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听到少羽那脱口而出的呼唤,首先有反应的并不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的少年,而是那与他共患难的石兰。
因为是被同一条冰链捆在一起,石兰此刻面对的是一幅墙壁,房间里的东京都是她靠着眼角视线以及耳闻的声响判断出来的。而刻意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听力上的石兰自然不会忽视了少羽那道呼唤,当即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想要看向身后那个房间主人,却是因为太过突然忘了沉稳,让她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少羽的后脑勺上。
动作幅度过大,力道自然也是要比平时的大,石兰闷哼了一声,借着这一撞击好歹是把激动的心绪给压了下去,而少羽却是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住被撞得生疼的脑袋,却是被手臂上捆着的冰链冷得打了个哆嗦。
坐在床榻上发着呆的东皇影被面前的动静唤回了思绪,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也不知是被痛的还是冷得咧牙倒吸冷气的少羽,以及身后那已经回过了头,气息却是在一瞬间紊乱的石兰,不知道面前二人在弄什么花样。
耳朵微微一动,少年猛地转过头看向窗户的方向,有些懊恼地看着刚刚被自己关上了的窗户。敏锐的耳力让他捕捉到了海上那动静的逝去,看样子,那闹得天空秩序混乱的动乱,已经被平复下来了。
双眼微微一闪,少年转过头看向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眯了眯双眼。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加之今晚实在不能被称作平静,自然而然的,少年将面前的二人与窗外已经消了声响的动乱联系在了一起。
是谁敢如此明目壮胆地闯入蜃楼之上?又是为何而来?
少羽的震惊被石兰那一头槌,直接给敲下万丈深渊,把冷静给拉了回来。他看着从床榻上站起的少年,脸上没了刚刚那丰富多彩的表情,而多了不属于这个活泼年龄的冷静。他将自己的视线从面前少年的双眼挪开,转而打量着对方的面容,意料之中却又是失望滴发现,面前的少年,除去那双熟悉的墨眸外,与他记忆中的少年没有任何的相像。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心心念念的少年还躺在墨家根据地里,等着他把药材寻回唤醒。
石兰与天明的接触并不多,而刚刚不理智的动作已经是她最大的惊讶了。与少羽一样,她迅速把冷静寻回,微微侧头而躲开少羽的遮蔽,用眼角去打量那个把他们绑起来的罪魁祸首。
不同于少羽正面直对少年,石兰首先看到的并非是那双熟悉得可怕的双眼,而是少年那一身没多少装饰物的阴阳服饰,不过一眼,石兰便判断出面前的这个人在阴阳家的身份,绝对不低。
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前的这个少年。
蜀山与阴阳家的恩怨极深,而石兰蛰伏在桑海一年以上,便是为了这阴阳家的蜃楼,自然而然,她对阴阳家的底细也是尽可能地打量清楚,世人少见的湘夫人湘君她都调查过,但手头上的资料,却是没有面前这么一号人物。
东皇影并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两个闯入者心底已经积满各种情绪,总算将内心的迷茫收拾干净的少年抬眼看向那同样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思绪的少羽,歪了歪头,他可没有错过对方刚刚的呼喊。
是在叫我吗?
知道了面前的人儿并非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少年,少羽也收敛了所有激动的情绪,紧紧地盯着对方,虽然知道对方是阴阳家人,但终究因为那双双眼以及环绕在少年周遭的清冷,让少羽无法让自己的双眼染上敌意。
而他的身后,石兰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专心致志地找寻着冰链的破绽,以此来摆脱这受困的局面。
“没用的。”
从二人闯入,到二人被绑都没有出声的少年,在二人惊讶之下缓缓开口,陌生的嗓音,却是熟悉得可怕的淡漠。
虽然石兰的动作做得很隐晦,但是作为冰链的主人,少年自然捕捉到了冰链上他人的异动。右手食指微微一勾,惊讶中的二人便发现身上的冰链又紧了些——这是来自少年的警告。
从床榻上站起,一步步走到二人的面前,迎着少羽警戒的目光,少年眼神微微一闪,在少羽疑惑而惊讶的目光下突然蹲下,他身上那显着身份贵重的阴阳家服饰长长的尾摆便垂落在了地上,不过好在房间有下人一直打扫,到时没让那贵重的衣服沾染了尘土。
二人被绑,自然是被迫坐在了地上。而少年的蹲下,则是让自己失去了身高上的压迫,少羽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眼,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并不高大,甚至要比自己矮上一个头。
就像天明那样,并肩而站,他只要轻轻抬起手,便能将手放在少年的头颅上而触碰那柔软的发丝。
“你。”东皇影撑着下巴看着不知道思绪飘去了哪里的少羽,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他怎么也想不通,面前的这个人怎么就三番四次地在自己的面前失神,如果他真的起了杀心的话,面前的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虽然就算对方不走神,在自己的手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刚刚,是在叫我吗?”
