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常。
那夜以后,伊贺忍再也不提及任何关于过继术的话题,照例在家里被各式文件掩埋,企图在海量的卷轴中挖出一条生路。
宇智波的退婚消息附在一封给暗部策略部队长的日常书信最后几行,轻描淡写的说明了一些“狗屁不通的原因”(暗部爷爷评语),具体内容和伊贺忍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对此他只是用藏匿奸邪的诡异笑声“哈哈”了几下,揉了揉信纸,随手扔掉。
在批阅工作的时候,伊贺钦也被他拉来帮忙,她惊奇于爷爷的毫不掩饰,那些曾经难以见到的秘术情报现在被不以为意地展现于她眼前,她念他听。暗部讨论决策性问题的时候,她在一边砚墨,被周围一圈叔叔爷爷级人物盯得浑身不自在。
养病的日子无聊而平板的渡过。偶尔会有伙伴们来看看她,只是他们各自忙于学业,更有人从忍者学校提前毕业早早参加了任务,这类访问也越发稀少。现在依梨的白眼练得更加出色,伊藤的手里剑术也进入中忍水平……大家都在进步,唯有她变得比以前更糟糕。
宇智波鼬仿佛人间消失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偶尔看见他的名字出现在爷爷的暗部任务报告上,结果都能以完美来形容。至于他本人,似乎那个夜晚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不敢在爷爷面前提他,也不能自己跑出门去找他,要找的话,她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来看她的伙伴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退婚的消息似乎在木叶引起过一阵小小波澜,不知道被伊贺忍用什么手段狠狠压制住,现在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谈及。
论手段的话,其实伊贺家族的男人也很不靠谱……伊贺钦有时候这么想。
“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看看我的书好了。”
伊贺忍扔下这句话,翻给她几本老旧到能掉下封书线来的古册子,几本能当砖头砸人的沉书本,几卷破破烂烂被虫蛀过的烂卷轴。她接过手,差点被那书卷上散发出的霉味熏倒,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字迹,不由苦笑:《暗杀之策》、《禁术诡术论》、《论诡战》、《忍界编年史》……
“好好的看,过一阵子我会考你。”
“爷爷,你不是说这些东西我不喜欢就不用看……”
“现在不一样了,你真指望宇智波家那小鬼能保你?”
“你不是让我吃定他么?”她撇撇嘴。
“你现在是被人家吃定!清醒点吧,笨丫头。”他摇了摇头,“照你这么天真在他面前什么时候能翻身?下次他再骗你怎么办?哭?就像对你爷爷那样?”他意味深长地问。
她一怔,脸上火烧起来:“那是很少的情况……”而且他向她保证过了,不会再骗她了。这一句,她实在不敢跟城府的爷爷说。
老人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丫头啊,你记得爷爷说过有些事情不是一辈子的吧。”
“爷爷,你别这么说,很吓人的。”
“那又怎么样?这是现实,就算你现在不想,等真的发生的时候怎么办?真的就这样被吓死了吗?”
她嗫嚅几下没有出声。
“钦啊,有些事情是要靠手段的。现在我叫你控制宇智波鼬你做得到吗?你觉得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但很快就会发现眼前的东西根本就不够。”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看你的书吧。你会发现它们很有用,很快……”
她低头,心中被不安填满。
很快……这个词儿在脑袋中晃悠,她费了极大的力气将它挥退。
捧了满怀的书,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听从爷爷的话,认真去看。
只是再怎么集中精神埋首书本,她发现自己都无法真正专心。
她不想按照书上说的那些方法去做。
这些东西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为何更加像午夜电台里连环播放的恐怖故事?那些字里行间透出的凉意,客观到冷静的逻辑,罗列了种种唯独丧失了人性的方法……心中有什么在滋长,好像有毒从这些记叙里缓缓流出,透过她拂过书页的手指,流入心里。越往后看越觉得看不下去。于是她跳过一些残忍片段,专挑一些逻辑分析往下看,几个月后,有些书被整本整本的跳过,她看过得东西在脑海里支离破碎的飘浮,毫无体系章法,似乎看了很多,在伊贺忍的考问后,结果显示,她什么也没看懂。
他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
“你看了那么多书,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一点也回答不出所以然?”
