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般清俊的眉微拢,一双琥珀似的褐眸正深深凝视向她,明明静如湖泊,却又觉那里像暗涌交织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奚勍被看得莫名,又感不解,她半合起眼,正想迎着那目光探个清楚,岂料聂玉凡一落眼睫,适时将那抹光绪遮住。
他握着奚勍的手,一语不发,只是将缠在她指间的发丝一点点解开捋顺,随后,才静然放手。
“小娴,躲得了这次,躲不……”
“躲不过一世吗?”
奚勍接过他话,不由摸起那只仍留有余温的手,沉思片刻,才恍然一叹:“说得是啊……”
而聂玉凡想起师父曾在山上说过的话,心下隐隐传来一阵揪痛。
他正敛回神,却听对方满不在乎地开口:“如果躲不过一世,而我偏又一直这副样子,不如玉凡……”清美玉颜逼近眼底,她深一眨眼,竟透出微微捉弄,“你便将我娶走,如何?”
寒梅似的幽香飘散,如雾气扑迷,在室内蔽光下,那张似笑非笑的容颜如玉似雪,满头青丝披散在纤瘦肩头,恍如拨开云雾的遥遥仙子,清丽脱俗,高华无比。
这刻聂玉凡只觉心魂震颤,双眼愈陷迷蒙,那一言,那一眼,让他仿若瞬间坠入花香醉海,从此不再复醒。
他,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
——娴儿贵为靳恒之女,千金之躯,将来走的路,必定与我们不同。
师父的话音猛然在脑海回响,聂玉凡一惊,亦如大梦初醒,大脑有短暂间空茫,待望向那双眼,望进那溢满眼底的戏谑,心中不禁苍凉凉笑了一把。
“小娴,不要闹了……”他挪身离她两步之远,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而最后一句,几乎无力地吐出,“我是你……师兄。”
聂玉凡背过身,整个人一时静得仿佛石雕,然回想刚刚那句,却仍有陷进梦中的甜意,俊容上不易察觉的飞逝一抹薄红。
奚勍谑笑过后,也不知想起什么,单手抚上胸口某物,眸色转黯,逐渐恢复一贯的清冷。
“你要走了?”她侧头看向他的背影。
聂玉凡走进窗边,顺手摸起那柔软窗纱,就如同在摸着那柔软乌发,然后才平静道:“门里的事我已经汇报完,下次再来看你。”随之俊逸的身影便跃出窗外。
奚勍盯向空敞窗门,突然若有所思地念道:“一世吗……”
之后事情并非奚勍想象中那样顺利,几日后,冯府非但没打消两家联姻的念头,更是派家仆送来聘礼,而事情原由,竟是冯衍一再坚持要娶靳家小姐,使得冯老爷终于点头答应。
想到两府能一解曾前尴尬结为亲家,靳夫人不禁喜上眉梢,而靳恒倒是惊比喜多,只觉这位冯府二公子的欣赏眼光,似乎与众不同。
至于听到消息的奚勍,向来冷静的头脑这刻如被鸣雷横劈而下,诧愕得难以置信,直到再次从莹怜口中确认,她才静静坐到椅上,喝下一杯茶,那清冽眼眸中才逐渐翻涌起一阵惊涛骇浪。
既然如此,冯衍……
她稍眯了眼,瞳孔深处便凝聚起危险的幽光。
那日虽正当申时,阳光却不见以往明媚,灰蒙颜色如层纱网将天空遮罩,才稍露葱心似的嫩芽受着空中湿阴,萌了几滴细碎水珠积在枝芽上,临近初春又隐约透出料峭来。
像受了这天气影响,连平日喧哗热闹的酒楼也显得颇为沉闷,似乎歌姬再怎么拨曲弹唱,也无法令宾客们提起兴致,倒是说书的一上,讲几句逗趣段子,反让人来了兴趣,一阵嬉笑过后,倒冲淡不少闷郁气氛。
三楼雅房中,属临窗那间最适宜赏风望景,透过竹帘缝隙可隐约见着一袭人影。
冯衍一身锦衣玉带,手中折扇浅敲掌心,简单动作却是将那风流气韵溢散个尽透。
整个房间俨然被他包下,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眉头微微凝皱,等待的人许久未出现,心中不免有些急躁,却没有丝毫不耐。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只听外间有轻微脚步声响起,有小童在一旁将密细竹帘轻拉上卷,一时丝竹声起,细磨入耳,透出一股子灵净之意。
冯衍不由握扇聚神,目光顺那方向望去。
