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踏入桑海的那一刻起,就没见多少日的安宁。
尽管先前因为突袭蜃楼而与流沙放弃前嫌,达成合作,但那是理智之下的疯狂,同时也是张良调和下的结果。
盗跖被抓入噬牙狱已有七天之久。
虽然明白帝国为了从盗跖身上得到墨家等反秦势力的信息,短时间内性命无忧。
但那终究是敌人的囚牢,又有谁会知道帝国的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丧心病狂的动作呢。
所以,即使从蜃楼上负伤归来,修养的这七天中,墨家从未停止过计划的商讨。
噬牙狱,由姜太公的奇门遁甲之术所建。姜太公为武王伐纣前,修建了这座军事基地,为了以防伐纣失败,这里可用作最后御敌的堡垒。后来,齐桓公将其改变为关押拥有异术的戎狄蛮族的监狱,改名为噬牙狱。而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这里成为秦国的监狱[1]。
先不提噬牙狱的千变万化,单是它的地理位置也是一大谜题。
为了保证营救行动的顺利进行,赶入赴险的人数量要少而精,实力强大的同时,也要配合默契,能做到一击必中。
然而,满足这两条要求的,能够确保营救行动的进行的其中一人,面对墨家的邀约,却是嘲讽一笑。
“凭什么?”
海风之下,苍白发丝随风飘舞。
面朝大海,听着盖聂的话,卫庄勾唇一笑,脸上是慢慢的嘲讽。
“不过是个盗贼罢了。”
“卫庄!你别欺人太甚!”没等盖聂的回话,一旁的大铁锤已经耐不住怒火,“要不是因为小跖好心殿后,你以为那只大白鸟还能站在这里好生潇洒吗?!”
峭壁树枝上,被指名的大白鸟挑眉,满脸的不在意,“我可没说过要殿后。”
倒不如说,如果不是墨家事多,偏要让一个计划之外的人登上了白凤凰,或许也就没有今日这般争端了。
“你!”
“大铁锤。”高渐离抬手挡下一脸怒气的大铁锤,“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啊!”大铁锤握紧拳头,“你看看这群人!我就说了这些人压根就没什么心!与其找他们还不如我和盖聂过去!”
“胡闹!”班大师呵斥道,“大铁锤,就你这功夫,还想添乱不成?”
大铁锤的雷神锤是极其霸道的武功,在荒山野岭的宽阔区域中才能最大施展其威力,但在密林之中与密室之中,雷神锤不单没能发挥百分百的实力,甚至还会伤及自身,甚至友方。
“我,我就是看不惯这群家伙!”大铁锤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短处,但面对这群简直不讲人命放在人眼,甚至还是毁了机关城的罪魁祸首,脾气暴躁的他又怎能忍受呢?
“哎哟,什么时候我们需要你来看我们了?”赤练抚摸着缠绕在腰间的蛇头,斜眼嗤笑,“自己没实力被抓了进去,还要让我们的首领去帮忙?啧啧,墨家啊墨家……”
话语止于嘴角的讽笑,却是显而易见的轻视。
虽求于人,但并非是一味忍耐。
有寒气在弥漫,凝结空中的水汽。
阴影中有寒光闪过,嘶嘶声作响。
“师哥。”
站立于对峙两方的中央,却似是独立于外。卫庄抱着怀中鲨齿,任由苍白发丝飞舞,却掩不住嘴角那一抹讽笑。
“你又意下如何?”
站于卫庄三步之遥,同面朝大海的盖聂握着木剑,脸上并未因卫庄的讽刺而流露任何的表情。
“一人之命,重如泰山。”
“弱者,何谈性命。”卫庄嗤笑,“靠他人之力而存活,也不过是仰人鼻息罢了。”
盖聂沉声回道,“天下之为天下,便是众人之天下。”
卫庄仰头大笑,“师哥,所以我才讨厌你啊!你这些无用的仁义,哪里配得上手中的利剑!”
“剑客,就该以剑问道!”
刷——
猩红与深蓝碰撞,无需拔剑,周身的气势便是他们的手中之剑。
强强碰撞,即使不过是简单的试探,然升腾的气势与余威,仍然周围的人经不住退后一步,以躲开那太过锋利的气场。
剑,利当先。
伤人伤友更伤己。
刷——
翅膀扑腾的声响在这寂静之下尤为明显。
早在对峙之时,周围的鸟雀便已展翅高飞,而远离这极度危险的区域。
而如今,一只与众不同的鸟,却是迎着锐气,一点点地飞向了这个是非之地。
班大师重重地喘了口气,连忙看了过去,却是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只墨家的机关鸟。
“是传信机关鸟!”
关乎到机关一事,自身武力不强的班大师硬是把挡在面前的大铁锤挤开,跑到栏杆前伸出手臂,让这只来得时机不对,却又恰好无比的机关鸟停在自己的手臂上。
在机关鸟接近前,对峙中心的二人便已收起了自己周身的气势。卫庄看着那天边红点,终究又是留下了一声嗤笑。
“师哥,这个样子的你,才有点像样啊。”
事端磨炼的从来不是稚童。
哪怕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大事之下,仍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
这短短的一个月中,那个曾以天下大义为名的仁慈剑客,何时会有如今这边锐利的剑气?
如若是一个月前的盖聂,怎会如此轻易地拔出心中那把利剑?
木剑,钝剑。
利剑,神兵。
评价一个剑客的从来不是他手中的那一把利剑。
如若心中无剑,如若心中之剑未曾开刃,哪怕得了神兵利刃,这人也不配成为剑客。
然只有心中有剑,即使手中不过木剑,仍是令人闻风丧胆而避其锋芒的真正的剑客。
何为剑客?
