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怜推开门,手端一道小盘,朝奚勍微微躬身:“小姐,老爷见您刚刚回府,特意命人做了一碗暖羹。”
说着,将暖羹端到几上,腾升的热气令莹怜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知道了……”奚勍看过后,没原因的抚了几下鬓发。
随之莹怜见她手势,便执盘缓缓退出屋去。
室内一片寂静。
几上的暖羹,热气腾腾,仿似能御冬寒的熏香暖炉,一点点陶暖着犹如冷玉幻化的人儿。
“不喝吗?”
良久,屏风后传来聂玉凡温煦的声音。
奚勍淡扫一眼暖羹,不语。她本以为靳恒得知自己出府,又会大发雷霆。
“小娴,其实靳大人一直都很关心你。”
她看向从屏风后走出的俊逸身影,突然轻描淡写地转过话题:“五日后,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聂玉凡走近问。
奚勍指尖轻轻叩响桌面,最后话音垂落:“兰府。”
聂玉凡前后略一想,顿悟道:“兰府,难不成是……”
奚勍点头,知他已经猜出:“不错,去见那位兰家家主,兰玖容。”
聂玉凡心头一惊,不自觉地压低眉峰:“你与他,何时见过面了?”
一股道不明的语气,令两人对视,又莫名移开。
“就在今日……”奚勍开口答道,随后细想,或许,该从明城那时算起。
见聂玉凡低头沉绪,她补充道:“放心好了,他不知我另一身份。”——即是夜殇门门主。
聂玉凡并没询问他们之间是如何相识的,只是奇怪道:“去兰府,所为何事?”
奚勍双目却略呈怔滞地望向前方,眼前依稀浮现那张含笑脸容。
——五日……那可真令玖容期待万分哪。
“不知。不过……”奚勍弯起唇角,暖羹热气飘进眼里,愈显迷蒙,“既然是他邀请,我倒也好奇……”
想到自己届时会跟去,聂玉凡心里稍是踏实:“总之,凡事不可掉以轻心。”
奚勍望着他,嘴边挂一丝浅笑,不含冰凉,也不含丝毫戒备的笑。
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宠溺、包容着她,是无论何事都会提前为她着想的人。
原来时间久了,竟已习惯他在身旁。
只是……
奚勍将青丝拂过肩后,犹如一道水瀑从白云上流泻。
没有什么,会永远留住的……
迟早有日,玉凡会随师父出山云游,对他来讲,师恩重如山,师父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而两手空空的她,能够抓住些什么?
当屋内只剩下自己时,奚勍仍摊开双手这样看着,犹尊雕像,仿佛在等待时间转化,将自己化成粉末,与空中尘埃消融飞舞在一起。
最后她看向那碗汤羹,虽已转凉,但还是慢慢动手,喝下去。
第二日,奚勍被靳恒传唤到前堂。
“昨儿个出去了?”靳恒用瓷盖缓缓拨弄着水面茶叶,恍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是。”奚勍坐在下首,平静回答。
“去做什么了?”他端起茶盏,喝下一口问。
奚勍神色淡然:“不过是随意走走。”
“呵……说得真好。”靳恒发出冷哼,翻眼看她,“雨天里也有这等心思?”
浓郁□□味在彼此之间窜流,奚勍抬眸对视,心绪泰然:“女儿不懂爹爹的意思。”
靳恒将茶盏搁置一旁,面色阴沉,嘴上却笑道:“说来巧了,昨日你出去一趟,今早冯府就派人提出退婚一事。”
“哦,那确实巧了。”奚勍听完,不惊不诧地应了声,随后道,“不过这与女儿出去有关吗?”
“你……”靳恒终于忍不住,怒煞瞪向她,“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这次奚勍疑惑不解了:“爹爹为何如此说?当初婚事是冯二公子提出,如今又是他们提出退婚,既然爹爹心存疑问,为何不去冯府问个明白?”
她见靳恒一阵怔愕,眸光恍然,语调不禁透出几分哀泣:“也是,这等子不光彩事,爹爹也只有来质问娴儿,怪在娴儿身上了。虽说我不喜那冯公子,但明白今后需有个人寄托,这桩婚事也愿听从父母安排了。岂知冯府今日提出退婚,让人意想不到,或许是那二公子对娴儿上次的事心存不满,所以才……”
“啪——”
靳恒一掌猛拍案几,上面茶盏随之震动,几欲应声落地。
“哼,好个二公子……”
他咬牙念道,接着稍抬眼皮,见奚勍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而那双眼似乎因窗外光线强烈,正微微眯起。
靳恒心下略一思索,总觉事有蹊跷,但想起她那番言语,却不愿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刚刚……
——虽说我不喜那冯公子。
终于听她讲出心里话了。
双眉不易察觉地舒展,靳恒重新端坐位中,假意咳了咳:“怎么近来有段日子,不见玉凡这孩子了?”
