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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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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奚勍坐到一旁的软垫上,飘忽眼神像从迷离之境中游离回来,此刻已是少了几分孤冷。

“不了。”她淡淡拒绝。几年来的闯荡,对江湖的熟知,令她绝不会轻易服下任何人给的食物。

“那靳小姐可要……”

“不了。”奚勍略显不耐地打断他,“兰公子选择与我相见,可是担心我将冯衍怎样了?”

兰玖容表情上拂过一丝诧愕,并非因她话中内容,而是不习惯……竟有人将自己的话突兀打断。

他一落长睫,未吐出字音的唇形转化成一抹深意难测的笑:“冯衍?哦……”似乎才反应过来,“靳小姐所指,是冯府的二公子啊。”

他轻轻抚转指上的翡翠扳指,神色惬然,语中却带有倦疲的无奈:“与兰某相谈生意的人甚多,所以兰某,可没办法将心思全花费在他们身上啊。”

那唇衔着一丝冷,那眉梢眼角扬着一丝冷,不曾遮掩,奚勍清楚看到了,但仍觉他整个人柔雅得宛如沐浴在月晕之中,引人控制不住的想去……眷恋。

眷恋……不,是对其他女子而言吧。

“兰公子究竟欲说什么?”

话此,奚勍松了松身上裘衣,上面散发的淡淡熏香与自身梅香混合在一起,让她闻去竟有些浑不自在。

兰玖容微微笑道:“为上次无华客栈一事。”

奚勍稍有怔愣。

对方微一垂眸,似在轻轻汲取她身上飘溢出的几缕幽香,再睁眼,墨眸迷蒙一片,吐出的话音也似烟云飘渺:“这梅香……还真是令人难以忘怀。”随后回想,是幼时经历过的岁月,才让他嗅觉变得要比常人灵敏许多。

既然对方如此说了,奚勍自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承认:“那日闯入客栈的人,确实是我。”

兰玖容慵散地斜倚在软榻上,车中空气温暖,以至于身披的雪绒狐裘倒显厚重了,随他姿势挪动,从削瘦的双肩半滑落,露出胜雪锦缎白衣,一时,那股贵雅若仙的气质便隐褪不少,仿佛仙中人半堕魔渊,一丝妖冶的美惑缠绕骨髓自深处魅生。

兰玖容听完,并没询问她怎会出现在明城,似乎对此事也漠不关心。

他只是慢慢把玩着那枚扳指,在对方回答同时,内心思索起什么。

“那日玖容的手下多有得罪,为表歉意,想恳请靳小姐五日后到本府一坐。”

奚勍眉头紧皱,而兰玖容不待她开口,微笑着进一步说:“靳小姐身闯世外,想必也属性情洒脱之人,能光临本府一趟应该不是何难事。更何况……”

话此,他微压低了身子,几缕散发似乌缎从肩上垂落,与那双霜雪般的眸对视:“玖容的歉礼,定会令靳小姐满意……”

奚勍微一挑眉,同样看着他,缈黯的眼眸仿似有月纱轻笼,连映出她的影像都是虚朦不清的。

虚朦不清……是不是也如同他的人,无法看清,无法琢磨透?

“令我满意……”奚勍将他最后一句咀嚼出声,眸中难得透出些兴味,“好,既然兰公子如此说了,我也不便拒绝,五日后会亲身拜访府上。”

兰玖容得她答复,浅浅笑意顿令满室融升起一片华灿:“五日……那可真令兰某期待万分哪。”

奚勍仅是无温度地淡笑:“约定好,我也该告辞了。”

唰——

她边说,兰玖容边拉起车窗竹帘,见檐边偶尔落下几滴雨珠,拖音一叹:“嗯……这雨,停得倒是时候。”

“今次也多谢兰公子了。”奚勍褪去裘衣,本身的素白衣裙被她刚刚用内力烘干不少,不再湿粘于身。而对于兰玖容,仅仅留下这一句,再无其它表示。

纱帘掀起,落下。

兰玖容目光透过那道帘,直直落在朦胧纤瘦的身影上,待她完全消失。

随后他仰靠软塌上,仿佛万分疲倦般,稍合了眼,而全身却因受着某种情绪起伏,微微颤动起来。

靳沐娴,靳恒……之女。

呵呵。

“看起来,似乎有些难办啊。”

他低喃一念,极致邪美的弧线高扬,一根纤长细指缓缓落下。

冯衍……冯家。

心中一念,第二根手指悄然垂落。

还有……

他睁开眼,薄唇启阖间,五根手指都已落下,最后一点点收拢,像要用力攥紧住什么一般……

攥紧的,究竟是虚无空气,还是匿于心中的仇欲?