也没在意最开始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回应自己的疑问。少年拿着刚刚那脱口而出的称呼回问已经回过神来的少羽,心底不知为何多了些期待。
明明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为何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是。”就算对面前的人生不起敌意,也不代表少羽能够心平气和,终究还是顾忌着面前阴阳家人的身份,少羽那斩钉截铁般的语气谈不上善意,更像是和什么恶心的东西撇清关系的决然,“我叫的,不是你。”
不是你这个害得我心爱人儿昏睡不醒的阴阳家人。
与少羽背靠背的石兰微微睁大了双眼,为的是此刻少羽的冲动。
此刻他们被人绑在这里,变成了砧上鱼肉,只带屠夫拿刀待斩。少羽这样的冲动话语,如果不小心惹怒了对方,他们可讨不了好吃,甚至会让今晚的计划功亏一篑。
虽然眼前的情况也离失败没什么两样了。
“哦,是吗。”
丝毫没有因为面前人那透着淡淡厌恶的语气而被打击,东皇影挑了挑眉,双腿用力便直接站起,他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居高临下,那双刚刚有了点温度的墨眸,再次恢复了毫无人气的冰冷深渊。
转身朝着床榻走去,手却是抬起。就在少羽以为对方恼羞成怒的时候,却是惊讶地发现,在一阵咔嚓声中,捆绑在他与石兰身上的冰链碎成冰晶而消失,如若不是手臂上海残留着被捆绑的痕迹,以及那不散的寒气,根本就看不出来前一瞬间他们还是链下囚犯。
得到了自由,二人立刻一跃而起,却是理智地选择了戒备的动作,而没有急躁地攻向那背对着他们的少年的背影。诚然,在战斗中轻易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是件愚蠢的事情,然而如若不是对自己的实力信心十足,又有谁会做出这般的傻事?
“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
背对着二人的少年站定在床榻前,转过身而看向身后的二人。看清楚了少年的正面,手握匕首的石兰和握拳警戒的少羽不由自主地流下一滴冷汗,那个把背影暴露给他们的少年的手上,赫然凝结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冰晶,那违反了着晚夏夜晚而出现的冰晶,自然不会如它美丽的外表那样毫无危险。就算年幼就算武功并不高深,二人仍旧能过感受到来自那小小冰晶中的迫人威胁。
如果他们刚刚趁机攻向少年的话……无疑,此刻地上必然会有他们二人余温未散的尸体。
抬起的右手五指缓缓收拢,悬浮在手心上的冰晶便化为一阵寒气而被收入体内,少年垂眸看着张开的空无一物的右手手心,也没再去给这两个闯入者正眼。
“我本以为,如此鲁莽闯入蜃楼者,该是头脑简单的蠢货。”淡淡吐出让少羽额头青筋一跳的话语,少年放下右手让其自然在身侧垂放,终于抬眼看向面前的二人,“不过,现在该为你们的谨慎鼓掌。”
“如果你们刚刚真要攻击,我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也就没有了从前那繁乱的枷锁,无论是来自嬴政的,还是那些促使他离开嬴政的人的,缺了记忆的枷锁而随意谈论生死的东皇影,无疑不再是从前那个束手束脚的少年。若有人威胁其性命,他自然便是先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感受到来自少年身上那冰冷的杀意,少羽的拳头颤抖了下,却是被主人又一次用力地握紧。少羽直直看向面前的人儿,双眼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冷酷话语而又丝毫的动摇。
“哼,我可不是什么卑鄙小人,可不会做什么暗箭伤人的事情。”少羽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双眼中的坚定光芒光彩夺目,“而你在开始的时候,也没有伤害我和石兰,我自然不会乘人之危。”
与他并肩而站的石兰没有说话,却是点头赞同少羽的话语。
东皇影微微睁大双眼,“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很可笑。”
少羽一噎,“哪里可笑了?!”
“哪里都可笑。”东皇影双眼淡淡,少羽却硬是在里面看到了一点鄙视——那是对他的鄙视,“卑鄙小人?暗箭伤人?乘人之危?不知名的闯入者,你要知道,你这种光明磊落的做法,只会让你死得更早。”
少羽额上青筋一跳,这种熟悉的被歪理噎得无话可说的熟悉是什么东西?!还有正常人听到这种豪言壮志,不该说是少年英雄或者称赞他光明磊落吗?怎么落到面前的人身上就成了英年早逝傻子一个了?!
毫不在意对方脸上纠结的表情,东皇影垂眸而语气淡漠,“战斗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光明和卑鄙。在战斗之中,你要做的永远都只有一件事,赢,更准确地说,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面对强敌,只知道直面应战,谈所谓的光明磊落,赢所谓的名声,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罢了。”
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所改写,如果不留下一条命,就算名声再好,最后还不是被人用笔墨轻易抹去?
少年从来都不知善不知恶,他所谓的善恶是非观,都是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之上,如若有人威胁他的性命,用尽一切办法,他都会让自己安然生存。
宛如一个恶咒一般。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少年的耳边一直都萦绕着这样的话语——活着,活下去。
如若不是极端情况之下,少年绝不会轻易寻死,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口头心上的轻生从来都没有实现过,因为心底最深处有人一直紧紧拽着他,不让他堕入黑暗沉眠之下。
荆天明的记忆有太多沉重的记忆,所以才会轻易被那轻生绝望蒙蔽了双眼,然而此刻的东皇影没了那沉重的枷锁,没了压抑,本性自然流露,也让那不同于常人的观念暴露出来。
抬手将一缕垂落的发丝顺到耳廓后,少年抬眼看着满眼震惊而透着厌恶与无措的少羽,内心不知有谁暗叹了一口气。
没有经历过硝烟与死亡的打磨,温室中的花儿又怎能了解残酷下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