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据地的兵荒马乱,是意料之中的事。
早在惊讶地吼出了那则消息后,班大师就已经能够预见到之后的各种混乱。
诚然,如他所料,天明的又一次“出事”,造成的结果无疑是惊天动地的。
平日里该是最冷静的盖聂激起一波又一波骇人的剑气,而平日里该是最冷酷的高渐离,也同样发起了冰冷刺骨的寒气。
平日里最冷静、最冷酷的人,此刻成为了最暴躁、最冲动的人,平日里最冲动的人,反倒成为了此刻最冷静的人。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最后动用了武力,几乎要毁了一片天后,他们总算在墨家据地毁于一旦之前,将这几个人给劝了下来。
他们也知道,这点冷静也不过是暂时的,那比强制性压下去的暴躁,终会如火山一般猛地爆发出来。
然而,在这种局势之下,贸然走入桑海之中,也只能徒增烦恼,更可能会给天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与卫庄激战的盖聂,才能在班大师的劝阻中面前更冷静下来。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们安置好冲动的几人,还没等收拾好因激斗而一片狼藉的据地,那个让他们陷入了一片混乱中的中心人物,却是抢先一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来到了墨家之前。
天明看了眼缺了半边的门槛,又看了眼地上的败叶枯枝,再看看那边拦腰截断的树干,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是遭贼了?还是有人攻打进来了?
天明摸了摸门框上的断口,心下却是忍不住苦笑一声。
怎么说,虽然已经料到了众人接到消息后的剧烈反应,但是这么一个狼藉场面……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想起临别前,嬴政嘴角那抹邪魅,天明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底的惊讶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他……可能还是小看了这个连锁反应。
心下这么思索着,天明脚下轻轻一点,便是在一步之中踏出大段距离。
重遇嬴政,有个好处,便是又能随意地使用着体内的所有内力,而不用担心任何的不妥。
悄声前来的天明借着脚下轻功,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守卫视野。
白天之下,被换了一身素色白衣,该是最显眼的存在,却愣是没有惊动任何的人。
白色的衣角在山野间若隐若现,在他人看来之时,又已经悄然消失在了阳光之下。
就这样,本着悄悄来悄悄走的天明终于来到了门前,纵使他仍然像来时一般,敛下周身所有的气息,但再也没有隐藏自己身影的他,却是躲不过他人敏锐的眼神。
那边,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勉强稳住了理智的盖聂抱着木剑坐于屋前空地,冰冷的双眼本是注视着怀中的木剑,却忽然心头一震。
循着悸动,他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前方,暗沉的双眼在看到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再也挪不开。
“……天明?”
并不知据地里的紧张氛围,也不知众人心绪的天明还在惊讶着同样狼藉的场面,面前的场景突然被一人身影挡住了所有。
探知到熟悉的气息,天明没有警惕的后腿,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那不过昨日才分别,却恍惚已是许久不见的面孔。
“大……叔?”
一声呼唤还未说完,身体便被拥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紧紧地,力道适中而又不容挣脱。
天明眨了眨眼,顺从地靠在了这个宽大的怀抱之中。
温暖传来,那是曾被他深深眷念的暖意,也是他曾奢想过的安全。
少年不禁在这熟悉的怀抱中闭上了双眼,以己身安抚着身前颤抖的身躯。
“天明。”
“恩,大叔,我在。”
……
端着递来的茶杯,天明乖巧地坐在盖聂的身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正被几位墨家弟子填补的、曾被无数剑气化成千沟万壑的土地。
“所以,大叔你以为我又被人抓过去了,所以就……”
“恩。”坦然承下自己的冲动,盖聂拍了拍天明的头,“我很担心你。”
盖聂不想再去回想,听闻消息的那一刻,陡然冰冷的心底。
“是啊是啊。”
因为天明不想坐在屋里,只能跟着一起坐在了外面畅聊人生的班大师举起自己的机关手,生动形象地重述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
“你不知道盖先生有多担心你!听到你又出事了,二话不说直接就拔剑了!差点没把我的机关鸟一剑给削了!”
回想起那划过头顶的骇然剑气,班大师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丝犹在的头顶,一脸心有余悸。
靠在一颗完好的树干上的、同是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却是欣然享受着一切的卫庄闻言,嗤笑出声。
班大师动作一顿,嬉闹的动作离开停了下来,脸上流露丁点尴尬。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流沙的人……简直是丢大脸了。
天明没有理会卫庄,也不管班大师是否丢脸,却不能忽视班大师的那一句话。
他扭头看向班大师,脸上有着可疑的阴影,“班老头,什么叫做‘又出事了’?”