翠色竹帘被人由下往上缓缓拉卷,一双似雪白履最先映入眼角,恰巧窗外有风吹来,吹得那周边衣摆拂动微扬,若花叶舒展的静谧,若云雾游移的宁雅,竹帘上卷半空,继而浮现一片胜雪白色,仿佛沐染几重霜晖的锦缎白衣纤尘不染,因那主人透出一股天池雪莲般的高贵清华,玉冠束发下的乌黑发丝与莹白肌肤相互衬托,更显那乌发若檀,光可鉴人,更突那莹肌若玉,流光无暇。
竹帘被完全拉起,一抹削瘦欣长的身影便静静立于眼前,细眉微舒,薄唇浅扬,纤长睫下的眼眸曼然抬起,即是整个尘世归于静止的时刻。
碧竹帘隐风华,轻卷展绝俗,眼前景象,乃是天庭不甚遗落的一副精巧画卷,而画中人白履浅踏,如步仙云,优雅而来,周身好似被一片月华倾洒,朗朗银耀,高贵亦如神祗,令满室光景变得消朦黯然。
那一刹,冯衍忘记呼吸,竟以为看到了虚幻天影。
“玖容来迟,还望冯公子多多海涵。”
清空澈美的声音像从遥远彼岸飘来,入人耳中,徒然生出醺雅宁祥之意。
冯衍怔目一惊,面对那张温雅含笑的脸容,一时竟羞愧得低下头去。
曾前他只知那位家财万贯的兰氏家主年轻而神秘,不晓得今日一见,竟是位美如谪仙般的人物。
随后他忙回上一礼:“兰公子说得哪里话,在下能请到公子亲自前往,可谓荣幸之至。”
虽说他属名门望族之子,但面对手掌□□过半财势的兰玖容,也不免显得拘谨恭谦。
“冯公子此话言过了。”
冰致似雪的容颜上绽开一抹雅笑,兰玖容随他走近桌旁坐下,而身后仅跟随着一名贴身侍从。
“令尊乃国之勋旧,德高望重,此次玖容能受公子相邀,实属有幸。”他言语温敬,彬彬有礼,只是这一刻笑意非浓,却不易令人察觉。
冯衍听他说完,便微微放下心来。
一壶茗茶被侍从缓慢倒入杯中,水流声起,白雾萦绕,清香四溢,杯中温度正是适宜,兰玖容纤指微动,以瓷盖错开杯沿磕出一声轻响,菲薄如玉的唇才贴近慢抿,一时被润得莹透柔泽。
他睫颤微一抬眼,就瞥见冯衍坐在对桌,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唇角不禁暗自半掀,他又落下睫去,悠然品了几口茶,再一抬首,便是温文浅笑:“玖容按公子所说,已将物品带来。”
玉根手指轻轻上扬,就见身后侍从将一长形锦盒呈上。
兰玖容亲自打开盒盖,那手指细腻修长,指上翡翠扳指璀光流转,透出一举一动高贵优雅,世人不及。
卷轴被他缓缓展开,待侍从接过长托,冯衍顺卷纸的慢舒轻滑,便望入一片银峰万烟阁的景色中。
嵯峨苍耸,仙云雾绕,几座亭亭小阁隐在其中,遥望远方江河,一叶帆舟破开迷渺蒙雾,渐渐逝向天端尽头。
此画名为“千丝图”,在□□还未统一前,乃洹国一位名画师之作,他才华横溢受到洹王赏识,在洹王大寿时,他特此献上这幅花费几年完成的“千丝图”。而最为奇特的是,那并不单单是幅画,仔细看去,那画纸非寻常纸张,柔韧如布,而图中叠叠银峰竟穿引了极为珍贵的银蚕丝线,由此可见那画师不仅画意精湛,所拥技艺更是高超,以至于流传百年后,千丝图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名画。
“果非凡品,果属天下第一名画……”冯衍认真看后,誉不绝口,深视对方一眼,“果然天下珍物,尽在兰公子手中。”
兰玖容笑一拂手,便拂出说不尽的清雅贵气,温谦开口:“公子真是说笑了,玖容不过按公子所意带来此画,望能满意。”
冯衍恭笑回之,随后心下思索。
自从上次被靳府千金扫尽颜面,冯仪便是对他大发雷霆,之后虽同意了所求婚事,但对他态度也不若以往,即是不理不睬。
而近几日,冯衍发现冯仪对那个侧室之子犹为关注,心底便是暗暗忿恨,生怕威胁到他在府上地位。
冯仪为人爱画如痴,书房中收藏了数百幅名家画卷,恰巧冯衍近来听闻兰家家主已经返回帝都,几经派人打听,才终与其联系上。而他为讨冯仪欢心,特想求名画一幅,因为他想出自兰家之物,必能入得了冯仪的眼。
只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冯衍又看了眼那千丝图,有些面露堪色:“想来天下名画,也应是付诸天价所得。”
兰玖容即不否定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