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府邸深处飞快掠过一抹白影,足尖点地,纵身跃上,倚落窗栏,纤腰轻折,翩盈如燕地落在二楼小阁。
凉风吹得发丝前飘,拂过眉梢,奚勍拢过秀发,眸扫周旁,月色似水,流泻了满室辉华,抛却世俗喧嚣,这里,永远岑寂得像是被时间遗落的地方。
来了,却也来得早了。
奚勍缓缓揭开脸上白纱,绝色容颜半融在柔朦月色中,如夜光明珠忽明忽暗,身处这幽静小阁中,却不愿再有一丝掩藏。
目光从空椅移落向棋盘,映入眼中的棋子,令她眉神间露出少见的祥净安然,记忆中,少年身着雪白衣衫,撩袖捏子,略为憔白的脸容上却是笑得那般轻、那般柔,似飘染开的靡靡薄暮,不知不觉就覆盖了心头。
几缕夜风从窗外吹入,吹得云袖轻卷,飒飒之音,仿若有人在幽渺叹息。
她就这样静静盯着棋盘,透过棋盘忆起过往,眼神愈陷蒙迷。
那一颗棋子,仿佛是在满天星月中乍然跃升,璀璨夺目,亮得盖过所有光芒。
任其它棋子都蒙了一层薄薄灰尘,可唯独它……
奚勍的瞳孔猛一阵收缩。
那盘上棋子,竟是多了一颗!
是谁?
青丝甩动,她惊觉回首,无法控制的喊出声——
“祁容!”
清越之音从空气中缓缓漾开一层涟漪。
然而得到的,却只有无边寂静。
奚勍望向空荡荡的屋内,神思彷徨了好一阵,最后明白到,这里,真的只有她一人。
可是,那不是梦。
她重新回到桌旁,将多出的黑子攥在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就仿若触上他雪玉似的肌肤。
一瞬后,她松开手,心底似乎明白了——
“你,也在等着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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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两日,奚勍很老实地呆在寝房,令府上丫鬟们白担心一场,总害怕一推门,这位大小姐就又不见踪影了。虽说她武功高强,想拦也拦不住,但老爷若怪罪下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免不了要受惩罚。
午时,煦阳正暖,花影庭香,佳人轻推闺窗,皓腕伸展,一只雪白飞鸽就轻落其上。
取过信笺,奚勍身形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腕臂微一扬,白鸽优美地展动翅膀,重翔碧空,遗落下数根羽毛,洁白似绒花,轻柔似鲛纱,旋舞着从天而降,在光折下形成一种五彩缤纷地梦幻。
手捏一根羽毛,羽尖似做引导地扫过字迹,纸上内容被她一目十行地看过,双眸中漾着浅算轻笑——
“这便是,我的未来夫婿啊。”
两日后,靳府迎来两位贵客,冯仪与他膝下的二公子冯衍。名义上是受靳恒邀请,特来共赏轩帝前阵子赐下的那副江南名画,然实则目的,彼此却心知肚明。
一贯肃穆的前堂,靳恒与冯仪同处上首位置,靳夫人坐在靠近靳恒左侧位,而冯衍则坐在右方的下首位置。
提起冯衍,他乃冯仪正室楚氏的次子,下有一弟一妹,却都为侧室所生,而他长兄少时身染疾病,早早就离世了,所以冯衍便成楚氏眼中之宝,冯仪更是对他悉心栽培,寄予厚望。
今日冯衍身着一袭天蓝云菱纹锦裳,腰束浅银玉带,佩挂翠碧美玉,现下虽是春寒料峭,手中却握有一把折扇,轻轻摇晃,仿佛摇落万千桃花,是数不尽的风流倜傥。
靳恒与他对话,他毫无拘谨之态,就如与自家亲人谈天一般,言语逗趣,不时还把靳夫人逗笑好几次。
此时两家人看似就如一家人一般,正谈得热闹时,忽有婢女前来通传,原来是奉老爷之命,将小姐请来了。
众人皆是抬头望去。
门前处,一抹青色衣袂飘飘如云,最先映入眼角度,乃是一名长相娟秀的女子细步走进,停在门栏前,躬身伸手,便有另一双美如花瓣似的纤纤素手轻搭上面,薄粉衣纱掩着的雪白皓腕若隐若现,仿佛粉荷之中包裹的一块无暇莹玉。
佳人这才走入,轻衣外罩锦绣粉红烟纱裙,腰束柔弦云带,更显柔腰纤细至极,不盈一握,三尺青丝,柔绾成髻,珍珠玉簪垂下一缕银丽流苏,熠熠生辉,衬得那绝色玉颜比星辰明珠更为灿艳惊人。
她步履轻盈,如踏烟云,两臂挽着薄纱罗帛,如有朦胧雾气缠绕,徐徐走近,丰姿尽展,仪态万千。
冯氏父子见了,一个惊叹,一个沉醉。
许久未见女儿如此,靳恒与夫人见了,也不免有些愣神。
她这身装扮,令靳夫人喜笑颜开,而靳恒想起她以往模样,眼神稍稍变得古怪。
奚勍被挽扶上前,盈盈行下一礼。
“沐娴见过爹爹、娘亲,见过冯伯父。”
那声音清越,似清风涤荡过肺腑,似流水淌漾过心田,让人心动神醉。而那一声“冯伯父”,叫得毫无生疏之感,更显出两家人的亲近。
冯仪笑赞道:“令爱生得如此清丽脱俗,可真真是叫人羡慕啊!”说罢深看一眼座下的冯衍。
冯衍正双目紧盯佳人,手中一直轻摇的折扇早已停了下来,似乎此时才明白,那所谓的倾国倾城,究竟是何意义。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是何等美丽,何等的惊世骇俗?
