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如果有思索的机会的话,斯内普不会对他的这个咒语感到奇怪——毕竟那种不动声色的施法技巧原本就是黑魔王曾经的专利。尽管在有了哈利•波特的阻挠之后他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风格,转而像个青春期男孩儿似的开始每天大喊大叫——但毕竟在目前这个时期,在魔法决斗上,他可以算得上是大部分人的老师。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就能够乖乖就范——多年的卧底生活让他几乎形成了根本性的条件反射。尽管他现在的头脑远远称不上空白,感情也绝对没有半点儿平静,但是在下一秒,他已然集中起了精神。画面在他脑中隐约一闪,随后归为一片茫然。
他当初曾经试着教过哈利•波特大脑封闭术,排除掉所有私人感情,他认为哈利•波特的失败有20%是因为作为一个格兰芬多,他的感情总是兴奋而激烈,自身难以抗拒或是克制,30%是因为有黑魔王从“那一边”通过灵魂不断地干扰,尽管这是无意识的,但仍然阻挠了哈利•波特大脑中的防御屏障的形成,只有50%是因为他太蠢。
他教哈利的只是最基础的那点如何抵抗对方的侵入,但那其实没什么应用效果——它会让你的对手知道你抵抗了这个咒语,甚至会对你的对手本人造成伤害;这往往不会造成什么反抗效果,反而更有可能激怒对手。
而作为一个优秀的大脑封闭术师,他当然可以做的更好。
在那一片茫然之中,画面开始浮现出来。
踏上霍格沃茨的列车,人群熙熙攘攘。
在与小天狼星的决斗训练中,想法设法地用各种恶咒去教训他。
对角巷之中,他追着两个孩子在后头气喘吁吁。
卢修斯•马尔福不怀好意的目光,漂亮的打扮,梳成一束的长发。
邓布利多花花绿绿的可笑衣服,还有高深莫测的眼神。
贝拉特里克斯、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在一起时格外相似的容貌。他们漂亮的轮廓,相似的骄傲神情,还有如出一辙的漆黑发色。
漆黑……漆黑……然后是同样漆黑的头发,厌恶的表情,高高挥起的酒瓶,哭喊着的他的母亲……
“不——!”
他尖叫了一声,后退了几步,脑中的画面骤然破碎,那种飘飘荡荡,难以自制的感觉就像是退潮一般呼地从他的意识之中退却。他的头就像是被一个大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似的,耳边嗡嗡作响。他那在接受了摄神取念时仍然清醒的自我意识在这一刻却险些崩溃,他的手脚不断地颤抖,身上的肌肉一阵阵地痉挛着,汗湿的头发牢牢地贴在他的额头和脖颈上,汗水犹如小溪一般流淌下来,浸透了他的全身。
大脑封闭术,与其说是用强烈的意志自我克制,牢牢封闭住自己的意识,不让施咒者看到自身的内心状况,倒不如说是在被摄取意志之后仍能保持自我意识的清醒来得更恰当一些。
简单来说,就是让自己的意志对施咒者的意志进行周旋,而并非对抗。
没人能在摄神取念的情况下说谎,这是这个咒语存在的基础规则。
但谁能保证,看到的真实就是完全的真实呢?