显然,他已经找到了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消息,就差点让他看到了一个毁了半边天的墨家据地。
照面前这狼藉场面,天明在看到的那一刻,差点以为是嬴政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让众人知道自己是被嬴政给叫了过去,才让几人的反应如此之大。
但是,如果真是嬴政的身份被广而告之,那时候的他们也不能这么安然地走出有间客栈,少羽也不会就那么傻愣愣地跟踪在他们的身后,硬是要看完嬴政和他的互动。
但是,如果真是陪着一个秦国权贵,又和这反应不太搭。
并没有主动问起原因,而是打算先把盖聂安抚下来再去打听的天明斜眼看着班大师,视线中含着压迫。
在天明的直视下,班大师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他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讪讪道,“这……可不是吗?哎哎哎天明你别这么看着我!都是丁胖子说的!”
天明伸手,“拿过来。”
班大师傻眼,差点以为是天明又要一个冲动发来一个剑气,“……啊?”
“丁胖子发你的讯息。”
“哦哦。”
班大师抓了抓头,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消息传出了岔子?
他连忙把怀里兜着的讯息递给了天明,心底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只求让天明赶紧把怒火的苗头从他的身上转移。
死道友不死贫道。
班大师摸了摸鼻子。
丁胖子,要怪就怪你用错词了!
天明把那片竹简拿在手上,却是在看到竹简上的字体后,身形一顿。
盖聂疑惑地低下头,“天明?”
“……大叔。”天明手上一紧,低垂着头把手上的竹简递到了盖聂的面前,“……帮我,念一下。”
虽然秦国统一七国,也定下了统一的秦国文字,然而那是在秦国法律下推行的强硬手段,是在秦国境界内那些秦国人才会遵循的法律,而对于反秦势力的墨家来说,却是嗤之以鼻的废文。
本是反抗秦国的墨家,又怎么会乖乖地听从秦国的法律,使用着秦国的文字?他们自是自由地使用着自己喜欢的或是本国的文字。
而在墨家之中,又多数为燕国人,所以他们所使用的文字,大多为燕国文字。
七国人有七国文字,这还不算上那些地处偏僻的自形一体文字文化的部落。
而在这个世界中,天明并不像前世一般,有着充足的时间去系统地学习各国的文字。
所以,只识秦国字的天明,在面对燕国文字时,自然也就只能成了睁眼瞎的文盲。
没有想到难住天明的竟是是小小的文字,盖聂看着那低着头不肯抬头的少年,那因过多事端而压下的嘴角,终究是忍不住勾起,也散去了脸上那最后一点阴沉与冰冷。
天明,总是能够轻易地牵动着他的思绪。
哪怕只是简单的低头,也能勾起他心底最柔软的情绪。
听着盖聂给自己复述的文字,天明没有注意到盖聂脸上的柔和,而是扶额叹息。
什么叫做又出事了?
他经常出事吗?
……好像最近的确是挺多事。
心底本来还想给自己辩解一下,思考来思考去,却硬是发现自己处于了一个极度高发的多事之秋的天明,默默地低下了头。
没有错过天明脸上的纠结,盖聂抬头揉了揉天明的头发,“天明,丁掌柜说的人,是谁?”
虽然及时的沟通已经让众人知道,天明并非是又被人抓了过去失了自由。
但是,少年的身边突然多出一个有着影密卫守卫的秦国权贵,却仍然让众人不得不警惕。
特别,是在这个紧张的时候。
天明眼神一闪,没有抬头,“……不是重要的人。”
嬴政的存在,不是现在的众人该知道的。
并非是因为所谓的保护帝皇,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墨家几人,是为了保护盖聂。
天明不知道他们中间的国恨家仇,也不会去理解。
但他知道,仅凭着一腔热血,仅凭着现在的众人,要想挑战嬴政的权威,甚至是要去暗杀嬴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天明!”
“大叔。”天明抬头,回视盖聂,“相信我,这不重要。”
天明看着盖聂那仍不满意的双眼,终究是一声叹息忍不住发出。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把盗跖给救出来吧。”
像是应和着少年的话语,那缺了半的门猛地被人拍开,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
再次制造了巨大的声响,却仍然来不及去理会,撑着双膝站在门口的、气喘吁吁的少羽,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的惊骇无法掩盖。
“各位!我得到了消息!”
少羽喘着气,说出了那打破了所有安逸的噩耗。
“我刚刚看到了最新的公告……盗跖他,不日将会被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