夺’呢?怎么说这事都紧要到让他可以擅自做决定不给你守夜。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要事。”
她单手一挥,九皇清啸一声飞上天空。看着巨大的鹰向某个方向飞去,顾问大人叹了一口气。看来连续两天没睡让她心情更加恶劣了,这恐怕是见面就要打的节奏了。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鼬?什么事紧急到让你都来不及回来跟我亲口解释一下?
*
唐泽泉步出门的时候,树枝上已经站满了乌鸦。在屋外扫地的葵想要用扫帚把站在自家门牌上的乌鸦挥走,但那一两只乌鸦不过是挥着翅膀扑腾了几下,落了几片羽毛又挑了近处立好。
葵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感叹了一声:“真是怪事了!今天我们家怎么跑来那么多乌鸦,赶也赶不走!啊,小泉,已经醒了吗?”在看见自己女儿的第一眼时,唐泽葵就把乌鸦抛到了脑后,露出了笑容,“今天也没有事,你去玩吧。”
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女儿竟是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身前,然后深深给她鞠了一躬:“谢谢你,母亲。”这些日子承蒙照顾了。她的手中拿了一本簿子,是她平日经常写的笔记。
葵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小泉,这是怎么了?要出门办事吗?”
“没什么,随意走走而已。”女子还是用红绳扎着马尾,一生淡绿的牡丹简易收腰裙衬得她的双眸越发的蓝。
就是这双特别的蓝眸让葵时常感到费解,她不确定地应了一声:“哦,那么,你自己小心一点。”无论如何,唐泽葵想着,还是尽快地给小泉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免得她想起贤一又伤心,自己一个人独处久了又闷坏了。
告别了“母亲”葵之后,唐泽泉又想向父亲告别,却见他并不在自己的铁器坊里面,而墙上的黑泽刀也不见了。她眉梢扬起,难不成又找贤一晦气去了?这样的离别倒也干净。她走到铁器台,找出父亲的账本,蘸了墨,原本想写几句感谢与道别的话,等落笔后自己念了三遍,倒更像是暗部报告书的样子。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步出屋子,眼前的乌鸦同时向她侧首看来,而她已经懒得去数。
走到最近一棵柳树前,她抬头看向满树枝的乌鸦,淡然道:“既然来了,打算要做什么就干脆一点吧。”
一只乌鸦轻盈地落在她的肩头,黑色的瞳仁看向她的时候,她只觉眼前一晃出现一副村外的画面。那是一块林中绿地,开遍了稻之村周围随处可见的粉色小花。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觉得我们有见面的必要。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然而眼前的乌鸦没有一只挪动一寸,所有的鸟儿都紧紧盯着她沉默不语。
“回去吧。”衣袖下,她的手掌不自觉握紧,“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探讨的。”
乌鸦伏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她沉吟了片刻,轻轻道:“好吧。”
周围的数十只乌鸦同时拍腾起翅膀飞向天空,黑色的羽毛在蓝天划过。她抬头去看一头的艳阳,想着他到底还要跟她说些什么?追随乌鸦飞去的方向,她缓步走去。
回想过去的这么多年,似乎与他的见面都是她安抚他的多。
在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深藏着许多的情绪,唯有她才会一一察觉,照顾他的心情。是了,过去的很多年,只要是与他的见面,她总是这样跟着他的信使边走边揣测着:见面的他会是怎么样的,这一次的他是焦虑、无奈、愠怒还是平静的?
你总是很难拒绝宇智波鼬的邀请,否则他会不请自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爷爷说得没有错,她总是被某个人吃得死死的,即使没有了过继术。
不过这一次的会面她并不会再照顾他的情绪了,她会做最后的尝试。把自己手里对于木叶的暗部所有建议以及部分据点的秘密交给他之后,她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是的,或许他只是找她询问关于暗部的一些事情的。应该是这样的吧。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力的笑。
若真是这样为何又要向父母道别呢?