剑为剑客。
双眼中仍是不变的沉稳,盖聂望着面前的汪洋大海,却似是要突破了面前的一片蔚蓝,看向那个越行越远的少年。
天下大义仍存于心中。
然而,却早已失了第一位置。
“什么?!”
怒吼声撕破了还未散去的压抑,一旁抚摸着腰间赤练蛇的赤练差点没捏碎了自己的宝贝,美目立刻不满地瞪向了那咋咋呼呼的班大师。
“老头,叨叨什么呢!”
离得最近的大铁锤揉了揉耳朵,一脸疑惑,“班大师?”
班大师的机关手就像是少了个部件,颤抖个不停,连同他整个身子也应激动而发颤。
“喂!班老头!”
班大师缓缓转过身,即使颤抖个不停,他的手仍旧紧紧地握着那一根再一次带来了震惊消息的竹简。
“天明……”
一派沉静的盖聂猛地转过了头,暗沉的双眸迸发锐利的光芒。
“天明,他又出事了!!!!”
……
阿嚏——
鼻头一痒,只来得及捂住口鼻,一个喷嚏就已经打出,整个身躯甚至被这个小小的喷嚏带着身体前倾。
一只手扶住了不稳的肩膀,带着带着清香的手帕温柔又不失力度地挤开了天明的手,为他擦拭脸庞。
带着天明停下脚步,嬴政细细给天明擦净指缝,似是担忧地问道,“感冒了?”
“……明知故问。”没有拒绝嬴政的动作,天明收回了被人把玩的手。
“看来,是澈儿的友人们都收到了消息啊。”嬴政将手帕随意地塞入怀中,继续带着天明行走在繁杂的街道之上,“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有了装扮成普通鸟雀的机关鸟的传送,也差不多该是这个时候得到消息了。
可惜,哪怕得到了消息,也不过又是一个无用功罢了。
搂着怀中的少年,嬴政似是无意地环顾着四周,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澈儿啊,现在父皇的身边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可要好好保护好父皇我啊。】
天明眉头一抽,【既然想要人保护,为什么要撤下影密卫?】
在有间客栈里饱餐一顿后,嬴政便不再停留,而是以“好久不见要好好亲热”为名,带着天明走上了桑海的街道上,似要一番游玩。
未曾将自己的肖像公布于天下的嬴政哪怕行走在街道之上,也没有人知道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竟是统一六国的秦始皇。
更不用说,深得其道的嬴政完美地调整着自己的周身氛围,如一个普通的贵公子,缓缓地行走在街道上,旁人见了,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哪家的俊公子”,便转身遗忘。
帝国上下,权贵之中,也就嬴政一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道之上,甚至撇除了影密卫的保护,而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哪怕是那些廉政清官,又有谁会敢一人出门而不带任何的亲卫?
嬴政从小贩手上买来一根冰糖葫芦,塞给了天明,脸上宠爱之意不言而喻,【澈儿一人,足矣。】
纠结地看着手里小孩子分外喜欢的冰糖葫芦,天明转了转竹签,并没有一口咬下。
【不怕我反水?】
【自然不会。】嬴政眯眼,【你我性命已经连成一体,澈儿又怎么会舍得让父皇受伤呢?】
眼神一动,天明看向自己的手腕,其上的皮肤掩不住皮下青紫的血管。
滚烫的鲜血仍在体内流淌,然而那些鲜血又有多少是温热的鲜红?
【……当初,你为什么要给我施下‘控魂’?】
再多的恐惧也会被时间沉淀,更何况是被迫与恐惧之人待在一起。
缓缓平复了心中的各种情绪,在没有任何的威胁与碰撞之下,天明抬头看向身侧这个与自己牵扯众多的男子,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便是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困扰了他十几年的疑惑。
【只是因为想要控制我?】
【控魂】由苗疆蛊毒改造而来。
最初的【控魂】毒力蛮横,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所有意志,而将其制成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控魂】每流入一名毒师手中,因其的不定性,又会发展出更多的无知的毒性与表现。
也是因为如此,【控魂】才被成为无解之毒。
而下于他体内的【控魂】同样也有着控制躯体的作用,甚至在嬴政的改造之下,甚至有了移魂之效。
而如今,再一次从嬴政的口中得来了那不可能的话语,天明再难掩心中的惊讶,而看向这个撇去了一身邪魅之气,在灿烂阳光下当着个温和兄长的男子。
没有被天明突然的问题惊到,嬴政把他手中的冰糖葫芦拿回,咬下了一口酸甜糖果。
【最初,自然是要控制你的。】
用舌尖将第二颗山楂推至顶尖,嬴政微微一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颗糖果塞入到了天明的口中。
【毕竟,当时的澈儿那么脆弱,不好好管教的话,指不定哪一天就自我了结了,不是吗。】
被投喂的天明下意识地舔了舔那层糖衣,并没有反驳嬴政的话。
是啊。
那个时候,孤掷一注的他在再次看到嬴政的那一刻,心中哪里还有什么生存的欲、望?
的确,当初如若没有嬴政的【控魂】,或许他早就已经死在了绝望之中。
一个人想死,哪怕在重重监护之下,也无法阻止他走向死亡。
或许他人眼中,至毒【控魂】毁了天明的一生。
然而,时至今日,摊开说明,两人却心知,彼时唯有【控魂】,才能救活万念俱灰的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