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静静地坐在石床上，淡漠的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现在早已是深夜，日间苍翠的树木缺少了阳光的照耀，萤火虫带着点点荧光飞舞在林间，让这个尽管少了在夜间缺少了翠绿的静谧树林也显得生机勃勃起来。
天明垂下眼，看着那被他解下，放在面前的乌鞭，他用一只手抚摸着乌鞭那冰冷的表面，这条没有多少装饰通体乌黑的乌鞭，或许只有手柄处才奢侈地点了几点黄金，未至于它完全呈现出单调的乌黑。
不过也只有真正触碰到这条乌鞭的人才会感受到，那看似没有任何装饰的乌鞭，那看似光滑的鞭身上，实际上隐藏了多少不知名的字符。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凹凸不平的感觉，天明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想要将心中的抑郁都呼出来一般。
此时离与墨家众人的冲突，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在盖聂出声制止天明的举动之后，天明就乖乖地收起一切的不妥，再次充当起了那个虚弱的少年。或许在他走到其他人的面前的时候，那些人还会觉得这是一个大病初愈的小鬼头，不过今晚在场的众人，再也不敢对天明有任何的轻视了。
就算他没有将他深深隐藏的武功表现出来，连内力也处于封印状态，但是仅凭气势就将众人震慑，这一点就足以说出他的深不可测了。
因为他昨天的贸然行动，他也得到了与盖聂相同的待遇。不过比起盖聂的毫不客气，他的待遇可以说是比较温柔的了。至少他只是石门被人关了，而不是像盖聂那样不仅石门惯了，连窗户门口都落下铁栅。
天明再次觉得，自从离开了咸阳宫后，他真的变了很多。
从前的他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直接将自己的愤怒表现出来……不，以前的他根本就连愤怒这样激烈的感情都没有。在嬴政的阴影下的他，从来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哪会像现在这样？又是逃走又是反抗的。
或许这就是心中无人，与有人的差别吧。
天明转头看向一旁，隔着一道墙，去眺望墙另一边的男子。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一世的他本应该沉浸在无法挣脱的绝望之中，却因为遇到各种各样的人，遭遇各种各样的情况，逐渐脱离了原本那个苍白的傀儡躯体，学会了去争取，学会了怎样挣扎。
尽管此刻的他还是处在嬴政的阴影之下，虽然现在的他还没有脱离嬴政的控制，就算彼时的他仍旧拥有着连他都不知道的纠纷与麻烦，但是怕麻烦的天明，却由衷地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只因为混乱，只因为疼痛，只因为泪水，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人。
他的内心在拒绝着世界，却仍旧不由自主地被外界吸引。量变的积累早就了质变的飞跃。他不断压制着自己的感情，最终导致的便是他对外界的越发依恋。
他已然由那个刚开始拒绝这个世界，拒绝一切的懦弱小子，成了现在这个好奇外界，想要碰触外物的别扭小鬼。
而让他有如此大变化的人……
天明垂眸，在这个只有他一人的房间之中，他不需要担心有人能够触探到他眼底的思绪，所以在这里，他可以尽情地表现出自己心中的绝望与迷茫。
“大叔。”天明没有刻意地增高音量，因为他明白，墙的另一边，那个人也在关注着自己，一如自己也在关注着他一般，“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为什么我拥有着深不可测的武功，为什么我拥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冷漠，为什么我会患上至毒控魂，为什么我拥有着这么多的秘密。
这些都是你想要知道的关于我的秘密，也是我一直想要隐藏的我自己的秘密。
我早就有预感，总有一天，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小心思会被挖出来，但是我不知道到了那一刻我该如何面对。但是我知道，你渴望知道的秘密，是现在的我无法说出的陈年旧事。
或许在最早的时候，那个对世事没有感情的少年曾经想要将一切说出，想要以此摆脱盖聂的追踪。但是，却也是那个时候的他发现，那些想要说出的事情，竟然成为了无法说出的秘密。
我身怀武功，足以在这个乱世自保。
我曾经杀过无数人，我的手上沾染着鲜血。
