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药
该如何形容他的这种感受呢。
一个人并不会有太多机会能活着再一次看到亲手杀死自己的凶手。事实上就斯内普所知,从常理上来讲他应该是魔法史上唯一一个能做到这一点的巫师——尽管他丝毫不为此感到自豪。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并非憎恨,并非嫌恶,并非喜悦,并非崇敬……它并非所有斯内普已知的情绪。那种感觉细微而又奇妙,就像是没放好的酸化剂在一点点地侵蚀着瓶壁时的感觉,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到表面上的变化,只有偶尔会发出噼啪的碎裂声。
他原本应该憎厌他,他曾亲手扼杀了他人生中最明亮的那一束光芒,后来又一次亲手杀死了他本人;但他又应该尊敬他,热爱他。因为在他人生中最为黑暗而又无助的那段岁月之中,是他对他伸出了手。
哪怕他只是把他从一片黑暗中带离,却又一次将他扯入了更加深沉浓厚的黑暗之中。这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在那段沉寂静默的黑暗之中,他代替了曾经温暖过他人生却又最终将他抛开的人,引领着,抚慰着,关注着他的灵魂与思想。
在那漫长的,痛苦的,沉默的岁月当中,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时,斯内普甚至几乎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为他而死。
又是一阵欢呼声唤醒了他的思绪。他看向那边的方向。黑魔王已经微笑着退到了一边,他将舞台让给了他的部下们——他们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加聪明机智,也没有人比他更精通魔法,可他们年轻,同时又野心勃勃,唯有对欲望永无止境的追求,他们足以与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出众的巫师之一,他们亲爱的主人比肩。
他们就像是他记忆中那样,挥舞着魔杖,开始让尸体,或是半死不活地重伤者们飞了起来。这些可怜人(以及妖精)们身不由己,被魔杖和咒语操纵着摆出各种奇异扭曲的动作,伴随着骨节的咯吱与肌肉被撕裂发出的哧啦声,斯内普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鲜血是如何从他们的皮肤中渗出,随后那千疮百孔的皮肤被他们自己的指甲或是曾经的同事或友人的牙齿咬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脂肪与丝丝缕缕的肌肉,白森森的骨骼让他们的手指和牙床都不断渗血,但他们仍然在继续,身不由己地,痛苦地。
伏地魔不再大笑,他带着一种会让人想起卢修斯的感觉的那种淡然而矜持的微笑,欣赏着他忠心耿耿的仆人们的游戏。他的手藏在黑色的袍子里,但他的脸庞和脖颈很是白皙。他看起来还没有多年之后那样诡异恶毒,甚至超出了人类的范围。他现在看起来要比他的年龄更加年轻,同时也仍然英俊。
他感到一阵晕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街巷沉重坚硬的石壁,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但斯内普已经不再介意自己的这点小动作是否会引来食死徒的注意了。他扶住墙,手指冰冷而颤抖,石壁摩擦着他的指尖,微微的有些刺痛。但这并不会传达到他的大脑中去——因为周围那浓烈的血腥味和几近疯狂活跃的恶咒残留的烧灼感正在越来越深刻地侵蚀着他的情绪和理智。
他捂住嘴,弯下腰去,肩膀不断地抖动,干呕起来。
他怀疑自己也许会昏厥在此处,但看样子上天在这个时候还是眷顾他的。在他干呕了一阵却除了些酸水之外什么都没吐出来之后,这种反胃感看样子也厌烦了继续对他的纠缠。他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双脚无力,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直。
当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这种不快之后,他抬起头,并没有多少惊讶地发现食死徒们连同他们的主子早已经消失无踪,仅仅留下空中狞笑着的骷髅和咝咝吐着信子的蟒蛇,以及地上大片小片的血泊。几个妖精在地上□□着,但还有几个看起来更像是中了恶咒的巫师。
斯内普听到周围的房子里隐约有人声骚动,但却不见人影;仔细分辨,似乎还有争执和哭泣的声音——他不愿去思考这些喧闹的来源和理由。
他颤抖着手举起魔杖,努力集中疲惫不堪的思想。
幻影移形。
他安全地到了家,不过这次旅行的后遗症是他发起了高烧,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才清醒过来,其间他的母亲曾经看过他一次,但看样子她对这种麻瓜才会得上,用魔杖挥一挥或是吃点儿最简单的魔药就能痊愈的病在本能上就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她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继续去为她的丈夫准备威士忌以及每日例行的争吵与战斗。