她嘟嘟嘴:“这些书不好看,我不喜欢。”
“哈哈,”伊贺忍大笑一声,“暗部的生存方法本来就不讨喜,所以才有人活腻了想自尽。”
“爷爷,你最近讲话总是耸人听闻……”她不安看着他企图要从他一脸无碍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却失败。
“那你最好习惯。”
她咬咬牙,决定说出心中的疑问:“爷爷……这些是暗部的书,一般人不让看的吧。”
“我孙女不是一般人,所以没关系。”
“可是我看了有什么用呢?这个是暗部的……”
“你爷爷我会让你看没用的东西吗?”打断她,伊贺忍口气变得严肃,“我已经说过了,我在教你生存的法则。”
“可是为什么……”
“暗部有三条生存基本原则,你看过吗?”
“那是暗部……”
“第一条是什么?”
她一愣,缓缓意识过来什么。
“回答我,第一条是什么?”
“是……一切以木叶利益出发。”
“第二条呢?”
“绝对服从火影。”她垂下脑袋乖乖回答。
“没错,记住服从火影,你永远站在火影一边,其他人的话都是狗屁!除非你想陷入权力斗争。”
“第三条呢”
“如果客观情况已不允许自己完成任务,以牺牲为第一选择。”
“这条对你不适用,改一改,”伊贺忍想了想道,“如果客观情况已不允许自己完成目的,找宇智波鼬。”
“爷爷……”
“丫头,你记住了,过继术是双向的,他手里捏着你的命,你手里也捏着他的。必要的时候就利用这一点。你做不了的事情就让他去做。”
她捏紧手中破烂的书本,轻轻说道:“我并不想利用鼬……而且爷爷你不是也会保护我吗?你不是说伊贺家的男人比宇智波家的靠谱很多了……”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丫头,别老让你爷爷我老是重复同一句话。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一辈子的。”
她看着转过身子的老人,手中渗出冷汗,破旧的书沿着手掌向下慢慢滑落,啪嗒,落在地上。
什么在发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滋长,偷偷潜行,一步一步,近了……
她开始跟着紫竹学习一些东西。
这个美丽的姐姐是战场上被带回的遗孤,因为伊贺忍的执意才没有被派去暗杀技术组,而留在了策略部队,作为助手,一直跟随在伊贺忍身边。伊贺钦身体病弱之后,紫竹就过继来照顾她,按照伊贺忍的要求,在家里教她学习各种知识:编写地图,区分□□,了解各国势力,理解忍术效果及原理,等等等等。
好几次她旁敲侧击地问紫竹,为何爷爷突然要她学习这些东西,都没有得到明确答复。也不知道伊贺忍是如何向她交代的,对于宇智波一族特别是宇智波鼬,她有着让人费解的厌恶情绪。
她开始习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那个世界很少有光明,笼罩在一层又一层阴谋编织的荆棘下面,以白骨填补空虚,以鲜血祭奠胜利。
她对忍者有了新的认识,除了荣耀,强悍,坚毅之外还有黑暗,阴谋,牺牲……以及背叛。
自她用短短三个月看完最厚的那本忍书,她勉勉强强通过了伊贺忍的考试。现在她代替了伊贺紫竹实行助理的职责,收集暗部诸位首脑的手卷,以给伊贺忍批复。那些卷轴上是各位队长对某事或者某人的裁决,上面的笔墨代表了不同的颜色,红色代表清除,蓝色代表叛忍,黄色代表失踪,灰色代表间谍。这些人会预先给出一个建议,最后交由伊贺忍与团藏两位暗部首领裁决。
在暗部,朱砂总是消耗得很快。
红色,红色,红色……认识的名字,不认识的名字,渐渐就这么麻木了。
直到有一天自己眼前赫然出现了那个名字:宇智波鼬。
鲜艳的朱红好像在卷轴上开出一朵淌血的花,苍劲有力的笔触勾勒出批复者的名字:团藏。
卷轴从她的手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又弹起想起空洞而又脆弱的声音。
呼吸似乎凝滞在了空气中,她的视野随着卷轴的掉落而掉落,身子却僵硬在原地,无法弯腰无法伸手去捡。
紫竹代替她将卷轴从地上,看了上面的字迹口齿清晰地替她念出里面的内容。
宇智波一族最近的一次秘密集会在未通知木叶的情况下召开,与会人员都为家族精英,参与者是主战的激进派,其中宇智波鼬被推举出委以间谍的重任,以作为家族在木叶暗部的眼线。
卷轴里还给出另外两名作为间谍的人员,团藏给出了一个干脆的批复:杀。
她静静地听着紫竹将一切念完,大脑一片空白。
伊贺忍的回答却是大笑。
这是她从未听见过的笑声,冷酷,漠然,带着冷金属的色调,尖锐而犀利。
“很好!他做的很好。”他点了点头,“丫头,用灰墨把鼬圈出来,其余两个随团藏处理吧。”
爷爷在说什么?她没有听懂。
舌头上长了铅块吗?她说不出一句话。
她木然地看见紫竹将笔按在灰黑色的染料中递给她,却无法伸手去接。
“你在做了吗?”老人敛起笑声问道,“我说把鼬圈出来,其他人都杀了。”
她才如梦初醒,伸手机械抓住递过来的那支笔。
灰色,是间谍的颜色。
怔怔,她盯着木质的笔杆发呆。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想要明白。
“丫头,不要浪费时间,照我说的去做。”爷爷的声音变得严肃。
捏紧笔杆,她终于问出了声:“爷爷,为什么要用灰色?”