奚勍没料到他突转话题,诧惊之下,却觉其中语意深长。
“师父向他传授新的剑法,正在山上专心修炼。”
“嗯……”靳恒点头,深深看她一眼,“说起来,自少时陪你在身边,最了解你的人,还属玉凡了啊。”
奚勍缄默不语,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靳恒不由心中一紧,说到此,他本打算做出最后让步,岂料她竟还是这般面无表情。难道说……他猜想错了吗?他本以为女儿自小便是喜欢玉凡,但碍于对方身份,是他不愿将爱女托付给一个江湖中人。
可如今看来……难道他的女儿,真是个无情无爱之人吗?!
“爹爹是否还有其他事?”奚勍抬头问。
靳恒敛眉,肃容遮掩内心愁急,最后深深叹气:“唉,罢了……”
“你的事,今后我再也不管……”
很是疲惫的,抚过鬓边霜白,座上的他逸出这句。
奚勍目一怔,身体轻颤,却也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起身。
她背对靳恒前行,一股悲悒渐渐充盈全身,在心底低鸣——
对,不要管我。
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沐娴。
而一只手紧紧攥住襟前某物,仿佛攥住自己唯一寄托。
勍儿……
这个世界如此呼唤过她的人,只有你呀——
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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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玖容回府时已近天黑,就见严钰着一件紫白相间的丝锦华服,正坐在前厅的梨花红椅上。
“严公子这是怎么了?”
兰玖容款步而进,雅笑如风,周身被橘色烛光照映流动着淡淡莹华,一身白衣似雪,衬得他清逸脱俗,亦如高贵神祗下凡。
他坐到上方位置,与对方严钰隔着雕花案几,至于对方那一脸肃穆表情,却恍若未见,只淡淡扫眼边上的池晔。
就听严钰一阵冷笑:“想不到贵府上,真是做了件好事。”
“哦?”兰玖容不明所以,“公子提前赶到帝都,之中可是下人们怠慢了?”
严钰听他说得真诚,脸上浮现讥诮之色:“当日在明城我走得匆忙,竟不甚将那玛瑙佛山遗忘在你的车厢中。”
“哦……确是这么回事。”兰玖容想后点头,颇具深意地笑道,“公子竟将这等珍物遗忘,可实在是不小心。”
话中言词,令严钰脸色微微一变,有些难看。
“若是落在他人手里,我定会引咎自责,但当时物在兰公子手中,我却是十二分放心,岂知最后……”
他话音一转,已是怒急道:“竟然变成个赝品!”
此话脱口,他身后两名侍从忾愤地看向兰府周人。
池晔肃立一旁,面无表情。
兰玖容则慢悠喝口茶,半晌,才侧目问:“赝品?”
严钰见他神色淡然,忍不住磨牙道:“因未完成家父心愿,昨夜我心生愧责,所以拿出佛山细细端详,想来佛山出自家父之手,如见真人,本想借此自谴。谁知这一看,才明白有人欲要以假乱真!”
兰玖容雅致的眉轻蹙,喃喃咀嚼四个字,倏地眉又舒展,问道:“公子确定看清了?”
“当然!”严钰脱口答道,心下一个窃想:早再出邬国时,就已经看好了。
朝身后递出眼色,侍从便将锦盒端出,打开盒盖,一时珠芒惑眼,让人不能直视。
兰玖容看着那玛瑙佛山,眸光如水,在上面流转不停,竟开口连声赞叹:“可真是美呀。”同时疑惑不解,“为何公子说它是赝品?”
这刻严钰笑容极冷,一副‘你心知肚明’的嘲讽模样:“兰公子还要装傻到几时?外人不知,但身为家子,家父早就告诉过我,当初他完成这玛瑙佛山时,特意于下部刻了一个‘严’字,以证它出自我们严家!”
“这些,恐怖兰公子不知吧?”说罢,他目光冷冷斜视过去。
兰玖容的视线也移向他,笑得自然从容:“公子这么说来,是在怀疑玖容了?”
“哼……”
严钰鼻端溢出冷嗤:“应该说兰公子最清楚不过,为何你归还回的玛瑙佛山,下方竟没了我们严家标志。”
“而这段时间里,严某身边都有兰府的人跟随,即使做出异常举动,你们的人又岂会不知?”言下之意,便是将自己推了个干净。
兰玖容转头看向池晔,池晔见此赶忙回答:“属下一直跟护在严公子身边,未曾发现有何特别举动。”
严钰见兰玖容表情懵然,便于一旁得意,暗哂不已。