就像刚刚,他为黑魔王展现的是他灵魂之中属于这段新生的经历——但是他所展现出来的画面在伏地魔的眼中看来,并不会是他所经历到的那些。
伏地魔不会知道他当时看到卢平的时候心中真正一闪而逝的杀意,也不会明白他在看到贝拉特里克斯和雷古勒斯时的那种微妙的熟悉的心情,当然同样也不会知道,那个被麻瓜的酒瓶砸中的人的灵魂,已经和现在这个被他摄神取念的灵魂并非一体。
如果摄神取念真的那么有效,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用不着吐真剂了。
斯内普的喉头一阵抽搐,他扶着膝盖,呕出了几口酸水,又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他不得不调整了半天呼吸,这才能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对面。汗水和眼泪让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但贝拉特里克斯的声音正逐渐盖过他的耳鸣,传入他的耳中。
“他反抗您,主人……您太仁慈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恐,“请让我给他些教训——”
“闭嘴,贝拉。”伏地魔说。他的声音很小,斯内普不得不费了些力气才从狼人的嚎叫和贝拉的辩解声中分辨出他的嗓音,“退下。”
贝拉特里克斯沉默下来,她似乎还想搀扶伏地魔,但被对方无声地拒绝了。他朝斯内普走过来,满月的光芒映照在他的头上——斯内普惊讶地发现他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了。
“你反抗了这个咒语。”伏地魔说,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声音小了一些,“你不希望我看到那个女人吗?”
斯内普抿起了嘴唇,没有回答。半分钟的沉默之后,伏地魔举起一只手,让有些不耐烦的贝拉特里克斯退回到了他的身后:“告诉我,是谁教你的黑魔标记?如果你真的不想再来一次的话。”
“您太仁慈了,主人。”贝拉特里克斯喃喃地赞颂着,一瞬间听起来就好像是虫尾巴似的。
“没有人教过。”斯内普努力地让声音稍微颤抖一些,以便让自己听起来好像正在恐惧。就在刚刚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之前看到有个人曾做过类似的标记,不过比我的更大,这让其他人吓得半死。”
他学着小天狼星一贯的方式,用左脚踢了踢右脚,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接着开口:“所以我决定照着做。我觉得也许别人就不会接着追究。”
“如果那是真的,当然不会有人接着追究。”伏地魔的红眼睛里闪着愉快的神气,“小小的嫁祸?很有趣。”
他显然并不怀疑他的答案。正如斯内普所料,他的自信和对斯内普外表年龄的先入为主与本能轻视确实派上了不少用场。
“我猜,你用了一些小小的变形咒吧?”没等斯内普回答,伏地魔就接着说道,“但一看就是个仿造品,顶多能骗骗麻瓜。”
“你的母亲是个斯莱特林,但她没有为你讲过这个标记吗?”贝拉特里克斯插嘴,盯着斯内普的脸,“没有斯莱特林会不知道这个咒语——还是说,从血统上你根本就在撒谎?”
这个问题来得简直太恰到好处了,斯内普差点为她叫了声好——他注意到伏地魔皱了皱眉头,显然贝拉特里克斯的问题也触到了他的伤口。
在当年的食死徒队伍之中,他并不是最优秀的一个。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的魔药技术虽然出众,但也都是些小打小闹;决斗技巧和黑魔法的掌握也都不错,但也只是N.E.W.L.S.的水准而已——有许多人都要比他做得更好,更加优秀。但只有他一个得到了比任何人都更多的宠爱和信任。
即使是在黑魔王复生之后,这种宠爱与信任曾经由于少许的怀疑而有所减少,但这仍然不妨碍他是黑魔王最为亲近的属下的地位——如果仅仅是要说是因为霍格沃茨的双重卧底身份的话未免太牵强了,毕竟有许多人比他做得更出色,担负的任务也更加危险。
“伏地魔……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血统与身份,他隐瞒着这一切,欺骗着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食死徒手下。当然罗,如果他的血统真相大白,那么他一直坚持着的纯血论也就倒坍了一大半了——那些执迷不悟地崇拜着纯血的巫师们还会有多少追随他?”