“因为他是我的间谍。”
“他是……你的间谍?”她怔怔重复了一遍。
“没错,他答应我作为宇智波家族内的间谍,为策略部提供情报。这件事团藏不清楚,所以我会亲自跟他说明,因此这个小子不会死。我不会让他死。”
“作为爷爷的间谍?”她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着,“可那意味着他会成为宇智波一族的叛徒……”
“那又怎么样?”伊贺忍冷静的反问。
“背叛家族……可是……”她开始觉得晕眩,“他为什么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因为我告诉他,如果他不这么做,我和团藏就会向火影提出发动战争。”
她完全懵住了,似乎调动所有的能力都无法消化短短的这几句话。
“是村子还是家族,他必须作出选择,他也作出了选择。”
“你……你为什么要逼他?”之前退潮一般的情绪开始猛扑,她能听见心中的某个地方在奔腾翻滚,最后汹涌成浪潮激荡在胸口。
“为什么?爷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逼迫他,鼬是无辜的!”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伊贺钦平静地打断她,慢条斯理的说,“如果我没有在宇智波家族的眼线,我们就会彻底失去掌控他们行动的线索,为了掌握主动权,战争就会提前发生,目前局势紧张能作为间谍的只有这个家族中的一员,这是其一;如果争取不到宇智波鼬,就不能纵容他为宇智波家族所用,换言之他就必须死,而由于那个该死的术,这会拖累你,我不能让我的孙女送死,这是其二;最后一个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他愿意。”
“不要拿我做借口!我才不在乎那个术!”她大吼,“这就是暗部所谓的正义吗?建筑在一部分人的牺牲和痛苦上的正义么!这种正义有什么意义呢!”
“哦,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两全办法?”依然平静,他问她。
她愣住。
“我倒也不是非要这么做不可,不过既然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么告诉我,丫头,你的改进方法是什么,我倒是不介意听听?还是说我换个你从没听说过的宇智波,你就会心里好受些?”
她被他的话狠狠的噎住,无法说出一个字。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实在的事却并不容易做,不是吗?”伊贺忍淡漠的笑了笑,“你倒是告诉我,既能保全宇智波家族又能避免战争的完美办法是什么?”
她咬着嘴唇,眼里氤氲出雾气。心中充斥着沸腾的情绪,不甘,强烈的不甘,混杂了痛苦,羞愧,自责,无奈……它们纠结缠绕,直到心里翻江倒海,直到胸口呼吸困难,然而她却无法说出反驳他的话——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没有人能做到两全其美的正义。我能做的只是保全大多数人,你说的正义什么我不了解,我能看到的只有责任。”他说完,由紫竹陪着,起身,离去。
关起的门带进一股冷冽的风将她的泪吹落。
泪珠一滴滴坠落,落在手中的卷轴,渐渐渗了进去。
她呆愣看着被泪打湿的那个名字,终于伸出了手小心把沾染其上的泪拭去。
独自一人,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握紧手中的笔。
将干了墨的笔头重新浸入身边的灰黑色的墨汁,左手扶住不停颤抖的右手,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她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个圈。
擦干脸上的泪,收起卷轴,她离开屋子,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