********

奚勍原本是悄自出府的,可从她下马车开始,一路都在沉思着什么,就这样径直走到靳府门口。

两名家丁看见她,均是一愣。而奚勍低头不语,只是慢慢挪动脚下步子,家丁对视一眼后,忙打开门让她进去。

奚勍经过花苑,穿行在回廊之中,前方有人迎来,恭敬声陆续响起,她仿若未闻,像失去魂魄的空躯在空气里游走。

靳恒刚好拐过回廊一角,隔着一片花圃,抬眼便看见白衣披发的奚勍,轩眉习惯性竖起,正欲叫住她,但廊外一阵清风横扫,将她满头青丝打散风中,侧面的冷丽轮廓清晰可见,细睫低垂,眸色空惘,安静行走,带出深寂似雪的惆怅,是一股无法描述的孤单萧索。

靳恒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头一凉,由上而下,盖过满身怒火,竟这样无措地任她从眼前走过。

奚勍来到自己房门前,推开,合上,最后整个人重重靠在门背上,深一吐气,仿佛这刻她终从迷境之中找到出口,重归现实的醒透。

“只是,很像罢了。”

她幽幽低语,亦如梦呓,直到眸光稍一抬,停滞在前处的墨蓝衣角。

“什么……很像?”

不解、疑惑的,温柔的声线里还夹杂了浓浓担忧,灌入耳畔,让人仿佛沐身山涧暖泉之中。

波光轻荡,眸中似冰雪澈明,一张玉清俊逸的脸容映在其中,浓绵长眉微拢,平坦净白的眉宇间蕴着疼眷温柔,或许要超过极限,以至于在蔽光的房间内,整个面容也是如此夺目生辉,晕染着别样迷人神采。

“哦……玉凡啊……”

奚勍盯着那张脸,仿若睡梦中醒来,脑里正迷迷糊糊摆脱掉另一人的眉眼。

她随后淡淡笑起:“你怎么来了?”

聂玉凡忽感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上前几步,修长高挑的身影盖过她,细细审视,眼前人并没被雨水淋个湿透,不禁松缓口气:“我今天去了碧云楼,纪琴说你派人调查完冯衍的行踪,就急着离去了。”

“嗯……我是去找他。”

奚勍如实承认,目光扫过他两侧微湿的头发,忙问:“你淋雨了?”

聂玉凡一怔,似从她眼中看到什么,微微笑着,轻煦如风:“无碍,一会用内力烘干就好。”

奚勍瞥眼他,从妆台前顺手拿起玉梳,坐到椅上慢条斯理地梳理长发。

聂玉凡转身还未开口,对方已经猜出他要讲什么。

“放心,我没对冯衍怎样。”

她靠在椅背,交叠的双腿被长长裙幅覆盖下来,样子显得慵懒而随意,一绺柔软乌丝轻托手中,犹如上好的黑绢在熠然闪烁。

“我不过是去警告几句,至于他人,可是完好无损的。”她轻浅喘息,眼波随手上动作流转,仿若画中仙子在对镜梳妆。

聂玉凡便静静望着这幅画,只觉画中人似近似远,纵使伸手也难以触及到。

奚勍侧眸看去,见他愣怔,忽地冷幽一笑,周身像有冰晶雪花坠撒:“玉凡,你来此,是在担心吗……担心我,会不会杀了冯衍?”

怕她忿气之下,一剑了结对方的性命,反正她已手染鲜血,多杀一个又何妨?

“不。”

一字音吐出,好似罡风声起,铿然有力,但那双褐色眼眸却柔暖无比,即使所照的是千年冰雪,也几乎要为之融化了。

“与他无关……我担心的是你。”

情不自禁说出口时,聂玉凡只感心脏猛然剧缩,血液热胀,好像一股情感在拼力地隐藏压抑。但同时他也知道,这句话对眼前人来讲,仅仅代表师兄对师妹的极至关切,怕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怕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由始至终,他所说所做的,只如同兄长在关爱妹妹一般。

明明说出了啊。

可为什么,胸口闷胀得快要止住呼吸了,有什么情绪被搁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是自己不想察觉,还是害怕察觉到呢?

放弃思考,聂玉凡喃念自语:“若你真杀了冯衍,这份罪行,我会替你承担……”

十分清楚。

他与她,云泥之别。

所以无论错事坏事,无论风雨,他都心甘情愿为她遮挡。

奚勍愣住,就这么瞪大眼看着他,忽觉一瞬,那褐眸里涌动的温柔光绪,闪烁、耀目……一时竟令她不敢直视。

奚勍别过头,放下玉梳,低不可闻地道出一声:“胡思乱想什么……傻瓜。”

双方无言之际,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迅即,奚勍与聂玉凡的目光交织成一线,他转身瞬隐在花木屏风后,而奚勍好整以暇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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