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扑灭一豆残灯。
即使没有烛光,这里的夜晚仍然渗透着惶惑的光芒,屋外的炫目招牌亮得吓人,夜空也被染紫。在半明半暗中,镜里的人用超脱于一切的淡然看向镜外世界。
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的,伊贺钦想。
她从来未曾注意过的样子。
在半明半暗中,微弱烛光里女孩坐着,一切尽收眼底,惊讶、惶恐、不甘、迷茫……这会不会是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
曾经的自己现在看来变得好远。
而面前的人还在黑夜中挣扎。
“当初鼬跟我说过,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不在我身边可以去找火空,因为她是将你从大蛇丸手上救下的!”
“也只有在木叶他才能这么说了。”她听见自己用冰冷的口气说着,“并且他个人判断,火空暂时不会伤你性命。只要她不知道你已不是我的话,她仍会尽心尽力。一旦你出了木叶他自然时刻盯着火空。当初你出走的时候,我才让你令火空跟他保持距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火空做了什么错事?”
错事?她垂首想了想,道:“你不会明白的,关于剑士。”
“剑士……怎么了?”预感到对方接下来会说出很可怕的事实,卓越然本能缩了一缩。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剑士都是战争的遗孤。所谓战争的遗孤就是在战场上失去亲人,而无依无靠的孩子。”
她能理解么?这个世界上最危险无望的那群人。
“何所谓战争遗孤,你可能没有概念。”她注视她,语调清晰,“每次大战后无论是胜方还是败方,国力无疑会遭到重创。特别是诸国之战,除了会夺去大量生命之外,激战之后必有天灾,饥荒、腐尸、瘟疫……等等,光靠战后大伤元气的国家是不能完全承受的。然而紧接着就要开始下一场战役,那么这些孤儿就成了最理想的炮灰。”
“炮灰?”卓越然愣愣望着镜中人。
“难道不是么?这些孩子没有家人,对于忍者国家而言就是承重负担。于是很久前诸国中,特别是小国,出现了这样的风气,那就是让这些孩子在攻城的时候冲锋陷阵。”
“啊!”卓越然睁大眼睛,一脸惊讶。
“虽然在最后一次忍界大战后,各国都杜绝了这样的传统,但之前这样的非人传统一直延续着,毕竟孤儿就是孤儿,没有亲人自然也无人为他们申诉,死了也不会有人痛苦,还能保有正规军的实力。”
“怎么可以……”
“所以战争的遗孤就是这样形成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无法活到成年,或者早早身体有了缺陷,即使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他们的心也变得冰冷毫无感情。火空作为火空黑羽唯一继承人被领养活了下来。这种命运对她来说究竟好还是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至少她还是被人养大了。”卓越然轻轻呢喃。
“作为世上所有剑士中最为卓越绝伦的一位,火空黑羽更像是一个传说,没人真正见过他的样子,或许见到他的人都成了死尸。他性格无常,虽然并不残忍嗜杀无度,但也将人的性命看得很轻。即使是自己收养的弟子,只要看不顺眼也会随时亲手将之结果。对于他认为没有天分的人,他素来是不会怜惜的。”伊贺钦顿了一顿,加重语气,“就这样,火空黑夏不知不觉成为了他唯一的弟子。”
“就她一个人……活下来了?”
“就她一个人。”她点了点头。
“那么……她……现在……”
“你能猜一猜为何火空黑羽没能杀了她么?”伊贺钦平静看她。
没……能?不是……没有?
“因为……她自己逃了出来?”她抱有一丝侥幸。
“你明明猜到,何必自欺欺人?”
卓越然心一沉:“因为她杀了他吧,自己的师父。”
“是不是很奇怪?”伊贺钦讥诮一笑,“当自己认为很可靠的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她烦躁:“你究竟在笑什么!这样的事情也能笑出来,这样在你看来很可笑吗!”
“你又能如何?现在你能回答自己的疑问了么,在你看来火空做了什么错事?”她反问她。
“我不知道!”她忿然答道,“我不知道,你高兴了吧!我只知道她是做错了事情,但她也是受害者,我不觉得她可恨,因为我也是受害者。我只是觉得可悲。你们都很可悲。”
“是因为麻木不仁?”
“是因为你明明知道她是受害者,还能装作没事人那样侃侃而谈,是因为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什么背负错误走下去,却还是冷眼旁观别人的过去,一副你现在又能怎么样的表情。我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你们都放弃了,你们都觉得反正就这个样子,怎么做都无所谓了。”卓越然缓了一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们可怕又可悲。”
可怕又可悲?呵呵,她自嘲笑笑。
“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不知道!我……”
“总而言之,”她并不想听她的道理,打断道,“你现在明白了?鼬这话的意义。”
“他……是认为火空没救了么?”
“他认为她是叛徒。她杀了自己的老师,杀了自己的部下,背叛了水影,现在,她到了木叶成为我的心腹。”伊贺钦的脸上投下琥珀色的月光,变得捉摸不透而不甚明朗,“在他的眼里,她的存在极不稳定,随时都可能危害周围人的性命。”
“所以他是希望将她除去么?”
“不完全是。”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她看着她。
这一次伊贺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还想骗我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很奇怪,卓越然想。
眼前的这个女子明明有很多次的前科,她却仍然不得不对她信服。仿佛有魔力的,这个人,用清淡随意的口气,波澜不兴的眼神说出那些话,谎话也或者真相,都如飞鸟掠空般不着痕迹。
这一次呢?这一次能相信她吗?
“你能猜测一下为什么吗?”
“不,”她摇头,“从很久前起鼬就不主张让火空加入暗部。他似乎知道什么却并不告诉我。他是个聪明的人,就连我也无法让他说出他决定不说的话。”
“会是为了佐助吗?他一直都爱护佐助。”
“不会是那个方向。”
卓越然低下头。
真也或假?
不知道,什么都是未知。
在想什么呢?这样的她,承受过丧失亲人痛苦的她。
救过鼬,将佐助偷偷关在地牢的她。
让她迷茫,教唆她跳崖,企图杀死她和鼬,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的她。
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平白出现救了佐助的她……
这都是她么?
在她平静的表象下,她究竟在想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不明白!既然救了鼬为何又要杀他?既然说要杀佐助又为何要将他偷偷关在牢里?既然说自己并不恨她为何又要让她落下悬崖?既然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作为暗部部长活下去,又为何此刻要救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现在又救了我和佐助……”她听见自己问镜中的她,“这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计划吧。没有跟鼬约定好的计划。”
伊贺钦轻柔一笑:“到了现在你还在提鼬,为什么如此固执的以为我必须是站在他一边?”
“那么你告诉我。为何要冒着风险练那个万象镜,以至于你差点死掉。”她这么问道。
从镜中人的动容中她知道自己问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扬起头,她审视着她,再一次的重复:“告诉我,伊贺钦,为什么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以至于不得不用过继术和他捆绑在一起?”
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落下无数的重音——告诉我,为什么?
奇怪,她想,她的语气应该不算锋利才对。
为何听来有点刺耳?
再一次,她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她。
她注意到镜子外的世界和自己原先经历过的是如此不一样。
在没有烛光的屋子里,坐着褐色双瞳的女孩,她的脸庞透露了惊讶、惶恐、不甘、迷茫等诸多复杂情绪。
另外,她的眉宇间还有她看不懂的平静……
以及,某种能穿透人心的觉察力。
轻柔而不失力度,她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她突然顿悟,也许她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眼睛,看到的比她提起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