斯内普在偶尔清醒的时候曾经思考过自己的病因,有可能是因为过度的情绪激动或是场景刺激造成的精神创伤——不过他更乐意把这归结为某个食死徒发射的大范围的恶咒——虽然以他的了解无论是黑魔王还是邓布利多要做这种事的话都会有些吃力,不过他还是打算把罪名暂时归到自己那些可憎的同事身上。
这个幼小的身体太过脆弱,并且魔力仍然十分不稳定。西弗勒斯•斯内普不认为自己的童年环境十分良好,但他从来都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情况十分满意——要知道,许多魔药大师只是为了治疗自己身上那咒语无法解除的奇妙病症才开始研究魔药,而他却只是单纯地出于爱,以及热爱。
所以说,他的头衔可就要比那些魔药大师们来得含金量更高了。
他对此感到自豪,同时也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感到十分不满——也许是时候该去配点增强体质的小魔药,就好像麻瓜传说里那些真正的巫师、魔鬼或医生(在麻瓜用语中这三个词儿基本上都代表一个意思)平时爱做的事儿一样。
在坚持了两天之后,斯内普的病情总算有些缓解。他仍然发着低烧,头晕目眩,并且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就好像有只不知疲倦地摄魂怪把他当成了最喜欢的抱枕似的。但他至少有些力气拿起魔杖,对自己施展一些最基本的小小法术来驱赶这种幼稚的病情了。
咒语还算有效。他很快就不那么晕也不那么冷了,但体温还是有些高。他对此并不在意,作为一个巫师,这种小小的体温差异并不会被他算在警惕范围之内。他的身体还年轻——太年轻了。
他有些别的事情要做。迫不及待。
他叫来了塞文,看样子药店的猫头鹰并没有传来什么信息。那么,以他对黑魔王做事风格的了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边都不会有什么信息传来了。在三天前也许这会让他感到懊恼,但现在只会让他感到恰到好处。
他嘱咐塞文看好卡罗,虽然他不敢肯定它听没听懂,他还是给了它一把猫头鹰粮食,然后把窗户给关上,在上面加了两个保护咒。随后他对门也如法炮制。当整个房间都变得安全可靠了之后,他搬出了坩埚和自己的试验台,以及在前段时间他孜孜不倦地制作好的所有半成品——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用到它们,但看样子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将几份在处理之后无法保存,只有在配药同时才能处理的魔药取了出来,然后拿出了那个小窥镜来检查它们的状况。药的种类不多,但也不少了——下面的骷髅不停地打着饱嗝,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些泡泡,并把那些过早开始腐烂的部分给一一剔除。
他不大习惯用天平来称量药剂的剂量,等到他这个岁数,大部分的魔药大师都会更信任自己的手指和触觉——只是由于两天的卧床和身体的虚弱,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暂时没有什么信心,所以他决定小心为上。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挽起了袖子,开始熟练地用银质小刀切起了蝾螈的喉咙,这些滑溜溜黏答答的恶心东西在被切的时候还会发出唧唧呀呀的嘶喊声,不过在被切成细丝之后它们会变得老实很多——只会没精打采地挣扎一两下,同时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鱼腥味儿。
他很快地对付完了其他的几份材料并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摆好,用银质的卡片把它们分隔开并且防止那些容易逃跑的东西跑掉。
在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之后,他打开了一边存放半成品的瓶子,然后皱着眉头,按照配方表上的要求开始将它们一一取出。在检验无误之后,再依次将它们加入坩埚之中。
如果有个古板的,一看就很适合在霍格沃茨教魔药课的蠢老头儿在这儿的话,肯定会捻着白胡子尖对他大喊大叫——因为这个小鬼看起来实在是太大胆了,他做出的改动几乎不能说是一星半点儿。对于标准配方来说他的某几种顺序有些错误而某几种药品的形态被修改了一下,不少在他人看来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骤被他轻而易举地用几次魔杖的挥舞便代替了过去——不过这位老头估计很快就会偃旗息鼓,因为看样子这些小小的变动非但没有影响药效,反而让它变得更好了。
仅仅十五分钟,坩埚内的液体就已经变成了漂亮的鲜黄色,散发着一股太阳花的香味儿。
只差最后的两种了,他想。
他挑出了艾尔根的叶片,把它撕成碎末然后丢了进去,这是用于固定药效,在配方里它的顺序本该是最后一个——然后他拿出了月光草的那朵花,在一年的第十三个月的满月里开出的第十三朵——在1970年,它被广泛认定为迷情剂的最佳增添药品。
但来自1998年的西弗勒斯•斯内普要比谁都清楚,这种花的珍稀之处绝不仅仅在于去配合一份毫无意义的迷情剂,在魔药高手的调和下它可以以更加低廉的成本和方式去达到催眠和暗示魔咒的效果——而且范围还更广,副作用更小……而且针对性会更强,更强。
就像他现在配的这副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