回神之际,佳人已经行礼起身,绝美身姿却是微一摇晃,宛若粉瓣即坠,落地心碎,真让冯衍忍不住想上前将她搀扶。
他正暗自悄叹,却仿似惊动了面前佳人,她螓首轻转过来,仿佛在无形虚空中波开层层涟漪,始终低垂的眸这一刻轻轻抬起,微振纤睫,眼波潋滟生辉,恍似月华清池绽开千叠娇花,风华盛世尽此,美不可喻。
冯珩紧紧扣住折扇,饶是被那一眼望去,就恍觉被勾了魂去,偏偏佳人又朝他跃近几步,曼笑之间,蝶袖微扬,似在故意撩惹一般,在空中翩甩一小道弧度,便飘袭来阵阵馥郁的花香。
轻浮浓郁的香气充斥鼻尖,冯珩闻见,顿觉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但见面前佳人,却略微皱起眉头,总感那香气太过浓烈轻佻,用在她身上,就仿佛污浊亵渎了那雪巅之上的一剪白梅。
就在他心中有些忿忿时,忽听那悦耳声响起:
“沐娴见过冯公子。”
冯珩一时不知所措,半晌才手忙脚乱地回上一礼。
奚勍见此素手掩唇,低低轻笑,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素闻公子生性洒脱,今日一见,何以显得如此拘谨。”
此话刚出,冯衍面露诧异,倒是靳恒抢先解释说:“小女深闺府上,常听内子提起冯衍贤侄。”随后有些警示地看奚勍一眼。
奚勍波光斜扫,不经意间便将对方那份警示收尽眼底,再一收回,那双摄魄的眼眸依旧笑意吟吟地望向冯衍。
“不止如此,沐娴还听闻公子文采出众,今次特想向公子求赠墨宝一副。”
众人皆是一惊,尔后冯仪与靳夫人反应过来,彼此很默契地互看一眼,却是靳恒面上挂笑,握住椅把的手不期然地紧了紧。
冯衍微一躬身,谦虚而言:“承蒙小姐抬爱,若不嫌弃,在下只当献丑了。”
“是公子谦虚。”奚勍盈盈笑看他,素手轻扬,不一会儿功夫,书案纸墨都已备齐。
于是冯衍上前,手执竹笔,从容不迫地在白纸上自由挥洒,一笔一划间,都能透出一股子洒脱不羁。
待他写完,奚勍便挽裙徐徐走到身旁,两人凑近一起,那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奚勍侧目望去,看着纸上墨字,轻声而念——
“玉颜成色得天眷,
清荷出水正芳年。
凝眸一颦失鱼雁,
对镜三笑怯花颜。”
随后诧异地看一眼对方。
冯衍微微一笑,他本就相貌俊美,再生得一对要命的桃花俊眼,笑时长眉斜飞入鬓,更显风流倜傥,任哪家小姐见了都要面生娇羞。
“哈哈。”
席上三人纷纷交换一个眼神后,便满意大笑。
面对如此称赞,奚勍低首掩笑,恰似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那白皙双颊不知因何原因,竟微微泛起两抹红晕。
冯衍见此,竟看得有些痴了。
本以为能得到她一番赞赏,岂料佳人再一抬眸,眸底依旧柔星涟涟,却是摇头遗憾道:“公子在沐娴面前,仍是拘谨了。”
“诶?”冯衍闻言,显得不知所以。
她巧笑一声,随即素手执起竹笔,柔柔地往宣纸上写了几笔,边写边道:“比起公子刚才所写,沐娴更喜这句。”接着手腕一顿,已是写完。
冯衍接过一瞧,却刹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