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坐在悬崖上，看着手中的发带，沉默不语。
抬手按住了耳边的秀发，石兰看着那一个萧索的背影，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抬起了脚，走到了少年的背后。
“我做错了一件事，一件我后悔终生的事。”
听着身后的步伐，少羽也没有转过头，依旧垂着头看着手中之物，声音低沉。
“少羽……”
“石兰，你听我说。”
闭上双眼，眼前却是浮现了少年那双清冷的墨眸，却在下一刻变成了带着浓浓嘲讽的灿金。
内心里涌动的心情是什么？愧疚、后悔、自责、懊恼……太多太多感情纠缠在一起，太过复杂。
“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可不算友好。”睁开双眼，少羽嘴边勾起一抹笑意，双眼尽是怀念之色，“我年少气盛，看到了名剑渊虹，看不惯他拿名剑来烤山鸡，所以就像要去会一会这一个神奇的小孩。”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孩，竟然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毫无意外地，我败了，就连一招也没有挺过去就被他扔了出去，可笑当时的他心心挂念着他的烤山鸡，就算是后来无双鬼来了，也一样是输在他的一招之下，而他自己也因为体弱而晕倒。”
“后来，梁叔认出了渊虹也认出了渊虹的主人是盖聂，然后我们就带着他和盖先生前往镜湖医庄，便是为了去医治他们两个。”
“当时我就在奇怪，这一个小孩到底有着什么样惊天动地的身份，竟然被嬴政的红人，第一剑客带在身边，而且武功还如此高深，卫庄手下四大高手的无双鬼、苍狼王，都败在他之手而毫无还手之力。”
“镜湖医庄一别，我便对他上了心，我先他一步到了墨家机关城，也积极和墨家的各位弟兄打好关系，那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也不过希望能够通过这些人，第一时间得知他到了机关城的消息罢了。”
“如愿以偿的，他终于来了机关城，而我也想方设法地去找他一起玩乐，我始终无法理解一个比我小的小孩怎么就给耐得住寂寞，就像是个迟暮老者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愿动弹。”
“但是很不幸的，快乐的时光并不长，嬴政的人利用鸩羽千夜一举捣毁了整个机关城的水流，而我们几个人，也在端木姑娘的掩护下进入了墨家禁地。在禁地里，因为他我克服了畏高的弱点。”
“后来，因为意外我们分开了，却怎么也没想到，等到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却一切都变了。”
少羽低下头，将脸埋入双掌之中，不让任何人窥探自己此刻懦弱的表情。
“明明分离不到一个时辰，天明他却突然成了冷血之人，成了墨家救命恩人，成了墨家的下一任巨子，得了至毒控魂，还成了小圣贤庄的四当家，后来被阴阳家劫走成了阴阳家的东君，最后……竟然还成了……”
最后的那几个字眼，对于至今的少羽，仍然太过沉重。
少羽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晚听到真相的那一刻，宛若灵魂冻结的冰冷。一直以来将少年放在了心头之上，自然是希望未来少年站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却怎么能够想到原来少年自始自终都不是与自己在一条战线上，甚至可能是……敌人。
就是因为这样的犹豫，就是因为这样片刻的思考，变成了咫尺天涯。
他站在离少年最近的地方，却站在了里少年内心最远之处。
当时他的武力就算不及在场任何人，却也不代表他没有一战之力，明明那个时候就该走过去，明明那个时候就该站在少年的身边，明明那个时候就该为少年鼓劲，明明那个时候……就不该退后一步。
踏出的脚步没有收回的余地。瞬间的退缩，就已是天涯海角。
是秦国第三皇子又如何？是扶澈公子又如何？少年何时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何时以此等身份为荣？何时出声反对过墨家一个又一个的反秦计划？
少年是被墨家承认了的墨家巨子，就算少年未曾开口承认，但是墨家从来都不会在少年的面前避讳反秦的大事，小圣贤庄的三当家张三先生也是竭力反秦的一员，同样没有对少年有过任何的警惕。