你可真是自相矛盾,伊贺钦……
这条路昨天也是这样的走过的。她看着小溪沿岸的风景自嘲地想着。似乎自己与男孩子的缘分只有不停地跟着他们走来走去,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不,下文还在继续。
她看着沿岸边的绿色小草,在小溪边定定站了一会儿,于是所有的乌鸦也从天落下降临在她身前身侧身后,它们围绕着她,巴巴看着她。她的嘴角流露一丝笑意:“我没想跳下去,这溪水的深度也淹不死人吧。”
肩膀上的乌鸦黑色的瞳仁又盯向她。她会意地道:“我也没有迷路,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总行吧。”她蹲下,打量着溪水里自己不甚清晰的倒影,不由自主地注意到落在耳边的那一缕发。
回忆一下唐泽泉的外貌,她的长相应该是比曾经的自己更加清纯明亮的。可惜自从她来到这个身体后就毁坏了原本的那种单纯气质,于是鹅蛋的脸庞上少了点生气,多了很多沉静——伊贺钦,你到了哪里都不会变得漂亮吧。而现在,鬓旁的这一缕发大概是她的最大败笔,暗部的绳结绑起一头柔顺的长发,倒像是个武者的打扮。要是有一把太刀插在腰边就更妙了,小泉姑娘的身姿倒是有几分英气的。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
乌鸦们继续沉默地盯着她。
她恶作剧意味地看着它们,然后在小溪边坐下了。说起来,要比耐心的话,她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将头上的绳结拆开,放下一头的发,她尝试着是不是能把最后那一缕发也绑到绳结里面,这样她的左耳就不会被落发蹭得痒痒的。然而试了好几次,直到她双臂发酸都没法把它收入进去,可能是在打绳结的时候她的手没法很好将发都抓住了,总是会在缠绕绳子的时候不小心抓漏了一把。
真是无奈啊!谁让策略部的那些大人们从来都不关心一个女孩的小小心思呢?谁让男孩子们关心的永远只是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呢?成长,成为暗部,潜伏,提供情报,真是无聊啊!女孩子啊,才不应该总是关心这样的事情吧!否则现在就会变得像我一样,连一根头绳都不知道要怎么用,只会绑一个马尾,还总是没法照顾到那最后的一缕……
手指被人握住了。
她的身子僵住。
溪水里倒映出一个高挑的人影。他站在她的背后,握住她的手,挽住她一头柔软的发,温暖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撩起那最后一缕落下的发,归拢入脑后的马尾。
红色的发绳滑过她的手指,他帮助她让红绳一圈一圈缠绕,缠绕,缠绕……
她的脸庞热了起来,手指也变得僵硬。但没有关系,背后人的手指灵巧的拨动着她的,带动着她绕出双曲的样子,又将红绳的另一头在双曲环中穿过,绕紧,绕紧后又弯成曲状,穿过……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束缚,被缠绕,被温柔地握住。
长长的发被稳妥地扎在脑后,再没有一缕的落发。她想要放下手,却被人握住,溪水中的人紧贴在她身后,他俯下身,蹲下,跪下,双手不知何时缠绕住她的手指,落到她的腰际,落到她的腹前,她想要挣脱他,却一如既往的收效甚微……
熟悉的气息落在脸侧,从背后他将她抱入怀里。
微风吹来,却吹不散在她脸庞蒸腾出的热度。
天上落下些许小小的柳絮,好像柔软的羽毛,好像他温柔的气息贴在自己的肌肤。
“你……”一时间她失语。
搂住她的手臂却越发的收紧,微微颤抖着。
似乎怕她随时会挣脱。
“你……”
怀里的簿子落下,在青翠的草地上滚落了几圈,落入小溪,随波飘走。
她却未想起要去捡。
“你……”
他的发随风抚上她的颈,小溪里的倒影里,他们的身影融合到了一起,光与影彼此交织,纠缠不清。
她既想束手就擒又想拼力挣脱。
为何自己总是照顾他情绪的那一个?
为何最后要妥协的总会是自己?
为何总是被他缠绕住,无论是过继术还是发上的那一根红绳?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轻轻吻上她的脸庞。
“钦,跟我回去吧……”
温柔的细语轻擦过她的耳畔,他的气息如一张网,将她缠绕其中。
挣扎已无用。
(别间记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