一开始的他为何会跟上盖聂的脚步？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一时的恍惚一时的兴趣，也不仅仅是因为心底突然闪过的寂寞，还有的是因为，那被限制的话语。
是盖聂让他知道了，有些话不被这个世界允许。
所以无聊的他，干脆地成为了盖聂的旅伴。
但就算如此，天明也还是害怕盖聂的追问。一年后的他不知道那些话能否说出，更多的还是他害怕看到盖聂眼中的情绪。
已经产生了感情，所以才会害怕再一次的孤独。是你的陪伴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孤独，是你的陪伴让我明白了亲情的温暖。
说是雏鸟情节也好，说是父子情深也好。
现在的天明，只是不想再回到一个人的世界中。
“我的确好奇。”依旧盘腿打坐的盖聂闻言，睁开了双眼。他没有转过头看那厚重的墙壁，而是直视前方。在天明与他一样被关入石室后，他就将一丝的心神放在天明的身上了。
就算明白大敌在前，他应该打坐修养身体，尽快恢复，但是他仍旧不能全身心投入打坐之中。因为在他的旁边，是他一直牵挂着的少年。
听到少年主动的问话，盖聂立刻就想起了之前他一直想要追问的话题。但是现在他却发现，那时候的执着，似乎是因为太多事情的发生，已由一开始的执着，变为了现在的平淡。
是不在乎事情真相的平淡吗？
不是，那是想要让那少年主动坦白的平淡。
正是因为投入了感情，所以才不想用逼问的方式问出真相。
那是少年从相遇的那一刻，就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秘密。能够坚持了一年而不暴露，盖聂知道，天明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
在知道天明会武功的时候，盖聂就想起以前多次的追杀，又再次想起那一次凶险的逃亡，想起浑身是伤的天明，或许那一次他与天明能够逃脱胜七的追杀，就是因为天明在他昏迷之后，奋力拼搏的结果吧。
而那个时候的他，何尝不像是现在这样？就算心底隐藏着疑惑，也不主动提出，而是等着少年的坦言。
不过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不一样，同样的等待坦言，却拥有着不一样的等待心情。
在天明离开，静坐在房间的这段时间中，那颗浮躁的心被他缓缓平复，那些着急担忧的情绪，也被他一步步地拨开。
他不希望因为他的逼问，而对天明造成任何的伤害。
所以就算好奇，他也不会再去追问了。
“但是天明，我等你。”
天明猛地睁大双眼，因为盖聂那温柔的话语。在他还是纠结应该怎样搪塞过去的时候，盖聂竟然放弃了这一次的机会。盖聂和天明都明白，这件事已经是不得不解决的时机成熟的事情了。而一直好奇天明秘密的盖聂，竟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放弃了这个机会。
天明知道盖聂了解自己，自然他应该也明白，就算天明会用鬼话连篇来带过话题，但是却也会透露几点信息。
而盖聂完全可以凭着这几点信息，可以推断出事情的几分真相。
但如今，盖聂却……
“大叔……”天明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握拳。不是不惊讶，也不是不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盖聂的放弃，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了。
大叔，你一直都是这样。
天明将连埋在了膝盖中。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温柔，却用着刚毅的心冒充成冷漠无情的人。
你是一个剑客，本应该拥有一颗与剑一般冷漠而又凌厉的心，但你确实如此的不同，因为你用剑去追求着你的梦，而你的梦，是天下苍生。
我的心里，有你的位置，但是在你的心中，天下苍生才是你看到的一切。
“你很在乎墨家的人吗？”最后的最后，天明问出了这样的话，而不是问出哽咽在喉咙中的疑问。
盖聂有些惊讶：“天明，为何有这般想法？”
天明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依旧平淡，“我只是好奇而已。”
听到天明的话，盖聂不禁一笑，这孩子，直接把他的话回敬回来了。
摇了摇头，但是盖聂还是回答了天明提出的问题，“自然是在乎的，无论如何，墨家都救了我一命。”
天明挑眉，“哦。”
盖聂皱眉，“天明？”
天明干脆闭上了双眼，直接躺倒在冰冷的石床上，如果盖聂看到天明则海洋，肯定就知道某个小孩是在闹别扭不高兴了，可惜，仅凭着声音辨别的盖聂根本就不能从天明那清冷的话音中听出什么的情绪。
“我没事，大叔我累了，我睡了。”
不过，虽然听不出天明现在的感情，但是盖聂也知道，某个少年还是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