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眼角抽了抽,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木剑剑柄,站在他旁边的张良几乎是同一时间听到了一道微小的碎裂声。
他疑惑地站过头看向一旁从来到这里后,似乎一直有些不对劲的小师弟,却是看到自家小师弟将手中那剑柄上已经有了几道裂缝的木剑丢到了一旁,然后重新拿起另一把新的木剑,走到了子慕的对面,神色还是那般的平静。
摸了摸下巴,看着因为天明的动作而顿了顿,然后认命地走到了子明的对面的子慕,睿智如张良,怎么会将简单的睡眠不足安放在天明不对劲的原因上?
从见面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天明身上有着许多的未解之谜,而且他的这位小师弟,也是藏得住心事,而且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单干的令人不省心的小鬼。
看来,等下回去要和大师兄二师兄还是师叔好好谈谈了。
天明的身子猛地一抖,突然之间他竟然感到一阵寒冷,而且这种寒冷非常熟悉。他微微偏头看向张良,正好看到了张良那还没有收回的玩味一笑。
……三师兄,你又想做什么!!!
站在天明面前的子慕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请问四师公有何指教?”
天明定了定神,现在是上课时间,况且上面还有一个师父看着,如果他搞砸了这节课的话,接下来绝对没有什么安宁日子可以过。
天明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子慕,抬手将自己手中的剑举高,对着子慕说道,“攻过来。”
“……啊?”天明太过直接的话语让子慕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连旁观的众位儒家子弟也没有反应过来,也就只有和天明有过一段时间相处,并且之前就一直和项梁和范增一起被少年噎过几次的少羽能够幸免于难。
天明他只是懒得说话而已……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看着那顶着满目惊讶还一脸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的少年,少羽那本因为身份差距而产生的急躁,竟因为少年那不易察觉的无辜给消磨了许多。
“攻击我。”天明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不过想到等一下或许要受到更多的目光,天明也就丢开那一丝疑惑,对着子慕又重复了一遍。
并不是没有听到天明在说些什么,而是因为不明白天明为什么要这么说?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不是有过私仇吗?而且当时的他还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他就不怕自己报复他吗?
……好吧,就算他有这个心,也做不成。
有幸成为少数几个见识过天明爆棚战斗力的子慕顿了顿,收起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思想,朝着天明行礼鞠躬,说了一句“得罪了。”,就提着剑快步攻来。
面对来势汹汹的子慕,天明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紧迫。相反,在看到子慕这种凶猛的甚至是鲁莽的攻击,天明反倒一松。
前一段时间过的生活太过惊心动魄,这种过家家的小打斗,看了还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天明侧身,轻易地躲过了子慕的一击突刺,还游刃有余地对着站在另一边的众位儒家弟子说道,“你们都看清楚,听清楚了。”
“世人对于儒家弟子的印象,往往都是读遍圣贤书的读书人。”没有用手中的木剑挡住子慕的攻击,天明一个旋转躲过了冲着他的胸膛刺来的一剑,“但是世人皆知,儒家子弟除了读圣贤书外,不外乎还要学习骑术剑术等武艺。”
“那么为什么世人对儒家子弟的印象,大部分都停留在读书人的身份上?”天明提剑,手绕到背后,挡住了背后一剑,“不是因为儒家有着令人惊叹的藏书古书,也并非是因为儒家的武功不高超。”
手腕微抬,天明头也不回,就将子慕手中的剑挑开。子慕只觉得一阵巨力,手中的剑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飞到了半空中。
少年转身,竖起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开一道圆弧。他抬起手,用着手中的剑敲打在落下的木剑上,将这柄木剑送回到了子慕的手中。
子慕反射性地握住木剑,但容不得他有任何的犹豫,天明一反之前的防御,朝着子慕攻来。子慕仓皇不及地用手中的剑挡住了天明的一记刺击,却惊讶地发现落在木剑上的力道不深,但在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侧腰一阵刺痛。
本应该被他挡住的木剑,不知何时错开了剑身,挨着剑刃,刺在了子慕的腰侧。
什么时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身为局中人的子慕当时为了挡住天明的攻击,就已经花费了他大量的心神,再加上在天明的面前他就提不起什么气势,自然没有余力去辨别天明不知何时得手的攻击,但这并不代表站在旁边的众人没有看清。
事实上,看着这场短短的比试,在看到天明终于一反防御,主动攻击的那一刻,他们的心中就始终无法挥去疑惑。在他们的眼中,那看上去明明是缓慢的动作,看上去那很轻易就可以躲开的攻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子慕会这么容易就中招了。
四师公放水都放得这么厉害了,子慕你怎么还能这么轻易就中招啊!