当时还是三强赛的时候,他在为邓布利多通报关于手臂上的印记开始烧灼时的情况时,被这位校长留下,二人进行了一场不算很愉快的谈话。邓布利多当时就是这样评价的,然后又加了一句:“但是,他无法否认,他的身上有属于麻瓜的一部分血缘……他的相貌和他的躯体有一半来源于麻瓜——或许这也会是他拼命改变自己身体的原因之一。”
当时他沉默不语,他对这种讨论一向毫无兴趣。而邓布利多就像没看出他的不耐烦一样,仍然自顾自地侃侃而谈。
“只是,有些事情,即使再怎么否认,潜意识里也还是需要承认的。”邓布利多眨了眨藏在镜片后头的眼睛,“所以他找到了你,西弗勒斯。他承认你,信任你,因为你就像是他的一个倒影一样——斯莱特林,优秀,对黑魔法了如指掌……”
“还有一个该死的麻瓜父亲?”他讥讽道。
“而且都是混血。”邓布利多就好像没听到他的讽刺一样,“他的灵魂矛盾而分裂。伏地魔从食死徒们的臣服与畏惧当中获得满足,但这并不足够;他希望被他抛弃的那一部分得到承认,所以他希望你能获得荣耀,希望其他人能尊重你,畏惧你。这会让他身体里仍然属于汤姆•马沃罗•里德尔的那部分——虽然很小,但仍然是一部分——感到骄傲和满足。”
邓布利多最后的话语几乎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回响了起来。
“即使他再怎么逃避,汤姆•马沃罗•里德尔仍然是他永远无法抛弃的命运和记忆,即使他变成了伏地魔也一样。但你不同,你没有逃避过。从头至尾,西弗勒斯,你都是你自己。”
是这样吗?
斯内普重新将视线移到了伏地魔身上,而对方恰好也正看向他,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碰,但很快就分开了。斯内普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毕竟能心安理得地与伏地魔对视的巫师,即使翻遍全英国也找不出来几个。
“时间不早了。”过了几秒,伏地魔开口了。斯内普抬起头来,就像个男孩该有的那样冲动地开口:“那么,您的回答呢?”
“我的回答?”伏地魔眯起了眼睛。
“您是否能让我为您效劳?”他努力地驱除内心残留的恐惧与不安,而让自己听起来充满了渴望与狂热。
伏地魔笑了。
“即使是我,当时也一直读完了七年级。”他说,有些怀念地朝城堡的方向望了望,“这座城堡里能供你发掘的东西还有许多呢。孩子。”
“但是——”他试图争辩,但对方打断了他:“好了,西弗勒斯,你可以通过贝拉,或是你的药店与我联系——假如你真那么想为我做事的话。等你再成长一些,我会给你机会的。”
伏地魔的声音不容置疑,当他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斯内普全身都打了个冷颤。伏地魔看了他一眼:“你该回去了,否则也许会被邓布利多发现一些蹊跷。”
这不是建议,也不是命令,但斯内普能做的回答只有沉默着欠下身去。
伏地魔摆了下手:“我们走吧,贝拉。”
斯内普注视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贝拉特里克斯对他投来厌恶与杀气兼有的恶毒目光,但他并不以为然。
就像当年邓布利多曾建议过的那样,他成功地引起了黑魔王的兴趣,以及少许的共鸣——甚至比他上一辈子做得更好。上一次对伏地魔来说,他只是久别重逢的仆人;但这一次,在对方关于西弗勒斯•斯内普的第一印象中,就已经留下了天才,冷静,聪明,早熟,对某些东西怀有不该有的憎恶,一个年轻而又优秀的混血巫师,但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斯莱特林——这样的种种评价。
斯内普想起了那个时候,邓布利多最后对他说过的话。
“所以,在他面前,你不需要表现得像你自己。”
西弗勒斯•斯内普谨慎小心,细致缜密,绝不会做出任何不符合自己利益以及计划之外的举动;不会展现自己的力量,也同样不乐意去表现自己的感情。
但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则聪明,骄傲,机智,狡猾,他会主动去抓住机会甚至是创造机会,他喜欢展现自己的实力,并且博得其他人的赞赏和依赖。
他呼了口气,转身朝秘道走去,邓布利多的声音仍然好像回响在他耳边一样。
“你不需要像你自己,西弗勒斯。你只需要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