而少年，自始自终，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他们这一群反秦势力的任何厌恶之感。
少年从来都将自己置身于局外，如局外之人一般冷静而冷漠。
从来都是他人想要将少年拉入局中，而少年也因为局中之人而甘愿走入陷阱。
他就怎么这么傻？！
他怎么就能因为一个所谓的身份就怀疑天明？！
他不该最清楚少年不争的心境吗！
“我真是一个蠢货！无可救药的混蛋！”少羽握紧拳头，低声怒吼，“我怎么能够怀疑他！怎么可以就这么退缩了！怎么就可以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退缩了！”
在盖于少年并肩作战面对阴阳家与黄金火骑兵之时，他却因为蒙恬的话语而震惊退缩，独留少年一人孤身面对所有。
项氏一族的少主，好一个项氏一族的少主！
“我，根本就是一个窝囊废！！！”
“少羽！”
石兰冲上前去，保住了那站直身体仰天怒吼而泪流满面的少年，不禁也眼眶通红。
曾经女扮男装而成了有间客栈的伙计前往小圣贤庄送饭的他，与那个奇异少年的接触少之又少，然而却是让淡漠的她轻易地就记住了这一个超脱于凡尘的少年。
那是任何人也无法模仿的气质，也是任何人都向往的淡然。战乱纷飞的时代无数人祈求平静，却忘记了内心的平静方为一切的归处。
那一晚，作为救援方，石兰自然早早便潜伏在那里，自然也是将所有的经过看了遍——即看到少年独面敌军的强大，也看到了占据少年之身的帝皇之恐怖。
还有少羽的所有表现。
石兰无法批评少羽的所作所为，因为换做是她，她也无法保证在那一紧张氛围之下，自己是否会有一瞬间的犹豫。换做往日，那一抹犹豫很快便能被坚定接替，然而在那一晚之中，瞬间的犹豫便是无法改变与接替的残酷事实。
但同时，石兰无法否认内心的些许私心。
作为女性，她看得要比少羽细腻，自然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少羽对少年的执着，然而曾与少羽一同在树林间驰骋，并在树林中一同奋战的她，却无法自主地喜欢上眼前这个背负着复国复仇的少年。
先爱上的一方便是输，石兰眼看心爱之人爱着另一个人而心痛，内敛的她却无法轻易将自己的爱意吐露。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石兰的眼中少羽没有做错，但内心告诉着石兰，少羽做错了，她也做错了。
直到最后，石兰也没有说出任何安慰或是批评的话语，他只是紧紧地将此刻嚎啕大哭的少年拥入怀中，与他一同落泪。
“少羽，哭吧。哭完之后，就要坚强起来，因为天明，他还等着你去救他。”
……
少年可以恣意大哭，大人却已经失了肆意痛哭的资格。
伸出手指触碰那苍白的面容，指尖下传来的温度不再是那日的冰冷，却仍旧让盖聂有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从遇见少年的那一刻起，生活便不再是平淡如水，往日的追杀与弑杀不再是黑白的画面，而因少年的旁观而多了一份令人眷念的缤纷。
盖聂的一声可谓平淡无比，除了在鬼谷中的生活，离开了鬼谷的他成了抬手、挥剑、收回的剑客，一身高超剑意让他成了江湖名人，却未能激起他任何的激情。
直至眼前人儿的出现。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盖聂就已经这么觉得。
无论是那个被嬴政藏得严严实实的扶澈公子，还是那个淡漠却纯真如白纸的荆天明，少年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不同，用着自己那一份与众不同的平静走在这一个江湖之中。
却是分外吸引他人的目光。
他自己何曾不是那一个被吸引之人？
失了发带的束缚，墨发垂下，为少年添了几分柔和与虚弱。
苍白的面色不似那一晚的青灰，然而作为第一个抱住了少年的盖聂，却是深深地记住了那一抹代表死亡的色彩。
从前觉得太过遥远的事物突然摆在眼前，那般冲击竟让盖聂头脑一片空白而忘记所有的动作，只知道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儿不让他人夺走。
那一日，如果不是盗跖的一记耳光，或许盖聂真的会抱着少年到天荒地老，从而彻底失去抢救少年的黄金时间。
然而好在盖聂及时醒悟过来，在盗跖的耳光与痛斥中回过神来。
天明，大叔答应你的，就绝对不会食言。
抬手握住少年的小手，缓缓抬起，盖聂用额头抵住那只瘦弱的却是拯救了无数人的小手，在心底默默发誓。
我盖聂付出所有，乃至失去性命，也要将你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