还有最令子慕疑惑的那一击,在其他人的眼中,那不过是子慕慌张挡住了天明的剑,而天明则是顺着力量,从剑侧击向子慕罢了。
天明一击成功,并没有立刻退下,而是在子慕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抬起手腕,再次将子慕手中的剑挑开。
这次天明可就没有一时兴起把剑打回给子慕了。墨眸从子慕的身上挪开,左脚往前一踏,腰身微低,将手中的剑平行推出,木剑的钝刃轻轻地敲打在了子慕肥胖的腰身上。
那在外人看来不过轻轻的一击,但在子慕看来,那根本就是波涛汹涌的海浪,重重拍打在他脆弱的身体上,让他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无法站立身子。
子慕闷哼了一声,身体几乎要向后倒下。天明以左脚为圆心,一个转身便来到了子慕的身后,他再次提剑,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剑身与地面垂直,天明将手中的木剑当成了一个拍子,直接拍在子慕的背后。
啪的一声,本来应该后脑勺着地的子慕,脸朝地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个画面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滑稽让人笑话的画面,但是不知为何,大家却硬是无法挤出自己的笑容。
在少年的面无表情下,有股无形的迫力紧紧地制住了他们的呼吸。
“圣贤、贤书,书中知识教给你们的终究只是精神上的理论,纵然有着书外的剑术联系,但是你们的动作终究被这些理论限制。”
“儒家的剑术儒雅也光明正大,而作为当世两大门派之一,儒家剑术自然不会净是一些没有变通的僵硬动作,但是令人无奈的是,运用它们的人是你们。”
“身在庇护之下的你们缺少了实战的经验,纵然拥有前往战场的机会,你们更多的只会成策划谋略的军师。”
“或许有人会反驳说,光明正大有什么不好?历代儒家子弟都有出游历世积累经验的规矩?”天明将手中的木剑递给了一旁的张良,然后转过身面向这一群尚未染过鲜血的学生们,“光明正大自然是好,但是好过头,变成了愚昧,在强大的失礼了面前,你们的光明正大只是他们的眼中的儿戏,你们自认为你们可以抵挡过一切的暗算,却无法逃过来自身后的一剑。”
过于正大光明是愚昧,过于狡猾阴险是愚蠢。
“你们将这个尘世看得太过简单,简单得令人发笑。你们都生活在长辈们的羽翼下,自知桑海外有着多少人在战乱中煎熬残存,但是没有真正经历看过的你们,也不过是将他们看做是书本上的一段故事,根本不会想过自己是不是也会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就算将你们送入江湖之中,告诉我,你们真的会将你们手中的剑,刺死你们面前那被其他人成为坏人的人吗?”
读书,不代表读死书。儒家子弟所学知识之中,自然是教会了他们何为善何为恶,但是他们都是人,在进入小圣贤庄之前,他们早就有了自己的思想,自然不可能完全遵循书本中的知识,成了一个会思考的傀儡。该杀之人不该杀之人,他们自然能够分辨。
天明的话固然让他们的心境产生了一定的波动,却未至于打倒他们的信念。但是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天明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人”二字。儒家崇尚的不是杀道,更多的是以德之人,以德服人,何况在他们看来,儒家剑术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习得的一门武艺罢了。
但是,或许是因为直面天明的强大,或许是因为受到天明传来的魄力,能言善道的他们,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话,反而是下意识地沉思,当他们真的遇到一个被世人成为坏人的时候,他们可以下手吗?
……完全不能。
先不说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恶人,就算对方是恶人,在场的人都不能肯定地说自己可以杀死那人。更多的时候,他们只会用自己学来的知识,来感化恶人。
毕竟,这个不是孔夫子的思想吗?!
但是为什么在少年的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子明……”看到那已经皱起眉头低头沉思,且脸色苍白的众人,张良走到了天明的身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摇了摇头。作为坚定反秦的主力,作为被世人成为恶人的一份子,张良自然能够听出天明的话中有话。但是,这样的思想,对于这一群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也没有见过多少血的少年人来说,太过现实也太过残酷了。
尽管,他手心下的人儿,是比眼前这一群人还要年少的少年。
天明有些无辜地朝着张良眨了眨眼睛。与张良的想法截然不同,天明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多么残酷。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为的也不过是让眼前这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尽早认识现实罢了。
就算对剑的了解不入张良熟悉,但有一点,天明自觉可以与张良媲美,那就是意志。做任何的事情,没有意志都不可能实现。你没有想要完成一件事的意志,那么你就无法到达终点。
手中的剑为谁而拿?
手中的剑为谁而挥?
手中的剑为谁而断?
这是一个战乱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了纷争的时代。诸子百家,各大门派齐聚一世,思想之间碰撞出的火花,足以引燃每个人心中的火种。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这同样是一个弱者崛起的世界,这也是执剑行天下的时刻。
每个人都可以拿起手边的利剑,但在拿起之间,你便要明白手中的剑为何拿起。为守护?为反抗?为温饱?为复仇?为逃亡?
强者之所以强者,不过是他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知道他手中的剑指向何处。
张良如此,卫庄如此,盖聂如此,天明亦是如此。
从踏上自己选择的那条道路的时候,从拿起神兵利器的时候,无论是自愿还是被逼,他们都注定,走上一条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